给“傻子”当媳妇之后

　　齐清让和梅近春默契地朝着一个方向去。

　　刚刚，那人群里已经给他们指出了方向，“那姑娘”三个字，让他们不顾一切，朝着柳惠住处奔去。

　　还没走拢，满身狼藉的魏晏深，已抱着一个糊得满身黑灰的人，朝外面而来。

　　他步伐紊乱，双目呆滞，一张脸毫无血色，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上糊着同样的黑灰，正踉跄着出来，见到齐清让，他突地放出悲声，“主子，柳惠……柳惠……”

　　两人看到他的模样，已经明了大概。

　　梅近春突地脚下无力，再不敢上前去。

　　魏晏深抱着柳惠，缓慢地走到他们身畔。他声音发着颤，清泪顺着脸颊滑下，突然一桩跪在地上，对着齐清让道，“柳惠死了！主子，是我没看好她。她死了，我救不了她。”

　　然后，吼声如决堤洪水，悲怆的声音，响彻宓鸢温泉上空。

　　生离死别，转眼就到。

　　柳惠，柳惠！

　　梅近春想起她或明媚，或灵动的表情。她总带着活泼机警地说，她是整个邺州城里，穿衣服最好看的丫鬟，烧火最能干的丫鬟，最聪明的丫鬟，最会照顾人的丫鬟……

　　那么活泼可爱的柳惠，那么机巧灵动的柳惠，怎么会？明明出门前，她还好好的！她扎进水里前，还曾懒洋洋的告诉她，想泡这温泉一辈子。

　　魏晏深像断了魂魄，跪在地上不肯起身。他怀抱里，柳惠的尸体已经冰凉。

　　再也听不到她的自捧了。

　　齐清让拉了他几次，他只是跪着，然后他喃喃出声，“柳惠，我还有话没告诉你！你醒醒，我还没告诉你呢!”

　　梅近春站在齐清让身侧，整个身子都在发抖，眼泪就没停歇过。半响，她出声，“晏深，你得先起来，告诉我们，为何突然起了火？”

　　魏晏深像个失了魂的人，半响，才有了反应。他将柳惠像个珍宝一般，放在身旁大石上，这才突然跪下，出声道——

　　“中午，她拉着我一起闲逛。我们逛到大门口处，看见了太师手下的郝冲将军，你们知道，她是个话多的姑娘，见到熟识的人，便不管不顾的跟着去了。接着，我们见到郝冲和闵朝太尉刘泽普过从甚密。”

　　说到这里，他突然伸手，狠狠地用拳头，打在自己脸上，嘴角瞬时沁出鲜血。

　　“晏深！”齐清让见此，皱着眉头，伸手拉他，“别这样。”

　　魏晏深满嘴鲜血，满脸泪水地悔恨出声，“主子，都怪我，是我把刘泽普的身份告知她，她才生气，竟冲出去质问。郝冲跟我们解释，只是刚好遇上，还反问我们，是否忘记宓鸢温泉的规定，不论国别。我便拉着她回了。回来后，我们分开，各自回屋歇息。不久，外面就吵吵闹闹，我在屋里听到走水。等我出去时，亲眼看到郝冲，从柳惠的屋里出来，柳惠的房间已成火海……”

　　他再也说不下去了，悲恸的双肩直抖，额头突然朝着地面磕去，啪啪作响，一边撞，一边说话，“都怪我，我若没有告知她刘泽普的身份，她不会被郝冲害死。我只顾去救她，没能抓住郝冲。”

　　齐清让和梅近春一边一个拉他，他却像是恕罪一般，腿上生了根，拉起又跪下，直到整个额头在地上，磕出鲜血淋漓，齐清让怒吼，才失魂落魄地起身。

　　齐清让面色阴狠，朝着魏晏深道，“这个仇，我们一定要报。”说完，他走向柳惠，柳惠一张圆脸脏污不堪，双目紧闭，毫无生气的躺在大石上。他站在柳惠身边，紧紧地抓起她的手，一脸阴郁，“柳惠，公子一定帮你亲手杀了郝冲。”这是他当作妹妹看待的人，不能就这么算了！

　　魏晏深抱着柳惠的尸身，走在最前面。

　　她喜欢温泉，便让她长眠于高山上，能俯瞰整个宓鸢温泉的地方。

　　三人都没有说话，围在她即将长眠之处，眼看着黄土，一捧捧撒下去，慢慢将之盖住。

　　梅近春和齐清让早上去过的小密林，现在添了一座新坟。一同被埋葬的，还有魏晏深的心，齐清让的伪装，梅近春的随遇而安。

　　当夜，三人迎着夜色，回了邺州城郊的小院子。

　　第二天，全邺州都得知一个消息：太师麾下，边关大将郝冲，突生叛变，携韩朝五座城池，降与闵国。

　　同一时间传来的消息还有：齐清让于自己府中，再次不慎落水。

　　请来医生治疗，却诊出，留在齐清让脑袋里，长达十二年之久的淤血，终于散尽了。但医生又略惋惜的对裴蓉蓉说，虽然以后不再疯傻，但由于血块常年压迫住脑袋神经，脑子还会较常人，愚笨些许。

　　齐清让不再疯傻的消息传来时，梅近春正取下挂在墙上，柳惠的珍珠色毛领披风。她要将柳惠的所以东西，打包，存封。她抚上那件披风，仿佛看见，柳惠风风火火地冲进屋子来，正取下披风，一张圆脸笑嘻嘻，双手置于炭炉的动作。

