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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6
张塔塔茫然地碾了碾手指，还有些困惑。
而后她慢慢地抬起眼，把视线落在刘又红身上。
轰隆隆一声巨响，闪电照亮了面前浑身是血的妇人，后面的窗破了一个大洞，狂风雨水疯狂涌入，玻璃破碎声劈啪作响，妇人那张脸上扎满了碎玻璃，她没有眼珠，黑洞洞的眼眶由里往外渗着暗红色的血液，这种血液和扎在她脸上的碎玻璃交织融合，在昏暗的公交里像黑色的墨汁一样在她脸上流淌。
张塔塔指尖冰凉，下意识朝玻璃上看了一眼——
刘又红竟然没有影子！
在异变发生之后，所有鬼怪的“影子”都从玻璃里消失。
可刘又红竟然没有影子？她不是和自己一起上车的吗？难道她已经死了？她从一开始就已经死了？
“你打我、你竟然打我……”刘又红简直快疯了。
她现在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可怜最无辜的人，突然，她发现张塔塔苍白着脸，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她，就好像她身上有什么恐怖的东西！
“贱丫头，你看什么看！”说着，她下意识往自己脸上摸，但什么也没有摸到，从上了这趟公交起，刘又红就一直觉得自己脸上好像有什么湿湿黏黏的东西，可她一看自己的手，又什么也没有，如果不是张塔塔的表情已经流露出难以遏制的恐慌，刘又红甚至会以为她在吓唬人。
难道是她后面有什么东西？
公交里一片寂静，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一张张青白的面孔是阴森的、怨毒的，刘又红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她打了个哆嗦，好冷。
滴答、滴答、滴答。
窗上、座椅上、拉环上，几乎任何地方都覆盖上一层薄薄的冰，向下滴着水珠子。
刘又红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转过身，身后空荡荡的，什么东西也没有。她马上松了口气，翻了个白眼，什么嘛，张塔塔这个贱丫头果然的在唬人！
脸上的巴掌印还火辣辣地痛，刘又红猛地转过身：“你这贱——”
声音骤然中断，像是突然被掐在嗓子里。
有一张倒过来的脸，和她贴得很近，近得几乎能感受到那上面的冰凉。那是一个女孩的脸，皮肤青得泛黑，又大又黑的瞳仁幽幽地看着她，而后缓缓裂开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
“你害得我好疼呀……”
“啊——！！”
伴随一声尖叫，公交里的“乘客”，终于彻底恢复了它们的真实面目。
就在下一瞬，张塔塔突然感到脖子上一阵凉意，一只冰冷的手慢慢攀上她的肩膀，紧接着，她听见后面有人掐着嗓子，用十分尖细的声音问她：“为什么你和我不一样？”
张塔塔的身体蓦地绷紧，张了张口，还来不及说话，那个东西立即带着哭腔跟她说：“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带我回家，求求你，我再也不跟我妈吵架了，求求你带我回家……”
她浑身了浸满冷汗，而后咬咬牙，缓慢转过身。
身穿球服的男孩死得很惨，也许是因为坐在靠窗的位置，公交侧翻的时候恰好撞在了一棵幼树上，被强力折断的小树顺着破开的窗，锋利而又势不可挡地插进了公交里。
男孩猝不及防，整个身体被贯穿，胸口被残酷地破开一个血洞。
张塔塔想到他们曾经都是活生生的人，险些就快哭出来。
但是她却咬着唇，握住男孩的手说：“好，我带你回家。”
掐在肩膀上的手力道骤然放松，男孩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茫然和欢欣，“我真的能回家？”
不，你不能。
我不该对你说谎，但我必须回去。
张塔塔牵着那只冰凉的手，一步一步往后车门走，突然，啪嗒啪嗒的声响，她一愣，刹那间以为自己走在了水里。
脚步一顿，张塔塔缓缓低下头。
触目一片血红，新鲜的血液以极缓慢的速度流淌而来，很快就浸红了她的白色帆布鞋。她抬眼看去，几颗人头轱辘轱辘地滚到她脚边，双眼瞪得很大，满脸惊恐，而车道另一边，几具无头尸体软软地瘫在座位上，触目惊心。
是那几个人！
是另外那四个活着的人！
张塔塔腿一软，险些就要站不住，就在瞬息之间，那几个人就已经死了。心里有个小人在疯狂地尖叫，就在这时，后面的周振崩溃地哭嚎，“怎么还没到站？为什么，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在这里！究竟什么时候才——”
咚隆一声，周振的声音戛然而止。
张塔塔心底一颤，又有一颗人头弹到她脚边，她闭了闭眼，周振也死了。
六个人里面，只剩下她一个。
一旦化身鬼怪，它们心中便只有杀戮。
温度仿佛又降了几度。
张塔塔站定不动，面前就是公交的后门，但是门没有开。
她缓缓睁开眼，后门的玻璃竟然奇迹般没有坏，此时此刻，她就站在这扇门前面，玻璃上映着她的模样。女孩个子不高，娇娇小小的一个，喜欢穿宽大的短袖，怎么舒服怎么来，其实是因为她知道姥姥养她辛苦，不舍得花钱买漂亮衣服。此时脚上踩着一双浸满血液的白色帆布鞋，那张俏丽的脸蛋上略显憔悴，又黑又亮的眼睛也黯淡下去。
