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夜玫瑰

　　距离内弗拉镇还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

　　马车内早在涅尔达结束叙述后陷入了沉默了，维尔莉特连呼吸声都没有，涅尔达则屏住呼吸，唯有陷入昏迷的赛文偶尔发出痛苦的□□声，很快又安静下去。

　　最终还是涅尔达再度打破沉默。他不自觉地吞咽口水：“尊贵的布拉德小姐……请问您到内弗拉镇后有什么计划吗？”

　　维尔莉特抬起眼看他。这位年长的兽人在刚才的战斗中受了伤，虽然伤口已经止血了，但他身上仍旧脏兮兮的。血痂糊在他的眉毛上，瞧着十分可怜。

　　她突然有些心软，再加上已经远离了遍布着尸体的树林，语气都柔和了不少：“我们并没有什么安排。”

　　涅尔达将她的实话理解成在谈条件，不由神色紧张地看她：“布、布拉德小姐，您救了我和赛文。我们愿意……”

　　他想了半天，大概是实在想不出能为维尔莉特提供什么，尴尬又无助地闭上了嘴。

　　周遭没了浓郁的血腥味，维尔莉特的心情早就不似之前那般阴沉。她甚至还微微笑了一下：“如果需要回报的话，或许我应该帮那两个骑士解决掉你和你侄子。”

　　涅尔达听出她是在开玩笑，但还是忍不住抖了抖。

　　维尔莉特看了看一旁的赛文，发现他的体温高得吓人，但伤势并没有恶化。

　　“我们的体温天生就比较高。”涅尔达在一旁解释。

　　“这样啊。”维尔莉特下意识扭头看了爱德华一眼。血族的体温倒是天生低得吓人。

　　涅尔达嗯了一声，看向赛文。他的目光十分柔和：“赛文是个好孩子，就是……实在命苦了些。这一趟……他原本不该来的。”

　　维尔莉特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支住下巴：“诺尔阁下，我有一个问题。”

　　在这沉默的一个半小时里，她除了平复心情以外，也一直在消化涅尔达说的话。

　　涅尔达敛起温柔的表情：“请您说。”

　　“光明神殿的教堂需要物资，为何是诺尔家族出人护送？贵城……”难道涅尔达这样的人物就算强者了吗？

　　虽然看不出涅尔达的实力，但被白银骑士压制成这样，维尔莉特对他的水平多少有个大概的了解。

　　“这……”涅尔达看起来有些吃惊，随即解释道，“无意冒犯，不过，布拉德小姐是阿尔王国的贵族，恐怕对我们荒芜之地的情况不够了解。”

　　维尔莉特挑挑眉，没有反驳。

　　在城堡内阅卷无数的经历足以让她判断出眼前的半兽人是来自诺尔城城主家族的人，但那些卷宗多数是五十年前的版本，甚至是更久远的……她的确对时政缺乏了解。

　　涅尔达耐心地解释道：“众所周知，荒芜之地是无主之地，这意味着这片土地上并没有一个统一的君主，每个城市都是独立自主的。”

　　城市之间保持着这样的关系，城市内部的光明教堂却并非如此。光明神殿在整个荒芜之地一共有两个大教堂，一个设于艾荣城，一个在珍珠港。这两个大教堂也是光明神殿的分殿；诺尔城的光明教堂便由艾荣城的分殿管辖。

　　平时，光明教堂内所需的一些生活补给可以在诺尔城解决，但一些光明神殿的内部消耗品还得从艾荣城的大教堂领取。

　　通常情况下，这种运送消耗品的任务都是由光明神殿内部的人员来完成的；然而，荒芜之地的主要居民是信仰大地之子的兽人和半兽人，诺尔城作为一个小城，光明教堂反而式微，驻扎在内的神职人员更是只有修女和神父，连一个普通的执事都没有。

　　多年来，诺尔城的光明教堂要么聘请专业的佣兵，要么是等艾荣城的光明神殿分配骑士和执事送货过来，要么就是从城主那儿请求帮助。

　　然而无论是哪一种途径，最终也都要得到诺尔城城主的首肯才能运作。这不仅是出于对当地信仰的尊重，也和城主势力的实力有关——

　　荒芜之地的每个城市都有完整的经济、军事等系统。在这样的地方，光明神殿的力量远不及在大陆上的其他地方，所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即便是光明神殿也得低调行事。

　　“当然，”涅尔达补充道，“我们和光明神殿一直都是友好往来的。我们虽然不信奉光明神，但永远铭记伟大光明神的恩典。”

　　维尔莉特知道他这么说是因为她捏造的贵族身份。毕竟，在人类王国，光明神的地位不可撼动。

　　可是她是个血族，这种讨好的言辞在她听来实在非常讽刺。

　　尽管如此，维尔莉特还是配合地点了点头。

　　虽然先前是她提出了问题，可得到答案后，维尔莉特看起来还是有些心不在焉。涅尔达看出了她的游离，犹豫了一下，倒是没有再开口。

　　由于马车破损，他只能缩在狭小的座位上。

　　他至少有四十岁了，说是半兽人，其实看起来更像一个身材高大、毛发旺盛的人类。茂盛的毛发遮掩了兽的特征，维尔莉特发现自己竟无法准确地判断他的种族——唔，或许是某种猫科动物，因为这种局促的姿势令他看起来委屈巴巴的，似乎十分可怜。

