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魔王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格雷沙姆确实是带有私心的。

　　仅仅只是刀剑伤不了魔王分毫，根本不需要他们出手，更别说格雷沙姆完全可以使用魔法。于是格雷沙姆这个以身挡刀的行为就有了点卖惨的意味在里面。

　　艾米原本是还不想跟他计较，谁知道他却自己撞上来。

　　见格雷沙姆垂头不语，她脸上的笑容完完全全落了下来，原本看上去幼嫩无害的一张脸如今板起来也颇有点威严气势。

　　“你不解释吗？”

　　格雷沙姆有点急躁，又忍不住想要苦笑。他能解释什么？

　　因为灭世之战时他遵守殿下的命令，阻止了想要去帮助殿下的人，结果造成殿下落败被迫沉睡的结局。

　　格雷沙姆对于这件事其实一直是难以释怀的。一方面他确实一如既往遵守了殿下的命令，而另一方面，他也一遍一遍的想，如果自己违背殿下的命令，与殿下一同进入战场，殿下是不是就不会落得这个结局。

　　他仍记得苏醒后得知殿下陷入沉眠的莎莉娜赤红着一双眼，冷笑着声音嘶哑的对他说：“都是你的错，你是他们的帮凶。”

　　于是他在目送所有人离开之后来到了神殿，并且束手就擒。

　　这是他对自己的惩罚。

　　格雷沙姆曾与魔王定下契约，达成所愿后他的身体与灵魂已经不属于他自己，而是属于魔王。她一向是这样的，瞧见喜欢的，想要的，就顺手打个戳，也从不管别人愿不愿意。

　　然而格雷沙姆甘之如饴。

　　只是这样他便无法自我惩罚，只能借由他人之手，于是他找上了神殿。

　　神殿对于魔王旧部能有几分仁慈呢？大约是想着如果魔王醒来，他便是一个很好的靶子，神殿并没有取走他的性命，但是每日的‘净化’却是必不可少。

　　在得知殿下已经醒来之后，他费了些力从地牢脱身便急急赶赴殿下身边，甚至等不及身上的伤痊愈，这才被殿下发现了异样。

　　见格雷沙姆低着头沉默着挡在大门前，艾米面无表情绕过了他，伸手按在门上。门上附着的魔法在她指尖扭曲成了一点小小的电弧，短暂闪烁了一下便熄灭下去，随后大门自动缓缓开启，露出墨色的通道。

　　这座位于神殿内部深处的高塔是神殿的私狱，关押着无数异端与逆神者，即便外面的墙壁被漆成了圣洁的白与金，内里却是阴沉黑暗。

　　内里是环形设计，中心伫立着一尊女神像，手中持着天平与利剑，脸上也不再是那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而是半仰着脸，垂着眼冷漠的看着下方。

　　狱中气温极低，呼出的气凝结成了一点白雾，在空中散开。深□□路一边是栏杆，另一边是厚重的灰白石槛，柱子上刻印着魔纹，带着难以忽略的压迫感。

　　狱中很安静，但是无数双眼睛正窥探着他们，那些视线中带着的兴味、探寻与些许的恶意。莎莉娜紧跟在艾米身后，警惕的顺着那些视线挨个瞪了回去。

　　三人这样大摇大摆的直接走进来，并没有出现什么意料之外的骚动，倒是引起了狱中看守的注意。

　　与外面看守的骑士不同，内部看守的多半是驱魔员，很快就有穿着白袍拿着各式法杖或武器的圣职者冒了出来，然而没等他们触碰到艾米的裙角，就一个接一个倒在了地上。

　　艾米歪头看看倒在她脚尖前不远处的青年。青年因为离她太近，受到的冲击太大，脸上还残留着一点惊讶的情绪，微皱着眉，帽子滚落在了一边，露出了一头深灰的发。

　　她蹲了下来，手指轻触青年的眉心：“带我去关押格雷沙姆的房间。”

　　青年睁开了眼。他的眼睛与头发同色，此时却是一片空茫，就像笼罩了一层厚重的雾。

　　“是的，大人。”

