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逢暗光

　　下一秒，林思勉眼疾手快地伸出手，果断挂了来电。

　　然后神色如常地转向梁栋：“没事，你继续输。”

　　像没看见这一幕似的，梁栋点头，继续输着号码。

　　存好电话，梁栋把手机还回来，两人道别。

　　林思勉尽力保持着平静，表情却被那通电话引得忍不住下垮。
　　跟梁栋挥手，正要转身，却被他扬声叫住。

　　“那个。如果请吃饭……我能提个要求吗？”
　　林思勉的注意力被拉走，“怎么？”

　　只见梁栋露出洁白的牙齿，爽朗一笑，“想吃点清淡的。人老了，胃不太好。”

　　林思勉看了看他那张帅脸，失笑，“老？你正当风华呢。我知道了。”

　　梁栋点头，微笑起来。

　　看着他的脸，林思勉才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又舒展开来了。

　　所以他是在哄人开心吗？
　　跟梁栋挥手告别，林思勉转身，步子轻快了不少。

　　看着她的背影，梁栋神色一敛，表情黯淡了些。

　　坐在车里沉默许久，他才自言自语道：
　　既然分手，就不要再骚扰人家了吧。

　　*

　　挤进电梯，林思勉伸长手按了15楼。

　　电梯里有好几个同事，她礼貌地挨个打招呼。等到周边没人，她立马撤换下笑容，叹气打卡，回到自己的座位。

　　人生真是艰难，林思勉闷闷地想。刚发生了那样的事儿，却丝毫不能休息，还得来上班和面对同事。

　　可是不上班怎么养活自己呢？瞥了一眼桌上堆成小山的图纸，林思勉强打精神，开启了电脑。

　　林思勉是干设计的。每天的工作，就是被甲方爸爸和上级领导压榨。

　　从国外读完研回来，凭着优秀的大学成绩和作品集，林思勉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工作。

　　如今她在一家名叫“鲤鱼”的工作室供职，朝九晚六、时不时加班；总的来说，日子还算凑合。

　　不过最近工作室的加班频率明显变高了，原因是他们接到了一单大活。有个大客户腾跃地产要出新项目，正在竞标，鲤鱼有幸拿到了这个机会。

　　鲤鱼规模一般，不是什么大工作室，因此跟这种大公司合作的机会不多。听说这一次是因为项目的执行经理跟老板认识，鲤鱼才能进入名单，但纵使如此，也够鲤鱼上下受宠若惊的了。

　　作为员工，林思勉名校毕业。踏实肯干，又有好点子，老板向来赏识她。

　　因此，这一次的设计班子，她也名列其中。

　　知道这一单对公司的重要性，林思勉丝毫不敢懈怠，每天都在拼着老命做方案。

　　经历了地狱一般的起草阶段，上周五，初稿总算被交了上去。

　　腾跃那边出意见还得等一阵子，今天能休息会儿。这样想着，林思勉稍微放松了些，站起身准备去冲杯咖啡。

　　但显然有人不想让她闲着。脚还没迈出座位，就听见一道高昂尖细的女声叫她：

　　“林思勉！”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伴着这高嗓门一起传来的，是高跟鞋嗒嗒踩地的声音。

　　这两种声音的组合，林思勉再熟悉不过了。她蹙眉转头，迎上一张艳丽无比的脸。

　　大波浪，包臀裙，浓烈的香水味。

　　一成不变的搭配，一成不变的死对头——
　　正是汪琦琪。

　　汪琦琪微昂着头，语音尖锐。她几乎是从鼻子里哼出这句话，“喂，李总叫你去趟会议室……项目的事情。”

　　无视她挑衅的语气，林思勉直切重点，听到了项目二字。

　　嘴上说着这就来，心里却有些疑惑。按说结果没这么快就出来，项目能有什么事？

　　提起精神，她跟在汪琦琪后面走进了会议室。

　　会议室里只有几个人，李总在最中间的位置坐着。三四十的年纪，他身材保持得还不错，只是难免有啤酒肚，撑得衬衫扣子发紧。

　　听到开门的声音，室内几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她们俩身上。

　　不知怎的，林思勉觉得这目光有些刺人。又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感觉几人都是在看她。

　　顺着众人尖锐的眼光，林思勉慢慢坐了下来，敏锐地察觉出了气氛的凝重。

　　房间里没人说话，她也不敢吭声。

　　等她两人坐定，李总才抬起一直埋着的头，直勾勾地看着林思勉。

　　不出意外，表情很阴沉，林思勉静静等着下文。

　　他声音含着怒意。李总说：“林思勉，你知道吗？要不是还没查清，我真想直接辞退你。”

