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莲灯/戬心]浮生未歇

　　往日锦衣华服、雍容华贵的瑶池金母此时一身素衣端坐宝座之上，褪去华服浓妆的王母更像一位普通的妇人。
　　身边持扇的两位仙婢，随侍的值官全部退下，偌大的瑶池仅剩杨戬与王母二人。
　　僵持了半刻钟，王母看着立在台阶下闭目养神的杨戬气的牙根痒痒。她等杨戬主动向她忏悔认错，可杨戬从进瑶池一字不说。
　　“杨戬，本宫待你如何？”王母无法忍受这样的气氛，主动开口打破这沉寂。
　　“娘娘对杨戬有知遇之恩，若不是娘杨戬还在下界过着凡夫俗子的普通生活。如果不是娘娘提拔，杨戬也不会一展胸中抱负。杨戬如今拥有的一切还要多谢娘娘。”
　　闭目调息半刻体内紊乱的真气渐渐平复，听王母发问杨戬心里冷笑一声，待我如何？
　　在王母眼里自己只是她手里的一个工具、一颗棋子。上位者眼里工具只有用的顺手不顺手，那会顾工具的感受。
　　为了完成大业杨戬可以隐藏傲骨、可以放低姿态，表现出恋栈权位，甚至做着自己最不屑的事——拉拢天奴。做这一切仅为让王母放下对自己的防备。
　　他忍辱负重，在北郡百姓和妹妹之间他选择了百姓。罔顾母亲遗言把亲妹妹压在华山之下，为了新天条追杀亲外甥。
　　人人都骂他贪恋权位，曾经以为能理解他的嫦娥仙子也骂他六亲不认，除了西海龙女敖寸心和师父玉鼎真人那会有人想过他心里的苦？
　　王母交代他办事，只顾事的办好不好，那会顾他愿意不愿意办。动辄革职，兵败积累山王母更对他动了杀心，派出四大天王追杀。只因杨戬那时法力尽失，成了弃子。如果不是故友相救，如果不是他自己智谋过人那会有翻身之日。
　　杨戬的回答让王母暗自欢喜，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陷入权利和欲望的深渊哪怕你法力无边的显圣二郎真君也出不来，迟早有一天你会成为权利的奴隶。
　　王母娘娘妄想把杨戬变成权利的奴隶，却没有意识到自己已是权利的奴隶，为了满足她那些为人不齿的欲望打着三界众生的旗号，用手里的权利压迫众生，妄想让所有人臣服他们脚下。
　　得意中的王母那会听出杨戬语气中的愤懑不满，接着问道：“那你又为何背叛本宫？”
　　“杨戬说过，如果在民与天之间做出选择，杨戬选择忠于民。杨戬做的这一切不求万世留名，只求无愧于心。”杨戬字字铿锵有力，半点也不像以前那个唯唯诺诺只会附和王母的司法天神。
　　王母厉声道：“这么多年了，你还如此冥顽不灵。杨戬，你记着你是天庭的臣子，陛下他是三界之主也是你的主子，你只能忠于他。放下你那套民重、君轻，下界百姓卑贱如蝼蚁，陛下他才是至高无上的。”
　　广袖下的手紧紧地握成拳，薄唇紧抿成一条线，杨戬努力克制胸中上涌的怒火，用冷静的语调回敬道：“娘娘难道忘了千里堤坝毁于蚁穴？不要低估蝼蚁的力量。杨戬是神，从未忘记自己的职责——守护下界百姓。天条要求神仙禁欲，可这满天神佛真的做到无欲无求了吗？为了个人威严暴雨瘟疫，这样的神和下界那些为祸人间的妖魔鬼怪有什么两样？”
　　“大胆杨戬，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你都能说出来，信不信本宫现在就让你一无所有？本宫能让你坐这个位置也能撤了你，你记住这三界永远是陛下的，他是这三界主宰，任何人都不能冒犯他的威严。”
　　“娘娘要是想撤了杨戬，杨戬此刻就不会站在这里了。这三界不是陛下一个人的三界，是三界众生的三界。没有百姓，何来主君。杨戬做这个司法天神是为三界众生，不是为了陛下娘娘。”杨戬直抒胸臆，一股脑地把藏在心里多年的话全倒了出来。
