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纪事

　　两仪殿内，随着一声绵长的“太后驾到！陛下驾到！……”，天子与皇后一左一右搀着圣武太后而出，众人起身行礼。

　　“众爱卿免礼！”圣武太后一抬手，群臣齐声道，“谢太后，谢陛下！”

　　天子杨元嘉的嘴角抽了抽，目光一暗，这明明是他的台词……无奈，圣武太后居左，他与苏皇后居右坐下。

　　舞乐声起，舞姬们飞身旋舞，裙角翩扬，衣饰薄如蝉翼，纤纤素手婉转，足弓如勾，窈窕身姿款款如飞仙。大臣、命妇们一边宴饮，一边欣赏着场上舞姿，语笑宴宴。姜黎和苏桓就是在这个时候溜进了两仪殿。姜黎小心翼翼地在父母身边坐下，幸好阿爹阿娘此次跟着祖父卫国公坐在一道，若是坐在阿婆下首，那进来可就太扎眼啦。

　　杨令仪拉过闺女，小声问道，“你去哪儿了？”

　　姜黎吐吐舌头，“刚走远了点，没成想赶回来就已经开始啦。”

　　一舞毕，突厥王子阿史那克迪起身举杯道，“大周舞乐兴盛，实乃礼仪之邦，今盟约将成，姻缘修好，实乃两国之幸。我们突厥人粗蛮，不善言辞，便先干为敬！”

　　圣武太后含笑道，“王子当真爽快！”举起杯盏，亦是一饮而尽。群臣举杯相和，恭祝大周繁荣昌盛，两国邦交万世友好。

　　杨元嘉眼角向左一瞥，看到圣武太后气势凌人站在帝国最高处，饮酒时要仰起头才不会被旁人看到眼底的愤怒怨恨。他才是大周王朝的皇帝，那个最尊贵的位置该是他的！对，没错，是圣武太后将他一手推上皇位，可那又怎样？只是因为他是父皇幼子，年纪小好控制罢了，她还不是把他当作她的傀儡。牝鸡司晨，把控朝政，他只能在她的威严下做个听话孝顺的皇帝，朝廷大事完全作不得主，还要娶苏氏的女子，前朝后宫，全是她苏氏子弟！

　　杨元嘉愤懑想着，又是一盏酒饮下，他不知道，此刻他的表情早已落入圣武太后的眼中。圣武太后面上不显，心下更是鄙夷，这等心思浅薄的人，怎可配大周国君？

　　宾客尽欢，宴饮一番后，圣武太后摆驾回了紫宸殿，天子与皇后亦回去歇息。两仪殿内便没那么拘谨了，有些想交好或相熟的便坐在一处喝酒交谈，甚至还有突厥使团的站出来跳胡舞，不时爆发出阵阵欢呼笑声。

　　乐声又起，随行的突厥男子舞姿热情奔放，还时不时地邀请大周的年轻郎君们共舞。姜黎看到苏桓被突厥五王子邀请上场，那被推搡时愣怔迷糊的表情看得姜黎莫名发笑，她还从来没有看过二哥跳舞呢。可是……二哥跳得很好看啊，身姿挺拔如玉，潇洒肆然，虽然有些动作跟其他人不一样，但是都应在了节拍上……看得太投入，以至于杨令仪叫了她好几声她才反应过来。

　　看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闺女，杨令仪无奈道，“你阿翁要回去了，咱们也该回府了。”

　　姜黎只得跟着一道起身，眼角偷偷一瞟，却没再看到苏桓。

　　***

　　安礼门外，姜勉目送卫国公府的车马离去，静静地在原地站了好久，直到杨令仪遣了仆从来问，才堪堪回过神。

　　姜勉一步跨上自家的车驾，看见里面的温馨，刚刚皱紧的眉头不禁一松。

　　妻子正抱着熟睡的幼子，眉目温柔。闺女迷迷瞪瞪的，背靠车壁，抱着妻子的胳膊。

　　他从妻子手中接过凤奴，闺女顺势就歪在妻子怀里了，心下觉得好笑，伸手替闺女捋了捋歪过来的头发。母亲怀中沁香温暖，很是舒服。姜黎一下子就觉得眼皮打架，慢慢合上眼皮。

　　姜勉望向妻子，叹了口气道，“父亲…近年来身体越发不好…怕是要上书致仕了……”

　　他的父亲，卫国公姜晔，总领尚书台，大周开国四公之一，永远是高山一般的存在，可早年征战天下时落下了一身病根，壮年时不显，到了老年，便都开始显现出来，近年来更是日日折磨。

　　杨令仪倾身过去握住了丈夫的手，“卫公为国日夜操劳，鞠躬尽瘁，实为大周顶梁之柱，当万世流芳。若……你挂心父亲身体，我们可搬去卫国公府，在他膝前尽孝，如何？”

　　“当真？”姜勉惊喜于妻子居然会这么说，镇国长公主府算是他们的小窝，他们最大，平日里自在随性，想做什么做什么，可卫国公府不一样，要讲规矩，要花心思处理婆媳妯娌的关系，况，妻子是位比亲王、开府置官的镇国公主，居然会愿意搬入卫国公府！

　　“不愿意？不愿意算了。”

