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今天又死了

　　东台街上熙熙攘攘，小商贩各自在铺子上做着生意，与来往的客人讨价还价时，却听得从远处传来一串辘辘车轮声。道路两旁的人们早早避让，待得马车近了，众人看清那嵌了珠的窗扉和黑楠木的车身后皆是惊叹不已。
　　只见身着窄袖褐衣的魁梧车夫狠挥了一下鞭子，那牵车的高大骏马从鼻中吐出一口白气，长嘶一声，昂着头驶远了。

　　车内，刚刚从摄政王府出来的叶娉虹一直来回翻看着放在膝上的三个小铁盒，还时不时眯起眼睛笑得像个偷吃糖的小孩子一般，这幅得了便宜的模样让木月昭不由得感到心累。

　　“不过是个几盒黛粉，瞧你那副没见识的样子，真给皇室丢足了脸面。”长公主啐声道。

　　叶娉虹下意识反驳，“这可不是普通的黛粉，蛾黛就算在南郡，也是有价无市、千金难求的。”

　　“哦？真有那么稀缺？可我看府中的库房里可是有着你从南郡带过来的满满一箱子黛粉，怎么也不见你这么稀罕？”

　　长公主对脂粉俗物之类从来不感兴趣，一直以来都是淮香晨起准备好这些，再帮她梳洗装扮。自然也就分不清这所谓的蛾黛与其他普通黛粉之间的区别，她还只当库房里的那一箱子黛粉就是女郎口中难求的蛾黛呢。

　　心爱之物被和那些凡物放在一起比较，叶娉虹情绪激动地正要解释，却又突然想起上次与长公主争辩，结果长公主被说到词穷，反而呵斥起她花言巧语，罚她抄写三遍《仪礼》的事来。

　　既然有前车之鉴，还是不要重蹈覆辙为妙。

　　“……是我错了，目光短浅失了皇族风范。”女郎将铁盒都叠在一起放到一边，低下头似乎在深刻地反思自己。

　　长公主见她认错得干脆，本来准备好的满腹规劝之语便都作了废，停顿许久才勉强道了句“这才对了”。

　　怎么突然间就转了性？认错得这么干脆。长公主禁不住感到纳闷，但她从来不擅于与孩子沟通，更不用说是自打一出生就送离自己身边的小女儿，到底还是要生疏几分，此刻也是问不出话来。

　　二人都不发言，于是车内便沉寂下来。长公主轻咳一声，状似无意地换了个话题问道：“今日是你第一次见易皇叔，可有何感想？”

　　身如薄纸，弱如扶柳。
　　叶娉虹几要将这八个字脱口而出，不过理智及时按捺住了她。
　　妄言长辈，怕是嫌命长了吧。

　　“皇叔公芝兰玉树，如神人般，叫人不敢直视，恐有亵渎。”
　　换句话说，我没仔细看。

　　长公主追问道：“那你见过皇叔公后，觉得他与沈家你丘戊表哥相较，如何？”

　　听了这个问题，叶娉虹颇觉莫名其妙，这两个人差了一辈，哪里有可比性？只好斟酌着回道：“……大概，表哥更壮一些？”

　　——

　　“她就是这么说的？”
　　“可不是，原话。”

　　长公主在房间里心事重重地来回踱步，几乎要将本来坐在书桌后练字的驸马爷绕晕。

　　叶曦城无奈地放下手中的墨毫，一把将妻子拉入怀里，惹来一声惊呼。

　　长公主跌入男人怀中，叶曦城轻轻掐了一下妻子的脸蛋儿，叹道：“我不知道娉虹是否真的偏爱长得壮硕魁梧的汉子，但我确定的是，你再这么围着我转几圈，怕是字帖上都要画起圈来了。”