　　监狱塔有五层，地面上四层，地下一层。关押格雷沙姆的地牢在地下最深处，刻印着重重叠叠的禁制与魔法。地下寒意更重，看上去十分孔宽，却只有一间牢房，正中心竖着木架，三面都是石壁，墙上挂着各种刑具。

　　某种意义上也算是监狱中的VIP待遇了。

　　入口前也站着两位驱魔员，见几人走过来露出一点疑惑的神色，却来不及做出反应就被自己的同僚打晕在地。

　　灰发青年朝着艾米行了一礼，退到了一边。

　　艾米这才走上前，隔着厚重石槛看向被绑在木架上的‘人’。

　　‘格雷沙姆’□□着上半身，手脚张开呈大字型，苍白的皮肤上是深可见骨的伤，深紫的血液将腰间的白色麻布几乎浸成了黑色。他低着头，垂落的发被血液粘成了缕，一部分贴在他身上，另一部分在空中轻轻晃悠。

　　艾米从那个人偶身上转移了视线，去看墙上挂着的各种刑具。

　　她轻飘飘地浮起一点，伸手握住了一把九尾猫鞭。鞭子比起精巧显然更加注重实用性，鞭梢带着细小的倒刺，艾米拿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却不小心被划了手，一滴血融进了鞭子中。

　　“殿下！”

　　“站住。”

　　格雷沙姆刚迈出步子，就被艾米的命令钉在了原地。

　　他有些忐忑，垂着头想了想，干脆的单膝跪了下去。不由自觉握紧的手中，尚未愈合的伤口传来阵阵刺痛。

　　“殿下还请保重身体。”

　　艾米阻止了格雷沙姆的动作，却任由莎莉娜抓着她的手反复检查。

　　见自家殿下的手已经没有丝毫伤口了，莎莉娜才安静的退到一边，假装自己是一面背景墙。

　　她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完全无视了频频将视线投向她的格雷沙姆。

　　开什么玩笑，她才不会帮这个自己惹怒殿下的傻X求情的，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艾米揉了会鞭子，突然扬手甩了格雷沙姆一鞭。鞭梢扫过他垂在脸颊边上的头发，落在了他肩膀上，却并没有出现任何伤口。

　　但是格雷沙姆的身体在一瞬间绷紧了，他咬紧了牙关，却抑制不住喉间的呜咽。眼睛在一瞬间失去了焦距，原本就苍白的皮肤越发白的透明，就连唇上那浅淡的血色都彻底褪了个干净。

　　这痛楚深入灵魂的，如同烈火焚身，刀剑穿肠。短短几秒，冷汗就浸透了鬓角与衣服。

　　艾米仍然晃动着手中的鞭子，手指捏着一根尾巴慢慢绕着。她半垂着眼，金红的瞳看着克制不住浑身颤抖的格雷沙姆。

　　明明应当是热烈耀眼的色泽，却让人无端想到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刺骨的寒凉。

　　格雷沙姆终于从剧痛中缓了过来，他大口喘息着，感受着肩膀上的痛楚潮水般渐渐退去。

　　少女弯下了腰，银发如水般淌过他的手背，用鞭梢挑起了他的下巴。

　　他们的脸挨得极近，近到格雷沙姆能清晰看到那金红的瞳中竖成一线的瞳孔。

　　“现在，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

　　少女的笑容中毫无温度，格雷沙姆毫不怀疑，如果自己的回答并不合她心意，她会直接扭断他的脖子。

　　“我……”

　　“想好了再回答，你只有一次机会。”

　　格雷沙姆并不畏惧死亡，更别提是死在殿下手里。这条命原本就是她给的，是去是留都由不得他自己。

　　但是他想留在殿下身边，仅仅只有这一点贪念支撑着他，让他挣扎求生。

　　他的唇带着些不易察觉的颤，声音沙哑的厉害。

　　“抱歉，我不该违背您的命令。”

　　良久，直到他恐惧到瞳孔都开始涣散，少女才发出了判决。

　　“这么多年了，还是个笨蛋。”

　　她叹息了一声。

　　“不过勉强算你合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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