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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敕
魏府的下人今日都有些惴惴,尤其是在少爷跟前儿侍候的。
也不知今日谁惹了魏公子生气,打回府便一直拧眉长脸,稍不顺心便是一通呵斥。
“少爷,该用膳了。”丫鬟小声恭道。
魏东寰拿着本《圣武兵制》,却一个字都入不了眼,他心情不佳,无甚胃口,便不耐地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
然而没过盏茶,那丫鬟又折了回来,硬着头皮上前再次催他用膳。
魏东寰烦躁之意涌上,怒道:“我不是说了我不吃吗!你耳朵聋了?”
丫鬟被吼得抖了几抖,眼泪蕴在眼圈,声如蚊蚋:“夫人……夫人让奴婢来请您过去用膳!”
魏东寰见她唯唯诺诺站在那里就是不走,怒火冲顶,随手便将手边的茶杯掷了出去,那丫鬟被碎在脚边的茶杯骇得一跳,终于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
“寰儿。”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打门口走了进来。
这妇人年过半百却依旧蛾眉皓齿,可见年轻时定是个沉鱼落雁的美人。
魏东寰连忙起身:“母亲。”
“你下去吧。”
那丫鬟如蒙大赦,赶紧退了出去。
这位妇人便是邕邑长公主陈珵,乃当今圣上的胞妹。
“今日怎么这么大火气?”长公主瞧了眼一旁打碎的黑釉茶盏问道。
他敛了方才正盛的怒气,道:“无事,这些蠢货笨手笨脚,看着心烦。”
长公主瞧他眉宇间神色,了然道:“是朝会不顺?”
魏东寰知道自己大小事情向来瞒不过母亲,叹了口气,闷声道:“我今日下了朝会,在文德殿外看到了一个人。”
长公主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素来性情高傲,不把等闲之辈放在眼里,不由好奇是什么人让他如此气闷。她坐在魏东寰身侧,见一缕青丝从他发冠间隙散了下来垂在鬓边,不由伸出手替他掖到耳后:“什么人?”
“黄武丹。”
她的手一顿:“她……回京了?”
“是啊,”魏东寰“哼”地笑了一声:“还让我带她向您问安呢!”
“她回京做什么?”
他见母亲眉头霎时紧促,不由瘪嘴道:“打小您就很关心她,都离开京城这么多年,您还是挂记着。”
魏东寰速来与母亲亲厚,虽然年逾而立,却时常像个孩童般与她故意说些拙稚之语,逗她开心。
长公主牵起嘴角,微微笑道:“还不是你小时经常回来跟我念叨她。”
“哪有!”
“你说她去文德殿,那不是奏事议政之地?”
魏东寰“嗤”地笑道:“她现在连个职官都没有,虽说是四品侯,却是有品无职,能议哪门子的事。”
“那她去文德殿做什么?”
他见母亲眼中略带焦急,似乎是对黄武丹近况很是关切,便没好气儿地道:“听隋公公说,她竟是想再回禁军,圣上不允,她便在文德殿外跪了三日。”
“怎会……如此?”长公主诧道。
魏东寰语带怨怼:“黄武丹虽是一介女流,却处处争强好胜,顽固不化。别说三日,若是圣上一直不允,她怕是能跪到死。我好心劝她,却不识好歹,拿话呛我。”他讲到此处忽而想起一事,顿了顿,疑道:“我回京时见她孤身一人,只带了个仆从,倒不见那白面书呆?”
长公主知他口中的“白面书呆”指的是黄武单的夫君甄殊。
魏东寰再要说什么,却发现她凝眉若有所思,便唤了一声母亲。
长公主回过神,勉露笑意,道:“今儿朝会起得早,都已半日了,还是先用膳吧。”
魏东寰相貌肖似其母,较一般男子秀丽半分,此时气已消尽,展颜之下倒赏心悦目,屋外候着的丫鬟见此终于松了口气,赶紧又将饭菜热了一遍。
然而长公主却未与他同食,借故匆匆离去,命人备轿直奔禁宫。
大承都城昌钧地处关北,冬寒多风,丈高的皇城墙并不能阻截西来朔风,又何况空无一挡的奉天台。
月至中天,寒风刮骨刀般凛凛而过,她面若白纸,周身僵直,若非黄武丹有内力护身,怕是很难再捱过今夜。
她在赌。
赌圣上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跪死在文德殿外,即便他不在乎黄武丹的性命,却不能不在乎天下人千万张嘴。
所谓天下和久必战,近年北地狼烟再起,朝中武将凋敝,黄武丹知道自己等待许久的时机已到,时不我待,除了拿自己这条命搏上一搏,她已无其他出路。
黄门三代忠烈,定鼎从龙,平定内乱,西征北伐……江山累累功烈尽是血肉所筑,陈氏藉九大功臣以取天下,天下既定,却削九藩尽诛功臣。
太宗、高宗乃开国之帝,拓定边方,翦除异己,巩固大承根基乃是首务,自是不在乎身后虚名。
然而陈肇则是守成之君,他向来号以文德治天下,极为珍视名声,早些年逼黄家就范已然落了口实,若今日再任黄武丹跪毙禁宫中,怕难堵悠悠之口。
丑时三刻,隋通海终于带着敕令而来。
昭康帝命黄武丹半月后往遂州,统遂州乡兵,任遂州乡兵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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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隔着眼皮仍旧过于晃目,黄武丹皱了皱眉,张开了眼。
一旁的藏戈见她醒了,赶紧上前:“您可算醒了!觉得怎么样?”
