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

　　时斐宛缓缓说完后，小姑娘眼睛已经变得通红，还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地打嗝儿，顺不过来的样子。
　　“……原来，我不是被抛弃的……”她小声又肯定地说。

　　时斐宛将她小小的肩头抱得更紧了一点，郑重点头：“他们那么喜爱你，在你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已经给你取好了名字，足以见得，他们是有多希望你能来到这个世上。你看，其实还没出生来时，就已经有很多人爱着你。”
　　到底是个就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听着这些话的时候，哪里还忍得住心头的悲怆，拽着时斐宛的衣服，嚎啕大哭，那声音，真是伤心极了。
　　时斐宛伸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小姑娘的后背，眼里带着怜爱。

　　她没有告诉池穗的是当年她母亲在医院生下她后，没多久，她因为没有家人在本地，医院准备将她送去福利院。只不过中间出了点差池，跟她在一起的不少的婴孩都被人偷走，原本是要送去贩卖，最后大约是因为她的种族缘故，被抛弃在路边。如果要说这里面唯一幸运一点的事情，那就是她被抛弃的地方，不远处正好就是收养她的那家福利院。
　　不然，如果这是在什么荒郊野外，大约现在还有没有池穗这号人，就不好说了。

　　在墓地待了好长一段时间，本就是夏日，这到了正午，便是烈日当头，晒得很。
　　时斐宛担心小姑娘身体受不住，正要劝说她早点离开，哪知道小姑娘已经先一步从她怀里站起来，站在墓前，伸手狠狠地擦了擦眼睛，将那些湿漉漉的眼泪都擦干净了，有些细声细气地开口，这一次，那声音就有点怎么也掩饰不住的鼻音：“爸爸妈妈，我下次再来看看你们，跟你们说话。对不起……”

　　说对不起的原因有很多，池穗没有一一详细讲出来。
　　她说完后，又抬头看了时斐宛一眼，伸手去勾着年轻女子的食指，“时老师，我们走吧。”

　　看一眼，相见，再看，思念，如果还要多看一眼，她怕自己忍不住变得软弱，会想哭，会觉得难受和寂寥。从此之后，她真的是父母双亡的孤儿，大浪倾舟，无根浮萍，四处飘摇。

　　时斐宛在感觉到朝着自己手心里塞进来的那只小手冰凉凉的时候，就觉得不太对劲儿。
　　她皱眉：“肚子痛得厉害？”
　　她对痛经也知道几分，虽然自己身体几乎从未体会过这种感觉，就只看见过从前室友每当例假时期在床上痛得翻滚得痛不欲生的样子，冷汗涔涔，但就这点经验，她也知道生理痛是多让人扛不住。现在自己牵着的这只手，掌心里也是一片濡湿。盛夏的日头下，凉得惊人！

　　池穗还想逞强，她实在是不愿意让时斐宛觉得自己是个累赘。听着现在时斐宛的问话，她咬着下唇，摇头，“还好的。”
　　可时斐宛哪里会相信她？片刻间，就已经伸手搭着小姑娘的额头，果然像是自己预料的那样，小姑娘额头上也凉凉的，像是没什么温度一样。
　　这可还真是把时斐宛给气住了。
　　她松开牵着池穗的手，蹲在了后者跟前，虽然时斐宛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拿出最好的耐心，好好跟现在的小孩讲话，可心里还是对她有点恼火，毕竟出门之前，她就告诫过小孩，身体不舒服的时候一定要跟自己讲明白。这算是什么事儿？
　　都是她太纵容了这小孩惹出来的祸事！
　　“上来！”时斐宛强忍着自己怒火，可声音里还是暗含着火气。

　　池穗知道自己理亏，答应了时斐宛的事情是自己没做到。她不由有点讷讷的，半晌还没爬到时斐宛看起来就很瘦削的后背上，兀自盯着那漂亮的蝴蝶骨有点出神。

　　“听不见吗？带出来就这么不听话？”时斐宛低着嗓音问。

　　池穗猛然回过神来，看着时斐宛的时候，心里有点害怕。
　　她是害怕时斐宛真的就跟自己生气了，那她肯定……会伤心死的……
　　“时老师……”池穗搅着自己的手指头，不安开口：“我其实能自己走……”不过就是肚子痛而已，她是能忍受的，这点小痛，对她来说，真的不算什么。

　　时斐宛感觉到自己在听见小姑娘这话时，额头上的青筋都快要跳动。
　　再一次，她领会到了小姑娘那倔得像头牛的性格。
　　“上来，不上来，那我就走了。”她放弃了好跟小孩好好沟通的打算，在这烈日下，她还真有点担心小姑娘会因为一个不小心就中暑。

