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丁目的日与夜

　　夜色如浓墨，沉郁得化不开……
　　吴文予坐在车里，左手撑着下巴，右手食指轻快地点着方向盘，等待着今晚的最后一位乘客。
　　时间过得有点久，吴文予的眼神有些迷离，思绪开始飘扬。
　　要不要再开出租车了呢？
　　吴文予思考着这个问题，手上的动作变得有些迟缓，抬起的幅度也慢慢减小。

　　三丁目的街头熙熙攘攘，只有吴文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到底，要不要再继续呢？

　　路口，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女人朝吴文予走来，她看起来年纪不大，与吴文予相仿。她打开了右后侧车门，坐了进去，然后轻轻带上车门。吴文予一惊，身体颤了一颤，慌忙抬头看向镜子，是一位漂亮的女性。吴文予干咳了两声，掩饰自己刚刚的出神。女人捂住手机话筒，微微抬头看向吴文予，轻轻点了下头并笑了笑。然后继续听着手机那边传来的声音。
　　吴文予努了努嘴，发动了车子。
　　“你的意思是我的要求很过分是吗？”女人翻了个白眼，顺势看向了窗外。
　　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女人变得有些激动：“你不知道该怎么说，那你想怎么说？”女人的声音突然拔高，尽管她在压低自己的声音，但是吴文予还是听见了她的愤怒。
　　过了一会儿，女人突然一笑，好像被气乐了，“那可不就是这样”。
　　吴文予悄悄瞄了一眼女人，她在看向窗外。
　　“幸好她没发现我在看她。”吴文予嘟囔着，轻舒了一口气。
　　女人没有注意到吴文予，继续打着自己的电话。她深深吸了一口长气，似乎是要下什么重大的决定，“那既然这样的话，我们也没必要继续再在一起了，分手吧。”说完，女人没等那边的回答直接挂断了电话。
　　吴文予听到“分手”二字，嘴巴微张，诧异地抬头看向女人。此时，女人突然收回在窗外的视线，吴文予来不及反应，满脸惊讶撞进了女人的眼眸。
　　女人哑然一笑：“很吃惊么？”
　　听到女人的话，吴文予急促地收回视线，小脸憋得通红，眼睛也不知道该看向哪里，随意地乱瞥一通。
　　“分个手而已。”女人说得很轻松。
　　吴文予咽了咽口水，又咳了几声，小声地问：“为什么，为什么要分手呢？”问完以后，吴文予觉得这样有些不太礼貌，人家都分手了，干嘛还要问为什么分手这样的蠢问题，“抱歉，有些唐突了。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
　　“不会。”女人感觉到吴文予的局促，笑了笑：“没关系的，我不介意。分手么又不是生离死别的，那么伤感干什么”。
　　吴文予抿了抿嘴，看了一眼女人，不知道自己还要不要说话。
　　女人看着吴文予紧闭的嘴巴，轻轻一笑，还是自己说吧，她有点紧张呢。“我和他谈崩了，所以就分手了”。
　　“谈崩了？”吴文予的紧张稍稍舒缓了一些。
　　“是啊，谈崩了。”女人伸了伸腰，想要放松一下。她好看的眉眼微微一挑，看向吴文予：“你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吧？”
　　吴文予微微一愣，谈婚论嫁？我吗？应该到了吧？苏铭连戒指都买好了，而且，而且自己都搬去和苏铭同住了。一想到苏铭，吴文予眉眼的笑意浮了上来，赶走了先前的不自在，“嗯。”吴文予肯定地点了点头。
　　尽管只是一个字，女人已经能看见吴文予和男朋友在一起时的幸福模样了。“真好！我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女人虽然说着真好，但是语气里总有些怅惘。刚刚听她说分手，那就是不嫁了？吴文予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在别人的伤口上撒盐了，上扬的嘴角顿时收了几分。