“我睡了多久?”她哑着嗓子问。
藏戈端来一盏温汤,答道:“足足昏了两日。”
黄武丹并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从皇宫中出来的,她接到敕令后便径自晕死过去。
她咕咚咕咚将汤喝了见底,方才又问:“这两日可有人来找过我?”
“对了!”藏戈闻言这才想起:“您昏睡的时候,四皇子带太医过来号过脉,又留下了一道方子和很多补品,吩咐我等您醒了务必进药。”
“四皇子?”
“嗯,他还留了个口信儿……”
正说着,一阵叩门声响起。
藏戈打开门,见是刘福,他手上还端着一碗药。
“太、太医吩咐的药已经熬好了!”刘福面对直爽泼辣的藏戈还是有些气短。
“端进来吧。”
“哎!”刘福连忙应声进屋,见床上的黄武丹已经醒了,将药放在桌上,喜道:“这太医还真的神,说您两日醒便真是两日醒!”
“趁热喝吧小姐,太医说您寒气入体,要调养一下。”
黄武丹闻着那股弥散汤药味,皱了皱鼻子。
藏戈见她蹙眉盯着桌上的药,满面不愿,便直接端起药,拿匙喂在她嘴边。
黄武丹这人斧钺加身也不畏惧,却独独有两怕——一怕饮酒,二怕吃药。
打小便是如此,黄武丹早慧,少年老成没甚童趣,只有在吃药时,方才能露出些稚童的天真任性。
刘福还在一旁看着,她不好扭捏,便咬咬牙一把拿过药碗,憋住气几口灌了进去。
太医留下的方子里不知用了什么药材,除了苦之外,涩酸咸辛腥俱全,熏得黄武丹几乎闭过气去,她拿起藏戈递过来的清水连漱几口,方才缓了口气儿。又想起藏戈说了一半儿的话,问:“四皇子留了什么口信儿?”
“他写了张字条给您,放在了书房的桌上。”
四皇子陈桓的生母是淑妃邓氏,邓氏出身低微,在后宫并不得宠,虽然陈桓聪慧果敢,文治武功在众皇子中可算佼佼,但始终不得圣上青眼。京城中名门大族大多趋附于太子或二皇子,除了黄家。
当年黄家正盛时,黄仁典便一直欣赏四皇子,而黄武丹与四皇子陈桓虽算不上至交好友,却也相熟。若非后来黄家凋敝衰败,黄仁典心中的儿婿人选本是陈桓。
黄武丹看到书房桌上的字条不由会心一笑。
那字条被叠成了一个怪莫怪样的青蛙,说起这个纸青蛙倒是一件趣事。
黄武丹自幼学文习武,别的大户人家女儿擅长的女红她却是一窍不通。第一次见面,陈桓十分顽皮,便拿这事取笑,黄武丹不忿,随手捡起练字的墨纸花了一个时辰才叠出个形态古怪的青蛙,后来引为二人之间的笑谈。
陈桓约她初九在望湖居一叙。
黄武丹却有些犹疑。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如今二人已各谋其政,陈桓近年战功卓著,一直韬光养晦,逐渐在朝中羁縻了一批势力,虽称不上与太子分庭抗礼,但毕竟身份敏感,黄武丹方才重回庙堂,并不想被卷入其中。
然而陈桓与她少小相识,数十年的情义,何况这次特意带太医前来探望,又留下许多名贵补品,于情于理,她都不得不去。
初九,清弋桥边,望湖居。
这里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酒楼,倒非望湖居雕梁画栋,富丽堂皇,而是许多文人雅客喜欢来此聚饮,居内留有鸿儒墨宝,餐价也是水涨船高,平头百姓是负担不起,久而久之,这里便成了名流专顾之所。
京城日新月异,此处熟悉的门脸却是分毫未变。
黄武丹一身素衣进门,还未等小二上前招呼,掌柜却径直小跑过来,客气道:“侯爷光临,鄙店蓬荜生辉。”
黄家当年的风波人尽皆知,她十余年未踏足京城,掌柜待她却如同昨日才见的熟客一般。
这望湖居如此兴隆,倒不是没有原因。
黄武丹点了点头。
老板哈了哈腰:“贵人在楼上青荷间。”
黄武丹上了二楼,径自走至左数第三间,见门口无人守卫,便推门而入。
屋内人闻声看来,是个气度恢廓的阔面青年。
他起身朗笑:“承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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