　　姜勉握紧了妻子的手，笑道，“当然愿意！我只是觉得阿仪你自在惯了，不大愿意……”

　　杨令仪笑了笑，“你我夫妻本为一体，卫公也是我的父亲，自该尽孝。况先前你愿随我住在公主府，现在我也愿意随你一起回卫国公府居住。”

　　姜勉眸光闪动，他何其有幸啊，娶妻如此。

　　“对了，还有一事……”姜勉顿了顿，斟酌了下道，“方才母亲与我道……关于阿黎的婚事，可有什么钟意的人家……”母亲问他时，蓦然间有些奇异的情绪，他的闺女，千娇万宠着长大，竟这么快也到了议亲的年纪了？

　　“今日母后也同我提起了，阿勉，我想再留闺女几年，等她再大些，人言道皇帝的女儿不愁嫁，难道公主的女儿就愁嫁了？咱们先给她慢慢相看起来就行，也不急。待咱们挑好了，再让闺女选，总归要她自己欢喜才好。”

　　姜勉笑道：“行，我知道怎么跟母亲说了。”接着又跟妻子讨论起对未来女婿的标准。

　　“人品样貌自然得万里挑一，不准纳妾，万事都得依着咱们阿黎，还有……”顿了顿，看向姜勉，“不能从军……”

　　姜勉觉得好笑，“不能从军是什么标准？男子汉大丈夫，自当顶天立地矢志报国，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婿我可不要。”

　　阿仪，媳妇儿，我我我……我也是军人出身哎。

　　杨令仪嗔他一眼，“你懂什么，你早些年要么驻守边关，要么出征打仗，一走就是一年半载的，我在京城多么担惊受怕……我可不愿阿黎同我一样……”

　　被妻子掀了老底，姜勉老脸一红，愧疚感突然就喷了出来，哼哼哧哧道，“行行行，就依你，咱们给闺女找闲云野鹤、风流倜傥型的。”

　　“嗯，还有，得世家大族出身，门当户对身份相配，彼此之间还有话说，但是不能离权力中心太近，万一有点什么事，阿黎就要被牵连进去。”

　　“还有，人要孝顺，但是家庭结构不能太复杂。家里人的人品皆要好……”

　　姜勉看着妻子滔滔不绝地列出好几项要求，恩，照着自己媳妇儿这么挑下去，大周还找得到嘛？

　　姜黎往母亲怀里拱了拱，重新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夜晚阴凉，旁边的树叶扑簌簌落下，马车咕噜噜往前行驶。

　　月色当空，照亮着前行的路。

　　一日姜勉从南衙大营里出来，骑马路过卫国公府时，便进去与母亲提了一句，侯莫氏当即激动得要落下泪来，小儿子终于要带着媳妇儿回府住了！她拢共就得了两个嫡子，长子去得早，白发人送黑发人，只留了嫡长孙下来，承了卫国公世子，幼子又跟着自个儿媳妇儿住在公主府，杨令仪位比亲王，是能开府置官署的，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卫国公府子孙虽多，都叫她母亲祖母，可终究是庶出，哪有自个儿亲生的来得亲呢！

　　侯莫氏一边擦眼泪一边笑道：“好好好，你们愿意回来那最好了，院子一直给你们留着呢！”

　　“阿娘你怎么还哭了呢？”姜勉无奈地给老母亲擦眼泪，“好了好了，这回可是阿仪提出来的，等她来了可要好好对人家。”

　　侯莫氏看他一眼，“我自己儿媳妇我当然疼她了！这次……长公主有心了！”

　　母子俩又闲聊了几句，侯莫氏又让小儿子带上点西南运过来的新鲜水果回去给儿媳妇、孙子、孙女，“绫罗绸缎、金银器物什么的你们也不缺，用得可能还更挑剔些，总归西南的新鲜瓜果比较特别，别地儿吃不着，带回去给儿媳妇尝尝鲜，凤奴阿黎爱吃，总归也是喜欢的。”

　　姜勉哭笑不得，他是骑马来的，还真没地方放，侯莫氏拍了拍他，“这有什么，打发个人跟你走一趟便是。”

　　姜勉想着是给妻子儿女的，只好无奈应了，又跟老母亲说了几句体几话，便打马离开。

　　回府后，姜勉与妻子一说，杨令仪当即唤来了卞女官，吩咐她处理搬入卫国公府的相关事宜，“带上我们的必需品就行，关于安排人留守，你去同姜管家商量。”

　　“还有……”杨令仪喊住卞女官，想了想道，“至于郡主，给她准备入宫的东西……”

　　卞女官领命退下，杨令仪安抚丈夫道，“前几日进宫，我已经答应了母后让阿黎凤奴进宫陪她。回了卫国公府，短时间里就不好再将他们姐弟送进宫了，我想着，先让阿黎进宫陪母后，女孩子毕竟贴心，凤奴随我们回卫国公府。等阿黎住满三个月，咱们就接她回卫国公府，正好陪着父亲母亲过年，怎么样？”

　　姜勉看着妻子，当然知她也心挂亲母，含笑应了，“好，就依你……”

　　***

　　某日，姜黎正在院中指挥着侍女们收拾东西，宣国公府的仆从进来禀告道，“我家大娘子邀安定郡主在去郊外跑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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