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的他

　　3

　　秦舒妍的问题，陈嘉没有回答，或许因为她心里也没有答案。

　　不论是陈嘉还是秦舒妍都曾经当过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可不是所有人都有好运气，能把最初的爱变成一生相守。更多的人就好似他们，也好似林夕的词里写的，“流浪几张双人床，换过几次信仰，才让戒指义无反顾地交换”。

　　陈嘉憧憬过和某个人厮守到老，不过没能如愿。这几年她忙于证明自己，与家里有关，或许也与那个人有关。

　　很多得不到的最后可能都变成了执念，陈嘉较劲的未必还是那个人，而只是某种她未能如愿得到的生活罢了。

　　和秦舒妍吃完饭，陈嘉回家独自一人喝了两杯酒。这间公寓楼层高，从阳台看出去是一片繁华的夜景，和她在杭州的家截然不同。这每一盏灯都是这座城市的生气，这种变化的流动的感觉让她着迷，也给她朝前的勇气，她需要明灯，也需要希望。

　　她拿出手机，迟疑片刻还是给周煜霖发了微信。
　　【喝酒吗？】

　　然而信息发出后，那边久久没有动静。陈嘉没能等到手机再度震动，就因为困倦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次日十点，见有两通周煜霖的来电，以及问她去向的微信，陈嘉揉着睡得不舒坦而酸痛的脖子，单手打字：
　　【你回太慢，睡着了】

　　回完刚想放下手机，电话就进来了，陈嘉接起便听那头男人的声线：“陈嘉你这睡眠质量是越来越好了，不见半点以前失眠症的样子。”

　　陈嘉没接茬，反问道：“讲话这么喘，跑步呢？”
　　“像你这么懒睡到太阳晒屁股。都醒了，出来吃饭？”
　　“哪儿？东平路Green & Safe？”
　　“可以。十一点见。”

　　虽说和周煜霖私底下是坦诚相见的关系，陈嘉出门见他依然会仔细打扮，丝毫不能输他这个花孔雀半分。

　　Green & Safe最近一段时间似乎上了网红店排行榜，人越来越多，陈嘉到时正巧还有最后一个靠窗位，十分钟后周煜霖出现，已经开始排队了。不出所料，周煜霖就算是刚健身完洗好澡，头发都吹得有型。

　　要说起来，他真是上佳的长相，英气又不失精致，成熟却不显老成，黄金的身体比例又塑型得当，穿着帽衫的时候很是清爽。他这么步履轻松地走到她跟前，把视线黏在他身上的可不止陈嘉一人。陈嘉顺着那几道目光，微微笑着扫过去，才使对方偏了视线。

　　“你笑什么呢？点餐了么？”周煜霖应当是对这些目光免疫了，毫无察觉地问道。
　　“嗯，你点你自己的吧。”

　　很快便上菜了，两份一样的五分熟牛肉和蔓越莓汁。
　　“你越学越像我了嘛。”
　　周煜霖的话让陈嘉冷笑：“谁学的谁心里没数？”

　　“陈嘉，你在公司里这八面玲珑的，整天笑容满面，私底下怎么一句两句的就非得怼回来？” 周煜霖边说着还伸手捏陈嘉的脸，陈嘉把他的手打掉的同时，竟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上了二楼。

　　她眼疾手快拿起菜单挡住自己靠楼梯的左半边脸，另一只手递了另一张菜单给周煜霖，紧张地压低了声音道：“快把你脸遮住遮住。”

　　周煜霖还想抬头张望，被陈嘉一把拉过来：“别往那儿看！我部门的Lillian！”
　　周煜霖了然笑开：“啧啧，看把陈总你紧张的。我这么见不得人？”
　　陈嘉不理周煜霖的调侃，把菜单微微往边上挪了挪，露出半只眼睛搜寻Lillian的身影，见她往另一边的角落里去，松了一口气，扭过头正要和周煜霖说，却迎上他猝不及防的亲吻。

　　海洋香调，清新凌冽，像是这个仿佛捉弄的轻吻，陈嘉呼吸漏了一拍，她把他眼里的光亮看得一清二楚。
　　她还愣在原地，他已经退了回去，笑盈盈看她。

　　陈嘉咳嗽了一声，放下菜单：“Lillian坐的位置应该看不到我们。这里现在已经成网红店了，我们以后不能来。”
　　“要真被看见，怎么办？”他问。

　　陈嘉此刻已恢复平静，她似是而非地笑着：“立马删你一巴掌，划清界限。”
　　周煜霖一脸受伤：“这么狠？！”

　　“开玩笑的。”陈嘉倾身，手指勾住他的下巴，拇指指腹还在他的唇上慢悠悠抹了过去，“我哪儿舍得，你说是吧。”

　　嘴上都说不怕，两人还是匆匆吃了饭就离开了餐厅。
　　商能并没有同公司的人不能在一起的规定，但是她和周煜霖这种不明白的关系，放到公司复杂的环境下，人多口杂不知道要传成什么样，她不想徒增麻烦。再说时间久了，她倒也很享受这种人前人后的反差，看周煜霖这么配合，应该也是如此。

　　陈嘉本想回家，周煜霖却说新上了一部科幻大片，为了说服陈嘉去看吹得天花乱坠，陈嘉就陪他一起去了。她很少看电影，一来没有特别喜欢影院，二来她在上海的朋友不多，因而周煜霖拖着她去干些什么她倒也乐意。毕竟她一个人的时候，除了锻炼，就是为工作充电，乏善可陈。