　　这威胁的话果然很顶用，至少对于池穗来说，就很管用。
　　池穗一听，就扑在了时斐宛的后背上，也不管这时候是不是撞痛了自己正在发育的小胸口，她在听见时斐宛那说那句“就走了”的时候，心里猛然划过一丝惊慌，真是害怕极了。
　　她怕被时斐宛丢下。
　　“时老师！”她急急忙忙开口：“我听话的！”她像是自要跟时斐宛做什么保证一样，将后者的脖子抱得紧紧的。

　　时斐宛：“……”

　　抱这么紧，这是想要勒死她吗？

　　伸手将小姑娘缠着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松了松，然后再背在身后，拖着背上小孩的腿弯，时斐宛心头终究还是软了下来，“听话就好，觉得困就趴在老师肩膀上睡一会儿，到家里再叫你。”
　　这一大早上，还真可谓是兵荒马乱。

　　池穗“唔”了声，并没有就这样睡在时斐宛身上，而是盯着女子的后脑勺，看得仔细。
　　她原本以为时斐宛这么瘦的后背，背着自己，她会觉得不舒服。可是趴上来之后，池穗才发现原来跟自己想象中的并不一样。
　　年轻女子的身体虽然很瘦，却也很软。
　　靠近的时候，她能闻到一股好闻的香气，是那种有点让她上瘾的味道。
　　而且，这样近的距离，她能看见时斐宛的耳垂上的小痣，是那种红红的，被阳光照射一下，好像还有点透明。

　　她看见时斐宛背着自己走路下去，看见后者耳垂上的耳环在左右摇摆，那有点好看的浅紫色的水晶被阳光折射出无数道透亮又带着颜色的光，着实是漂亮极了。
　　池穗觉得在时斐宛身上，好像每一处，都有恰如其分的好看。

　　她觉得自己好喜欢。
　　而且，更重要的，她知道时斐宛是有多好。

　　明明就只是她的汉语家教老师，而且似乎这份工作对于时斐宛来说，接不接下对她物质上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影响，好像对方并不是缺钱的人。只是老师，却对她特别好。
　　池穗从前从来没有体会过有人帮着自己出头是什么感觉，她觉得自己可以解决一切。不能解决的，那就忍，反正人生开始的前几年，她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可在有了一次“被出头”后，她想自己真有点魔怔，为什么会这么迷恋这种感觉？
　　说不清道不明的，就很喜欢。
　　好像，这样是被重视，被人放在心尖上关怀一样。
　　可从前，赛琳娜她们明明对自己也很好的……
　　池穗在时斐宛的后背上，想不出个所有然。

　　太阳着实有点毒辣，池穗闭上了眼睛，将自己的小脸蛋贴上了面前女子的后背上，她像是有点梦呓一样开口：“时老师，你对我真好，我喜欢你的，你别走呀……”

　　时斐宛心里最后那点因为她开始的不听话的火气这时候在听着这番话的时候，那里还有半点残余？尽数都消失不见，心里就只剩下心疼和无奈。
　　真是……磨人精一般的……小孩，那，因为她还能忍受，姑且就算是小天使吧。
　　时斐宛这般想着。
　　“嗯，不走。”她说，然后反手拍了拍小姑娘的后背，“肚子还痛吗？”

　　“痛痛的……”这一次，小姑娘终于没再跟她逞强撒谎，小声又委屈开口：“我哪里知道会有这么痛……”
　　这有点傻气的话，让时斐宛不由莞尔。
　　“回头给你摸摸，吃点药……”时斐宛一边安慰着，一边想着等会儿去楼下药店买点止痛药。

　　很快就走到墓园外面，时斐宛将小姑娘放在后座，前面的位置太晒了，小姑娘不舒服还是坐在后面好。
　　不仅仅如此，时斐宛还将自己车上的一件外套搭在了小姑娘的小腹处，车上开了空调，但来了例假的小姑娘却也是要做好保暖工作。
　　这种事情她还是第一次为别人做，时斐宛坐回到驾驶位上时，不由再一次感慨原来当妈的感觉还真是……挺累的啊！
　　尤其是照顾一个舍不得骂也舍不得打的小孩的时候……更累了……

　　回头时斐宛将这事儿打趣一样讲给曾海瑞听的时候，后者说她这是偏爱，如果不是那么喜欢的小孩，时斐宛这样的人还会这么仔细吗？
　　时斐宛回头想想，好像也还真是这个理儿？
　　至于为什么唯独就对池穗这小姑娘好，她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出来主意。可能，偏爱她的聪慧？因为她年纪轻轻却又异常敏感？拿不出个原因，她也放在一边，反正现在横竖还在自己身边，那就先宠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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