　　林思勉面上白了白，李总很少对她说这种重话。

　　好在职场摸爬滚打这几年，她能做到处变不惊。没太显露出表情，林思勉沉声问：“李总，请问出了什么事？我自问没做错什么，如要离职，还请您说个明白。”

　　“我的意思是我很生气。”李总摇了摇头，面色在下一秒变黑：“你这次太让我失望了。”

　　“如果是我工作上的疏忽，我愿意承担责任。”

　　似是被她这话戳中了怒点，李总拿出一叠文本，“啪”地拍到她面前。

　　“好，那我问你。我们这几个人忙活这么久，你当负责人，辛苦做出来的成果，到最后，居然成了别人的嫁妆？”

　　猛然一惊，林思勉抬头，对上李总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她赶紧翻开计划书。

　　映入眼帘的内容熟悉，正是他们的方案。

　　可是，文本封皮上的公司名称，却赫然写着别家的名字。

　　林思勉意识到了什么。

　　“这……这是怎么回事？封面打错了么？”

　　“我倒也想是打错了。”李总指了指其中一页：“不过你仔细看，细节是变动过的。这一动不要紧，一下子就成别家的东西了。”

　　顺着他手指看去，果然，有好些细节都遭到了改动。不过大体上的思路和创意都没变，即视感太强，所以纵使细节不同，林思勉还是认错了。

　　“……李总，这事儿，我真不知情。”

　　预料到李总想说什么，林思勉飞快地整理了思绪：“您知道的，我毕业就在鲤鱼，也呆了这么些年了。公司一直待我很好。我没有不满，不可能做出出卖工作室的勾当。”

　　话说到这个程度，林思勉再蠢也能猜到发生什么了。无非就是别的公司交上去的方案跟他们的撞了——并且，估计他们还是后交的那个。

　　这样一来，他们的处境就很危险了。后交一份差不多的方案，代表很可能是抄袭；而这种大公司找合作，是绝不会要抄袭的乙方的。

　　“这家公司，麟龙，是周三交的，而我们是周五。”

　　李总的表情仍然没缓和。他环视一圈会议室，又指了指方案：“可想而知，我们差点就被认定为抄袭，直接取消资格。但还好，我朋友相信我工作室不会做这种事，顶着风险私下告诉我了，退回来让我们赶紧重做个新的。”

　　敲了敲桌子，他继续说：“但现在，重做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如果工作室出了内鬼，我们到底还能不能容忍他继续存在？”

　　这话暗示意味太重。林思勉迎着众人尖锐的目光，艰难抬头。

　　她知道，现在不把这事儿说清，估计就要卷铺盖走人了。

　　不能屋漏偏遭连夜雨。深吸一口气，她缓慢道：“李总，方案的确是我汇总发过去的。但是，我发誓绝对没有流出方案。不提道德层面，只说利益，我没有动机。在我看来，一个方案好到能卖给其他公司，就已经具备了中标的可能。既然如此，我又为什么要卖给对手呢？”

　　会议室很安静。林思勉继续道：“更别说，我对工作室的忠诚，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这几年我一直兢兢业业，李总您应该也认可吧？不然，这次的单子就不会让我参与了。”

　　寥寥几语，铿锵有力。李总果然沉默下来。

　　其实他也不信林思勉会做出这种事。只是刚刚在气头上，林思勉嫌疑又确实太重。这会儿听了解释，他心里的天平便有些倾斜了。

　　气氛凝固了一阵子。

　　突然，一个娇软的女声打破了寂静：“那个，我有话想说。”

　　不用转头也知道是汪琦琪，林思勉突然有股不详的预感。

　　“思勉能言善辩，这我们都知道，刚才的话也确实在理。不过事关重大，我们还是得把话说清楚。”

　　说着，她偏过脑袋，以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柔眼神看向了林思勉：“思勉刚刚说的利益问题，看起来的确是没有动机。可是……如果是情感上的呢？”

　　林思勉眼皮一跳。

　　“思勉，不要怪我多事啊，我只是实话实说。”汪琦琪一副抱歉的神情：“据我所知，你那个男朋友……秦安楠，好像就是麟龙公司的吧？”

　　满室哗然，汪琦琪笑了笑。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跟男朋友约会的时候，‘无意’流出了方案——好像，也说得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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