　　王母怒极反笑，抚掌笑道：“这么多年了，终于听到你的真心话了。本宫以为养了一条狗没想到是一匹狼，你就仗着你那身法力有恃无恐。杨戬你是聪明人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有些事不是你该想的。本宫劝你，趁早打消那个念头免得自己再次身败名裂。”
　　狼会蛰伏在暗处，静静等待猎物出现、放松警惕，一击毙命。
　　狼可以被训成狗，但回到属于他的地方，他还是狼。
　　狼骨子里的野性永远不会被驯服。
　　杨戬不以为然道：“娘娘要是想撤了杨戬，我们就不会在瑶池说话了——而是天牢。江山辈有人才出，要想永保天庭太平光靠一个杨戬有些痴人说梦。要想保天庭太平、让陛下坐在龙椅之上不妨改变以前的做法，恩威并施、刚柔并济。”
　　王母走到他身边从容道：“本宫即日就要下凡，这段时间咱们就看看你那套新天条用着对三界好，还是本宫的天条用着对三界有利。”直视杨戬那冰冷的眼神接着道：“本宫已经派人去昆仑山传旨，释放八妹。这天庭的安危、陛下得安危还要拜托司法天神了。”
　　“杨戬定会恪尽职守，护卫天庭安危，娘娘不必忧心。”杨戬郑重承诺，是非轻重他还是分得清的。天界有一点动荡其他两界必受其扰，这三界一点都不能乱。
　　神只做他该做的事，不是做想做的事。
　　玉帝对杨家有灭门之恨，他想杀他为家人报仇。但因为玉帝是三界之主，没有他三界恐生乱，他不能为一己之私，害三界于危难之中。
　　“娘娘您下凡的时辰到了。”司命星君急切地催促着。
　　王母冷笑一声，看向杨戬眼睛充满恨意，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杨戬你心里到底想的是西海龙女，还是月宫的嫦娥？你是这新天条出世的大功臣，本宫做恶人做了这么多年，也想成人之美一回。”
　　“杨戬的私事不劳娘娘费心。新天条是大家的功劳，杨戬不敢一人贪功。”杨戬眼神里充满警惕。
　　被堵得无话可说，反手化出一个长形红色漆盒，“新天条出世你不贪功，你那外甥呢？如果不是他年幼心性不定，本宫倒想给他一个官职做做。这份礼物本来是给你准备看来是用不上了，你那外甥和万窟山的小狐狸情投意合，这份礼物就当给他们的贺礼吧。”
　　“谢娘娘。”杨戬接过锦盒，放出神识探看一番没有发现异样才松了口气。
　　青鸟相伴，七彩祥云相送，王母招摇下凡历劫 。
　　杨戬目送王母离去，手里握紧锦盒。他凤眸充满自信，他坚信如今这三界，用新天条最合适不过。
　　旧天条维护玉帝的是权威，纵容他为了自己尊严把人命视如草芥，十日齐出、弱水下界。因着不服天命，逼出一个听调不听宣的杨戬、逼出一个大闹天宫的孙悟空，现在又逼出一个劈山救母的沉香。
　　种种迹象表明那腐朽不堪的旧天条已经不适合这当今的三界，下界律法因着改朝换代，国情、民生时不时地改变。天条它也不是面面俱全，但玉帝为自己的利益不肯修改天条。
　　现在新天条的出世，就应该顺应民心使用新天条，而不是继续用那套只造福帝王，不造福万民的旧天条。
　　杨戬抱着要新天条正式造福三界的心，步伐稳健离开瑶池，迈向他新的目标。
　　**
　　西海清漪殿内，寸心嘴角含笑缝着手里外袍，听着敖泞和灏儿争吵。这么多年的囚禁磨去她当年的棱角，整个人看起来那么淡然。
　　她对听心求情没抱多大希望，在西海待的安之若泰，有父母兄嫂相伴，还用敖泞灏儿两个孩子陪她。抬头看和敖泞争吵得面红耳赤的灏儿，她对这个孩子只有歉疚。别的孩子有父母疼爱，而他在自己身边却不能与他相认。