　　这个时候你就不关心下女儿吗？长公主恼羞成怒，狠狠推了一把自己的相公。

　　“不是说定了你不要去管他们小儿女，一切交给我，你只要等着看戏就好。”长公主从男人怀中挣出，叶曦城摩挲几次自己的掌心，略微怀念了下手感，随即正色道。

　　长公主怀疑地看向他，“你能保证拆开二人？”

　　叶曦城好笑地摇摇头，“我只能引导娉虹慢慢看清丘戊，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想要快刀斩断二人之间的乱麻，还得娉虹她自己动手。”

　　长公主嗤笑一声，“那你做了与没做有何区别？明年她便及笄了，遴选郡马刻不容缓。指望那小妮子自己将眼光掰回来，你怕是等个几十年也未必能看到那一日。”

　　“这也担心那也操心，你看你，眉间都多了几道皱纹。如果你实在想做些什么，过几日母亲寿宴上，有不少武将家的子弟也要跟随家人前来，还有今年的武状元，他们是个顶个的高大魁梧，大不了到了那时你再多留心，仔细观察。”叶曦城温温和和道。

　　听了前半句后长公主下意识地抬手抚摸额头，旋即怒道：“你这是嫌弃我了？”

　　“岂敢岂敢？”

　　长公主一把抽走放置案上的毛笔，叶曦城只是好脾气地笑笑，重新拿起了檀木架上的毫笔，在砚台上蘸了蘸，继续描摹着那本字帖。

　　长公主与她的驸马爷正好相反，他总是这副不慌不忙的样子，长公主却是个暴躁性子。

　　她为这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感到抓狂，还要说些什么时，男人却突然开口，问了长公主一个与此时貌似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今日替那人求情，皇叔的态度如何？”

　　此话一出，长公主全身上下瞬间变得僵硬起来，脸色也有些发白，“你怎么知道……”

　　“做了这么久的夫妻，无论你想做什么，我心里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之前你被急招进宫，我就已经猜到了。”叶曦城眉头微微皱起，“这事你我还是当个旁观者，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再掺和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当中，也不过是吃力不讨好罢了。”

　　“我也不愿意替那个心大的跟苏易……”叶曦城做了个噤声手势，烦躁得直抓头发的长公主立时改了口，“跟皇叔周旋，不过是个小妃子，看她做的都是些什么事！”
　　她一想起宫里那位就是一阵嫌恶，“可是皇弟那么求我，我又怎么好拒绝，也只能替他传这一次话了。”

　　叶曦城苦笑道：“只能希望陛下能拎得清了。”

　　“皇弟自然明白这其中利害，都是那个贱人贪图权力，想要从摄政王的手里夺走军权给她父兄，让齐家权倾朝野，她能顺利登皇后之位罢了。”长公主话语间对那位“弟媳”充斥着浓浓的不满。

　　“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就好了。”叶曦城仍然有些不放心，他隐隐有着不好的预感。

　　“不然还能是什么？”长公主摆了摆手，坐到一边。

　　叶曦城没有将心中所想全盘告诉妻子，而是自嘲道：“没有什么，应是我杞人忧天罢了。”

　　长公主很是狐疑，但本着对驸马爷的信任没有逼问。

　　叶曦城重新誊写起了字帖，长公主继续无聊地坐在一旁看他抄写。

　　过了不久，燃烧的烛芯突然炸了一下，晃了二人的眼。

　　叶曦城刚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就听得旁边有女声幽幽响起，“我眉间真的生出了皱纹？”

　　脑海中百转千回，叶曦城心里响起警钟。

　　还没等他想出一个稳妥的回复时，又听得长公主低声的自言自语，“果然还是应该抹些脂粉以免容颜老去吗？不如之后写封信给叶曦鸳让她多送些那个劳什子蛾黛过来好了。”

　　……眼前突然浮现出某一年自己生辰时爱妻以月下独酌舞相贺，据说是她亲自所画之“梅妆”在朦胧月色下险些骇得他跌倒的场景，叶曦城不禁堕入沉思。

　　妆容什么的，还是都交给淮香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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