　　眼泪嗖地掉落，她含着泪道：柳惠，安心去吧，公子和晏深会为你报仇。

　　因郝冲叛部久攻不下，太师齐慕欢召定国大将军齐清澄入邺州，商讨军务。

　　这日午后，梅近春在小院子里，正扫那些红霞似的飞花，齐清让进来了。

　　“定了，二次进攻由大哥担任主帅，不日就要出发。”

　　齐清让端坐在腊梅树下，白玉般的手端起茶杯，微微啜下一口，出声。

　　魏晏深站在齐清让身后，面无表情道，“军权一向在齐家之手，堂上朝会也好，旨意也好，不过一个名号。咱们只需去求求太师，让我们跟着同往，便能亲手捉拿郝冲，为柳惠报仇。”

　　魏晏深如今有执念，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梅近春不说话，为柳惠报仇，不只是他的执念。

　　齐清让点头，“我正有此意。”随即，他看向梅近春，轻声道，“只是不放心你。”

　　梅近春突然脸红，“我能照顾自己。”

　　齐清让怔怔地看着她，然后叫魏晏深，“把东西给我。”

　　魏晏深取出一块齐家的令牌，和一把刀子，放在石桌上。

　　“这把刀子，你带在身边，以备防身。还有我家的令牌，你带在身上，好歹有点用处。如遇紧急状况，可带着它，去我府中求助。”

　　齐清让把需要注意的事情，又一次跟梅近春交代，才出了这小院子去。

　　第二天，消息传来，却跟他们说的不一致。

　　原来，就在齐清让来小院子之际，原本此行的主帅齐清澄，突然于皇宫之外遇袭，受了重伤。

　　主帅行前遇袭，兆头不详。太师麾下众将突然都退缩了，皆不表态挂帅。齐清让便迎难而上自举，被齐慕欢委派，成为新一任主帅出征伐乱，并指派麾下强将崔岩，为副手指点。

　　齐清让走了，小院子愈发冷寂。

　　这日，梅近春蒙着雪白的面纱，进了邺州城。

　　邺州，因其三面环山，能挡叛军；境内有两条大河穿城，不愁水源；且，虽处北地，但素有“北地江南”之称，物产丰富，民资富饶，故而，韩朝定都于此。

　　梅近春顺着护城河，朝内城去。这时，已是元嘉四年，五月，春逝时节。杨枝飘摇，柳絮纷飞。走过一座青石小桥，不远处，便是邺州内城。一股花香，忽而飘来。就在青石小桥的尽头，长一株枝繁叶茂，散发出浓香的树。青葱叶子，花朵玉白、小巧。摘一朵入怀，手指含香，衣襟带味。

　　可惜，不知此树叫何名称，让梅近春略略惋惜。

　　她停足，摘下十数朵，浓香袭人。将摘下的花朵，随手携在衣袖里，香味入怀。

　　又才沿着路，进了城去。

　　提着竹编篮子，进了一个胭脂铺子。因是全卖女儿家用品的小铺，装饰精巧，连挡住门口的珠帘，也用了上好的东海玉珠，还缠绕上阮罗纱制就而成。

　　那店家见有人进门，微笑着迎上来，“姑娘看些什么？”

　　梅近春拿起一块标注了樱桃红胭脂的青瓷盒子，礼貌道，“我且先看看，店家您先忙，我选好再叫您。”

　　那店家便打个千，退下。

　　梅近春又朝里走了一些，准备再选一阵。她左侧，突然传来两个女子小声嘀咕——

　　“可不是，你说落个水没要了他命，还因祸得福，疯傻病好了。这又许了江州祝家的亲事，可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嗨，听说那祝家不愿联姻，可太师以权柄压人，以祝家男儿前途相迫，祝家才不得不把女儿嫁来，真可怜。”

　　“长得那么丑陋，还疯傻十余年，啧啧……真可怜那祝无忧。”

　　“咱们别说了，也就听一乐。关咱们何事呢？”

　　两女子的嘀咕声，不再传来。

　　梅近春怔住。半响，买了一盒桃红色胭脂，出了铺子来。

　　梅近春走过邺州的大街小巷，到处都在讨论这件事。

　　齐清让病情已好，太师因着多年对他的亏欠，在前不久，与五大家族之首的江州祝家联姻。祝家二女祝无忧，将在十月嫁与齐清让为妻。

　　一个是五大家族最富盛名的祝家，一个是韩朝蒸蒸日上的权势齐家，自然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所有人都说，齐清让是撞了大运，那祝家无忧生的花容月貌，许给七公子齐清嗣多好，夫妻皆俊朗，才是相配的璧人，可谁知，便宜那愚笨、丑陋公子。

　　都知道他落水，醒来不再疯癫的事情。皆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还是很多人暗地里嘲笑他不傻，却丑。

　　梅近春得知这个消息，说不出心里是何种滋味。好像失魂落魄，又像患得患失。看起来，像是因他那么一个绝色人，被说的这么不堪，而心生难过；但更像是，心里得知他将要娶妻这个消息，让她自己难过。

　　不断有问题，飘上梅近春心坎：他知道吗？亲事，是在他走前定下？还是由太师做主，在他走后才定的？

　　漫无目的，走了许久，她内心终于安宁一些。

　　正准备回自己住那小院子去，不远处的嘈杂声，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是一个花楼。

　　花楼门口站一个老鸨，她不耐烦地，将手上叼着那根金质的烟枪，往嘴里送去，吸了一口后，一脸嫌弃说道，“究竟卖不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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