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病上高台

　　黄武丹并未回答，径自迈步入门。

　　那四个山贼双手被缚，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方才问话那人眼看她一言不发越走越近，不免有些慌乱，以为大白日里有贼人吃了豹子胆敢擅闯府衙，赶紧招呼左右：“来呀！快点将这大胆狂徒拿下！快拿下！”

　　一班衙役得令冲了过来，黄武丹一手提着绑缚山贼的绳头，空出一手截住当头砸下的水火棍，那挥棍的衙役手臂震得一麻，顿觉一棍砸在了玄铁之上，黄武丹反手一拿，攥住水火棍彼端，任他如何挣动都无法将棍子抽出。另一衙役见状大叫着奔向黄武丹，然而还未及近前，便她长腿一扫绊摔在地。

　　黄武丹收脚时突然松开握棍之手，水火棍顺着那衙役挣动之力，“梆”地一下正中其面门，对方鼻血登时涌下，痛得不得不扔棍蹲下捂鼻哀嚎。

　　她余光见又有三人分别从左右两侧袭来，却立身不动，微撩下衽抬腿直蹬一人下颌，得手后也不收脚，挟余力拧腰再踢两脚，三人还未看清是何腿法便应声而倒。

　　余下那人见她如此厉害，须臾便击倒五个同伴，一时踌躇竟不敢上前。

　　方才发号施令的大人见状气急败坏催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上！”

　　那衙役只得咬咬牙冲上前去，却被黄武丹轻轻一指拂在气海穴上，顿觉下腹痛楚难当，双膝一软再起不能。

　　一班衙役眨眼间躺了一地，黄武丹迈过脚边横七竖八，于众人惊愕目光中，从怀中拿出调令，三指一放，封札的红绢“唰”地垂展开来，上面盖有枢密院的大印，铿声道：“遂州乡兵都使黄武丹拜府。”

　　众人皆以为今日是遇到了胆大包天的强人，却没想到破门而入又放倒官府衙役的竟然是新上任的遂州乡兵都使。

　　方才还缩在人后瑟瑟发抖的知州王闳【hóng】闻言立即直起身来，戟指怒道：“区区从七品乡兵都使，好大的官威！硬闯府衙，你眼中还有没有王法？”

　　黄武丹冷笑一声不答反问：“当值不着官服，闭门不纳百姓，受朝廷俸禄却唱戏听曲，你眼中有没有大承王法？”

　　王闳被噎了个哑口无言，依大承律，惰政渎职轻则罚俸重则革职，他自知理亏，本想给对方一个下马威，却被反将了一军。

　　一旁的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知府崔善见状赶紧上前道：“都是误会！一场误会！知州大人也是听闻都使大人您不日便到，这才特意请了本地有名的戏班子给都使大人接风，没想到都使大人脚程这么快。”

　　依大承官律，知府乃是从六品，比乡军都使高了一阶，然而这位崔大人对黄武丹却十分客气。

　　她沉脸肃立，将一旁四个山贼提到众人面前，道：“这四人皆是浥水帮的山匪，光天化日劫镖行凶被我所擒，望知州大人依律惩治。”

　　她久在行伍，虽卸甲多年，平日刻意收敛，但此刻一旦动怒周身肃杀之气骤然而出，常人不由生怯。

　　王闳方才嚣张气焰顿时矮了三分，看着地上东倒西歪的山贼，只得对左右吩咐道：“将人压到大牢，择日开审。”

　　黄武丹怒意稍释，道：“府衙正门修缮的钱记在我账上。”

　　崔善见她态度有所缓和又试探问道：“不知都使大人放衙后有否雅兴入座一同观戏？”

　　“不必！”黄武丹蹙眉道：“劳烦备好遂州乡军兵册，明日本官要清点兵员。”

　　崔善看了眼一旁神色不渝的王闳，后者冷哼一声，语气不善：“听见没有！还不赶紧将所有兵册全都搬出来，供黄大人清点！”

　　遂州的乡军虽及不上府军，但也有近万，若叫黄武丹一个人来清点，恐怕不吃不睡也得个把月才能清点完毕。

　　崔善先应了下来，随即带黄武丹到了后院，按例府衙有品级的一干公人皆可住在府衙的后院厢房。

　　然而眼前这厢房又破又小，起脊上的瓦已经糟碎得残缺不全，七零八落，还不如黄府的柴房，瞧着根本不像是能住人的模样。

　　藏戈气道：“崔大人，这就是知州为我家小姐准备的落脚之处吗？”她抬手一碰窗棂，灰尘四散呛得她打了个喷嚏。

　　崔善年近半百，略微驼背，两撇小胡子此刻随着干笑一抖一抖，看起来颇为无奈。

　　“侯爷，”他换了个称呼：“我知道这陋室委屈了您，但——知州大人有命，下官也不是没劝过……”

　　知州乃一州之主，统辖州内一干事宜，山高皇帝远，知州在遂州本地便是天老大，地老二的土霸王。几日前王闳收到昌钧来的公文，知晓京城竟派来一位乡军都使，该职已空置数年，起初王闳以为京城要安插眼线整治遂州，然而来的这人却是黄武丹，王闳虽人在西南腹地，当年黄家削藩闹得满城风雨他亦有耳闻，若来的是别人，他或许会忌惮几分，然而来的偏偏是一颗被流放到遂州的弃子，那就不能怪他不把对方放在眼中了。