　　所幸寸心亲眼见证了他平安长大成人，现在欢乐无忧，心里也安心不少。
　　“这西海又不是光是你们家的，这万千水族都有份。”
　　“西海就是我们家的，我父王是西海的储君他是西海未来的主人，那些水族是我敖家的奴隶。”
　　“那些水族不是你敖家奴隶，他们是你们的子民，受你们管束不假，但他们也有自己尊严。”
　　“我们龙族是四海的王，其他水族要向我们俯首称臣。我们是他们的主子，他们只能听命于我龙族。”
　　灏儿冷笑一声反问道：“龙族是水族的王，他们是你们奴隶，你龙族不也是天庭的奴隶吗？”
　　敖泞被问的一时无求救地看向寸心，“姑姑……”
　　寸心放下衣袍，摇头笑道：“你们说的都没错，都有理。”
　　两个人从进屋吵到现在，不辩谁是谁非都不肯罢休，只因龟丞相让敖泞写一篇“为君之道”敖泞处处强调君贵民轻，被灏儿见到，两个人开始争吵不休。
　　灏儿争辩道：“师娘，敖泞哥哥说得不对，师祖他们说过我们是神应当守护苍生，而不是凌驾他们之上，任意凌｜辱剥削他们。众生平等，没有任何生灵生下来就低人一等，即使是蝼蚁他们也有自己活法。”
　　敖泞嘟囔道：“你说得不对，我们是主子他们是奴隶，他们就该服侍我们。”
　　听心和摩昂在驻足许久听两个孩子的言论，均一笑置之，“敖泞，你错了。水族是我们的子民，我们是他们的主君。我们不光向他们索取也要付出，我们要守护他们，让他们心甘情愿向龙族称臣。如果按你这个说法，你这个王和凡间的纣王夏桀有什么两样？我们又怎么放心把西海教给你？”
　　敖泞的这熟悉充满威严的声音，吓得一个冷颤，回头见摩昂和听心站在离开不远的地方，恭敬行礼道：“孩儿知错，谨遵父王教诲，守护水族。”又向听心揖手道：“侄儿见过四姑姑。”
　　灏儿笑着叫了：“大舅舅。”
　　听心听他这声大舅舅瞬时明白他的身份，刚听他这一番争论，与杨戬在密室说的话一般意思。她和寸心敖烈一起长大，他们兄妹年幼时的容貌她自然熟悉，儿肖母，仔细打量灏儿面容有几分寸心的影子，对上他那坚毅的眼神，和杨戬的眼神再一样不过了。
　　只是寸心和杨戬多年没有孩子，这个孩子又是何时出生的？
　　“听心姐姐。”寸心撒娇的语调，打乱听心的思绪，将她从沉思拉出来。
　　听心干笑几声掩饰自己的尴尬，从背后变戏似的拿出那卷明黄懿旨，“好人有好报，你自由了。”
　　寸心结巴道：“听心姐姐，你是怎么办到的。”寸心的声音语调都打着颤，充满惊讶和怀疑。
　　灏儿笃定道：“师娘，我就说师父他会让玉帝老儿放了你的，你看现在真的办到了。”
　　灏儿心里暗暗窃喜，他日思夜想的一家生活一起的日子终于到了。
　　“灏儿……”寸心轻斥他的无理之语，他这性子真是随了杨戬，不服天命、不敬君王。但这样的性子在三界真的能使吗？
　　听心展开懿旨郑重道：“敖寸心接旨。”
　　寸心要下跪听旨，正如灏儿所说，他们是天庭的臣子，天庭是他们的主子。灏儿拦住她下跪的身躯，“师娘，你又没错为何要跪？这道懿旨是他们向您道歉，不是他们的恩典。”
　　寸心迟疑道：“这……不好吧？”
　　听心把懿旨交到寸心手里，豪爽道：“灏儿……说得对。你又没错，这道懿旨还了你自由，只是……却没有还你公主封号。”听心对寸心充满歉意，因为她的无能 ，让寸心蒙受这不白之冤，贬为庶人永禁西海，现在只能还她自由。
　　寸心淡然道：“姐姐不必这样，能出西海我已经很满足了。”
　　摩昂轻咳两声，提醒道：“灏儿，敖泞咱们走吧，让两位公主好好叙叙旧。”
　　两人应是，向寸心行礼告退，一左一右拉着摩昂，央求他带着玩耍。

《萱草满庭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