　　维尔莉特却并不觉得他可怜。比起堂在一旁昏迷不醒的赛文，涅尔达这个做叔叔的实在是非常幸运了。

　　她不着痕迹地扫了赛文一眼，他的眼皮颤抖着，仍旧没有要苏醒的迹象。他的黑发浓密而柔软，发量多得让人感到惊讶。尽管下颚被死去的白银骑士约翰划了长长一道口子，脸上遍布着血污，这仍旧不减损他清秀的容貌。

　　说实话，他和涅尔达实在不像是叔侄。

　　至少，他们看起来不像。

　　在一片沉默中，马车缓缓驶入了喧闹的内弗拉镇。

　　这是一个开放的小镇，虽然远不及城市的规模，但每日的人流量甚至比一些小城还高。镇上的公共设施一应俱全，旅舍、酒馆、市场、铁匠铺、冒险者公会、佣兵公会……这是一个供冒险者们补充物资以及休息的完美小镇。

　　或许是途径的冒险者太多了，镇民们见多识广，这辆破破烂烂的马车甚至没有吸引太多的目光。

　　相比起在意这辆马车是怎么受损的，当地人更关心马车上的人要在哪家酒馆用餐，在哪家旅舍住宿。

　　在一众招揽者间，维尔莉特挑了一家看起来还算舒适的旅舍，要了两个房间。涅尔达亲自护着那四只货箱，甚至没顾上昏迷不醒的赛文。

　　他看起来很不安，对旅舍的老板说：“我的侄子受伤了……”

　　老板爽快地派了两个工人帮忙把赛文抬进房间。

　　他显然经常遇见伤员，甚至还贴心地询问是否需要帮忙去请牧师来给赛文治疗。

　　涅尔达短暂地犹豫了一下，表示之后有需要的话会再请人帮忙。他主动付了小费，遣散了店员，走到房门口时，欲言又止地看向维尔莉特。

　　维尔莉特却好像没有接收到他求助的目光，牵着爱德华的手径自进入了属于他们的房间。

　　*

　　旅舍的装修算不上豪华，但十分舒适。壁炉里烧着温暖的火，花瓶里插着芬芳的鲜花，床垫看起来很厚实，爱德华关上门后，维尔莉特便倒在床上，伸了个懒腰。

　　血仆走到床边为她脱鞋，维尔莉特懒洋洋地望着天花板，开口道：“荒芜之地还挺有趣的。”

　　血仆保持着沉默，维尔莉特翻了个身，被他轻轻捏住脚踝。她赤着脚瞎晃，兴致颇高：“我们出去逛逛吧，爱德华。”

　　“一切遵从您的吩咐，小姐。”爱德华轻声道。

　　维尔莉特不厌其烦地纠正：“不是说了吗，在外面的时候得叫我莉莉。”

　　“……我明白了。”

　　血仆站直了身，恭敬地垂首立在一旁。

　　维尔莉特坐起来，目光扫过墙上装饰用的盾牌和剑，脑海中又浮现起先前在琥珀森林里，她和爱德华在灌木丛后目睹的画面。

　　那时她一面觉得有趣，一面也觉得烦躁。胸口处那种闷闷的感觉，重获新生的这五十年里，她还没有体验过。

　　她将这种新奇而陌生的感觉描述给爱德华听，血仆神色认真地听完了，却无法提供任何帮助。

　　维尔莉特有些失望，但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她父亲的这位伴生血仆已经拥有超高的武力值，再强求智力值就说不过去了。

　　他毕竟只是血仆罢了。

　　房间很大，爱德华检查了一遍以确认安全。维尔莉特拉下床幔换了裤装以便外出逛街，血仆已经将带有防御保护功能的魔纹画好了。

　　“对了，我们有钱的吧？”

　　“有。”血仆摸了摸指节上的戒指，“马车、行李等所有的物品都在这里。”

　　维尔莉特之前从未见他戴过这个戒指，不由眼前一亮：“我也能有一个这样的戒指吗？”

　　虽然身处魔法世界，并且她已经发掘了自己的识海，但她的冒险征途怎么能没有储物戒这种魔法道具呢？

　　“当然。”血仆犹豫了一下，目光扫过她的脸庞，又垂下眼，“我们可以在市场上买一个。”

　　“我还想要一套新衣服。”维尔莉特扯了扯自己的上衣下摆，“贵族总得有贵族的样子，对吧？”

　　如果涅尔达在场，他会发现，此刻维尔莉特说话时的语调和先前他们相遇时是完全不一样的。先前是阿尔王国的口音，现在却转换成了正宗的斯达克王国首都话。

　　爱德华保持着沉默，维尔莉特牵着他的手，踏出了房门。

　　出于好奇，她往隔壁房间紧闭的门看了一眼。涅尔达的伤应该是不要紧的，就是不知道他打算怎么处理他那可怜侄子的伤……

　　维尔莉特想起少年那蓬软而柔顺的黑发，忍不住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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