里面只映着她一个人。
但是她知道，身后有无数冰冷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那个男孩又问了，语气迫切而伤心：“你什么时候才带我回家？我想回家，我还没来得及跟我妈道歉。”
张塔塔红着眼睛，她很慢很慢地松开男孩的手，用力抹了一把眼泪。
“对不起，我骗了你，我没有办法带你回家。”说完，身后诡异的寂静。
过了一瞬，男孩困惑而又茫然地问：“你骗了我？”
张塔塔转过身，咬牙看着身后的重重鬼影，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然后她说：“对，我骗了你，你已经死了，你们所有人都已经死了，就在一个月前，就在这辆公交上。”
回应她的是死一般的寂静，以及极其阴冷仇恨的目光。
张塔塔心想：我不能怕死，我比另外几个还活得久一点，已经很努力了，虽然姥姥以后只剩下一个人——
到这里已经想不下去了。
她死死捏住伞柄，抿直了唇线，呼吸有些急促，感觉喉咙里都在冒着酸气。
就在张塔塔以为自己马上就会身首异处的时候，突然，叮咚一声，这辆残破不堪的公交车忽然亮起灯，仿佛就在这瞬间活了过来，一道美妙的女声从天而降——
“B371号安全到站，B371号安全到站，请各位乘客有序从后门下车，请各位乘客有序从某门下车。”
嘭，后车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像两边拉开。
外面一片黑暗，风雨飘摇，伸手不见五指，就像一张黑魆魆的深渊大口。
但张塔塔的眼睛却倏地亮了起来，门开了！
这个声音提示了两次“安全到站”，竟然真的和“安全”有关！
车身一阵摇晃，嘎吱一声刺响，公交彻底停了下来，在雷声轰隆之下，又一道闪电落下，隐隐约约照亮外面的模样。
外面是一个公交站台，旁边立着一个站牌。
桐环路！
就是张塔塔下车的站！
温热的血液仿佛在瞬间重新灌满张塔塔的身体，她的每一个细胞充分活跃起来，她咬着唇，在门开的那一刹那，猛地从台阶上跳下去。
但就在这时，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捏住她的手臂。
“求求你！救救我！张塔塔，不要把我丢在这个地方！”刘又红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恐怖模样，她声嘶力竭地对着张塔塔哭嚎，怎么回事，明明前一秒还正常的公交，下一秒就变了样，她满脸恐惧，哆嗦地拽住张塔塔，但无论她怎么试图从公交上下去，中间却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死死地将她阻挡住。
“救命啊——”
“这里都是鬼！张塔塔算我求你了，我再也不骂你贱丫头！是我贱！是我！救我啊！让我下去！”
刘又红快怕死了，再也没有什么比一睁开眼周围全是鬼更恐怖的事情，她好不容易从那群“东西”手里逃脱出来，现在竟然下不了车！
那只手死死地揪住张塔塔，这是刘又红看到的唯一生机！
狂风骤雨间，女孩的身体的已经完全被淋湿。她咬着牙用力挣扎，须臾之间，只见公交里面伸出无数只青灰肮脏的血手，堵满了整个公交门，无数只手淌着血在雨夜里摇摆，一张张可怕的脸藏在血手后面阴冷恶毒地瞪视她。
混乱的尖叫哭喊声夹杂着雨水疯狂地钻进张塔塔的耳朵里。
“你骗我！你竟然骗我！”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你不能走、你和我们一起呜呜……”
突然，一只冰凉的手捏住了张塔塔的脚腕，猛地将她整个人抬起，痛得她眼泪都快出来了，但她什么也不敢想，什么也不想说，用尽全身力气挣扎。
叮咚——
“B371号公交即将出发，请各位乘客回到自己的位置。”
“B371号公交即将出发，请各位乘客回到自己的位置。”
“B371号公交即将出发，请各位乘客回到自己的位置。”
悦耳女声再度响起，张塔塔半个人已经被拖了回去，她心里一咯噔，公交马上就要出发，再不快点就来不及了！
但无数只手拉扯着她的四肢，撕扯着她的皮肤，女孩就像一张脆弱的纸片，马上就要被那无数只青黑的手撕碎。
就在这时，公交发出了阵阵引擎声。
那扇门发出咔咔的声音，似乎想关，又被什么东西给死死挡住。
张塔塔将双手撑住门的两侧，憋着一股劲儿，绝对不能被它们拖进去！
她两手发抖，手筋痉挛，半个身子已经漂浮在了半空中，下身被无数只手往公交里面拽，痛得她眼泪簌簌往下落，那道女声持续说着同样的话，仿佛在提醒她——
你再不下车就来不及了。
她咬咬牙，那柄勾伞已经落到了地面，彻底被雨水淋湿，突然，她蓦地瞪大眼，发现那柄勾伞在缓缓移动。
不，不是伞在移动！
是公交车开了！
张塔塔心头一跳，以为自己要再度回到里面，然而下一瞬，拽住她的力道骤然一松，张塔塔愣了愣，紧接着整个人便摔到了地面。
她怔怔地抬起头，却看见一张似哭似笑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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