　　不过这次的科幻电影并没有那么好看，陈嘉实在忍受不了漏洞百出的剧情，频频走神，为了报复周煜霖，陈嘉的手便开始不老实，钻进周煜霖的毛衣底下，唇也凑到他耳边，故意有一下没一下地吹气。

　　周煜霖起初还一副正人君子坐怀不乱的样子，把陈嘉的脑袋往电影屏幕的方向掰，奈何这电影实在无趣，而陈嘉的手又实在滚烫。周煜霖终于侧过脸来，盯着陈嘉，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你待会儿可别求饶。”

　　下一秒，陈嘉便被她从椅子上拽了起来，两人跑出了影厅，明亮的灯光下，陈嘉见周煜霖的脸都红了，笑得前仰后合。

　　当然，陈嘉这天下午也确实为她的一时冲动付出了身体力行的代价。

　　入夜，陈嘉在周煜霖家的沙发上躺着养神，电视里放着她随便选的美剧，台词声中穿插着周煜霖摆弄锅碗瓢盆的声音。

　　周煜霖烧的一手好菜，陈嘉推算应该有很多女人在他这里摔过跤。就这么想吧，一个男人生了一张英俊脸，又能言善道，中产家庭教育良好，平日打理得干净有品位，还给你洗手做羹汤，这样的一个男人，如何不成为市场上的宠儿？

　　陈嘉思绪纷飞，就在迷迷糊糊要睡着时，被一阵近在咫尺的香味勾醒，睁开眼是一碗鸡汤面，鲜绿的菜叶，淋着鸡汤香，最诱人的还是上头浇着的那一勺辣子。

　　周瑜霖见陈嘉眼睛都亮了，唇角不禁上扬，手在她的发心一顿揉：“吃饭了。”

　　饱餐后，陈嘉心满意足，更加困倦，就表示要打车回家。周煜霖没挽留，但她真打到了车开始穿鞋，他就又抱住她一顿亲，直纠缠得专车司机打电话来催，他才放她出门。

　　下楼，外面的冷空气瞬间裹住陈嘉，但她唇上似乎还有他的余温。
　　真难怪世间诸多痴男怨女，一个人在寒风里站久了，总会喜欢互相取暖的，哪怕是暂时的，温度始终真实。

　　——
　　度过了愉快的周末，没料周一上班，陈嘉就迎来了平地一声雷。

　　早上屁股还没在办公位坐热，她便被CEO秦尚鸥叫去了办公室。作为一家AI科技公司的联合创始人，三十五岁的秦尚鸥履历称得上夺目，放在一众独角兽公司创始人里都绝不逊色。

　　清华少年班、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博士、计算机视觉科学家、香港科技大学客座教授，他众多头衔中挑出一个，都是陈嘉这些凡人望尘莫及的。

　　也正因为秦尚鸥过硬的学术背景，公司里大家不喊他秦总，都乐意喊他秦教授。不过，秦教授本人喜欢别人喊他的英文名Shawn，和名字很像也好记。

　　“Shawn。”陈嘉敲门进去。
　　“Jia，来，坐。”秦尚鸥随和道。

　　待陈嘉坐定，秦尚鸥就直切主题：“今天找你是关于明年预算的事情。做法上有比较大的调整，在正式宣布前，想先和每个部门的负责人单独聊一下，也想大家都先有个准备，有个概念。”

　　一听这话，陈嘉脊背挺了一挺，“比较大的调整”这种字眼放在创业公司里，意味着又一场重大挑战。

　　和一般外企相对稳定的架构不同，创业公司随着本身迅速的扩张情况和每次新投资人的进入对产品和公司决策的不同期望，经常面临架构部门的调整，而且这种调整频率有时甚至不按年来计。可能上半年你还汇报给老板A，下半年别说老板换了人，你所在的事业部可能都不叫原来的名字做的不是原来的事情了。

　　幸而秦尚鸥不是一个喜欢绕弯的人，在陈嘉眼里，他称得上锐利，英文里说这个人很sharp。你很难在他的面前耍花样顾左右而言他，他总能以最快的速度直指问题核心。一个公司老板的风格决定了整个公司的氛围，在互联网AI技术名声趋向搞臭的今天，商能还在投入真正的研发，其中与秦尚鸥的坚持有着莫大的联系。

　　因此两个人的会议时间并不长，但该传达的信息很明确：
　　商能在今年会采用阿米巴管理模式，赋能每一个部门的核心管理人，让大家都有主人翁的意识。

　　如果用大白话来说，就是不管是销售部、市场部、产品部、研发部等等所有的部门，都要自负盈亏。可是，像市场部这样的成本中心，本来就是花钱的部门，理论上来说是不可能实现盈利的，因为没有对外的收入，只有对外的支出。那么阿米巴管理就是进行内部的成本分摊和结算，比如市场部为各区销售提供了销售线索，那么市场部可以为每一条线索定价并向销售部收取这个费用来覆盖自己的成本。

　　陈嘉用力思索了一翻，商能并不是一家直接面对个人用户的公司，产品直接针对大中型企业。不仅如此，产品本身也相对复杂，光电话销售不能直接售卖，必须有销售的介入，这就意味着市场部是无法直接对外盈利的，那么她要做这个成本分摊，唯一的也就只能靠销售从她手里购买销售线索。

　　一夕之间，销售成了她的经济来源，衣食父母。

　　刚才秦尚鸥表示下午会在销售周会上把同样的讯息传达给各大区产品线的销售部负责人，陈嘉暗自叹气，想着周瑜霖该何等得意。

　　不出所料，下午两点半，销售会议开始没多久，陈嘉就收到了来自周总的微信：
　　【来，叫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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