　　黄武丹见崔善满面歉意，便知道他未说完的下半句，想必是知州王闳有意刁难自己，这位崔大人作为浥川知府矮人一头亦是无计可施。

　　她朝对方点了点头，道：“无妨，我在城内再寻一处府宅便是。”

　　崔善朝她揖了一揖。

　　府衙大门口正有两个衙役瞧着那节断裂的门闩咋舌。

　　其中一个啧啧称奇：“这年头怪事一桩接一桩，先是来个女乡军都使！然后这女乡军都使来了之后第一件事儿就是踹开府门门，跟知州叫板。可哪个女子能有这么大的力道？”他将手臂凑过去比量了下，那乌铁木门闩竟比他胳膊还粗。

　　乌铁木之硬，斧钺难断，故而有钱的大户人家经常用来做门闩，如今胳膊粗的乌铁木门闩却被黄武丹隔门一脚踢断。

　　另一个凑上前去小声道：“你以为那是普通女子么？定国公知不知道？”

　　“知道啊，不就是早些年八大藩王之一吗。”

　　“她有个女儿叫黄武丹。”

　　“就是这位主儿？”

　　“可不是！据说她原来也是京城禁军那边有头有脸的人物，后来因为得罪了……”他使了个眼色才道：“被一锅端了。”

　　“怪不得这么厉害！”

　　瞧着岁数大些的那个幸灾乐祸道：“来这儿第一天就把左班的衙役全都放倒了，得亏不是咱们中班当值，不然现在进医馆的就是咱俩喽！”

　　“你没看把知州大人气得连戏都不听了！”

　　“知州大人这回算是吃了瘪……”

　　“可不是……”

　　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正开心，一回身却看到黄武丹正站在身后。

　　“黄……黄大人。”衙役腿有些软，不知刚刚说的闲话有几句被听了去，对方万一动怒出手，自己怕也要进医馆去陪左班的兄弟了。

　　一旁的藏戈见黄武丹面上淡淡，并无追究的意思，喝道：“还不让开！”

　　两个僵立当场的衙役被吼得一个哆嗦，赶紧将门推开，规规矩矩地站在两侧，眼观鼻，鼻观心。

　　黄武丹与藏戈出门后，沿浥川中街四处逛看，浥水是遂州境内最大的河流，浥川府便是临浥水而建。

　　此地的建筑与京城昌钧的建筑大有不同，多为穿斗式的结构，矩脊斜墙，比起厚重古拙的北方建筑多了些灵动轻盈。

　　二人走走停停，最终选定了三条街外的一栋大宅，这宅子的主人是当地非常有名的茶叶大户，后来因为北上经商，此处宅邸便空置了，黄武丹和藏戈找到了这宅子的管家，出了高价盘下以做住用。

　　崔善听闻黄武丹已找到了住的地方，便差人送过去不少当地人常用的物件儿，又着人帮着将宅子里里外外重新收拾一番。

　　“小姐，这个崔大人倒还像个样子，不像那个姓王的知州，眼睛长在头顶上。”藏戈一边整理二人的衣服一边道。

　　黄武丹坐在一旁仔仔细细地擦着自己的银枪：“官场向来论品看阶，知州从四品，如何会把我一个从七品的乡军都使放在眼中？”

　　“小姐你可是圣上亲封的正四品靖安侯！比那王大人还大半阶！”

　　“有名无实，为之奈何？”

　　“哎…”藏戈叹了口气：“要放在以前，就算小姐你无品无级，再借他们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这么放肆！”

　　黄武丹抖了抖手中的麂皮，淡淡道：“你也知道那是以前。”

　　“虎落平阳…”藏戈忿忿道：“老爷和小姐为咱们大承立下了汗马功劳，竟落得如此，当真…”

　　“慎言！”黄武丹打断她。

　　藏戈吐了吐舌头闭上了嘴。

　　“别以为人在千里之外就能口无遮拦了。”

　　藏戈有些不服气嘟囔道：“难不成万音司那群人还能千里迢迢跑到这里偷听我们讲话，再回去报告？”

　　“别小看他们，你知道万音司这个名字是何意吗？”

　　“这我还真的是不清楚，说起来他们为什么取了一个这么奇怪的名字。”

　　黄武丹将长.枪放在墙边的刀架上，道：“万音司之所以叫万音司，是因为它最初在宫中只掌管司乐礼赋，“万音”便是音律统称之意。”

　　“那现在为什么……”

　　“后来太宗时，改置其为掌管巡察缉捕的机构，直至如今，万音司已是独揽巡察缉捕刑狱大权，他们甚至不受‘三省’之辖，只受圣上一人羁束。凡进入万音司之人，均需净身且身家清白。如今的“万音”，乃取‘知万里之音，八方之事，悉以委之’之意。”

　　“哦……原来是这样。”藏戈点了点头保证道：“我以后一定谨言慎行，少给小姐填麻烦！”

　　黄武丹自是知道她的性子，这一番保证听到耳朵生茧，并不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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