　　一阵沉静后，女人打破了尴尬的局面，“欸，你看过《我的前半生》吗？”
　　“什么？”吴文予没听见女人在说什么。
　　“《我的前半生》。”女人稍稍大声了一点。
　　吴文予摇头，“没有。”那是个什么东西。
　　“我也没看过。”女人往前坐了坐，后来干脆直接靠在前面椅子的背面，“不过，我在朋友圈里看过一些截图。”
　　没等吴文予反应，女人打开了朋友圈翻着相册，“在哪里？在哪里？喔！找到了。”
　　吴文予回头看了一眼女人，她好激动呀！
　　“我念给你听吧。”女人歪着头看着吴文予。
　　“好。”
　　“女主说：‘我自问为什么那么害怕被他抛弃，怕失去这个家，怕平儿成为单亲家庭的孩子，还有别的原因吗？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好比你把一条鱼扔进沙漠，你说鱼怕不怕？这个家就是我的角斗场。’但是，女主最后还是被抛弃了。”女人读完了这段话之后，耸了耸肩，收回了手机。
　　“女主为什么会被抛弃呢？”吴文予感到有些奇怪，女主那么害怕被抛弃，应该拼尽全力不被抛弃呀。
　　为什么呢？女人活动了一下脖子，靠的有点久，脖子有点累，“女主是个资深家庭主妇，而丈夫呢，是位事业有成的精英，还有个红颜知己。大概是前夫觉得妻子四体不勤，无所事事，恰好身边有个和妻子截然不同的女人，所以就出轨了，然后把女主给踹了。”
　　“那女主最后怎么办？”吴文予觉得讶异，有些心疼女主。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出去工作了。中年弃妇重新踏入社会，寻找工作，也就是电视剧里才有的桥段。”
　　“离婚不应该是夫妻财产平分吗？，女主应该有抚养费吧？”
　　“有抚养费又能怎样，上海房价那么高，那些抚养费能买个容身之所吗？况且现在房价一天一个样，谁知道以后呢。”女人感觉有些无奈，缓缓向后仰去，低语：“女人在乎的不就是安全感吗？”
　　女人靠在后座上，良久才又开了口：“你知道我为什么和自己的结婚对象分手吗？”
　　“不是谈崩了吗？”之前不是说过了吗，吴文予皱起眉头。
　　“是啊，谈崩了。”女人慢慢抬起了一只手，搭在额头上，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我问他如果结婚，他房产证上加不加我的名字。他说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还问我如果我家给我买房，我加不加他的名字。”女人把掌心换成手背，继续搭在额头，“他这么说，肯定是不会加我的名字了。我心想，好吧，不加就不加吧，既然你不加我的名字，我也没必要去为你负担什么，所以我就跟他提了几点要求。我说第一，我只承担50%的我们两个人的生活开销，他还完房贷有钱没钱不关我的事，我不接受借钱给他，因为不好意思让他还钱。那房子是他付的首付，但是以后要每个月还贷款。”
　　“嗯。”吴文予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第二，如果他父母要来住，我没有义务照顾他们，我还有自己的父母需要照顾。房子只是他一个人的，我父母肯定会不好意思过来住，况且，我没觉得他妈妈有多好相处，我也没必要自己虐自己，这年头谁还不是个小公主呢！”
　　“是啊，谁不是自己家的宝贝呢？”吴文予的眼神闪了闪，爸爸没离开前，自己也是个公主呢。
　　“就是说啊。第三点，我要求所有的琐碎的事情2个人分担，我不是他请的保姆，没有义务，包括带孩子，我不接受辞职带孩子或者照顾他妈。”
　　“挺正常的，一个人干所有家务确实太累了。”吴文予有些认同，如果换做自己干所有家务，恐怕也是应付不来的吧，而且自己还有工作要做。
　　“我提出所有的要求后，他反问我是不是结婚就是自己过自己的，他挣得少就少用点，没钱就自己活该饿着。不就是这样吗？他要还房贷，可是还得是他自己的房子，和我没有多大关系，我没有理由要为他买单。他如果觉得我住在那个房子里，那我可以付他房租，但我绝对不会牺牲我的时间和事业去照顾他的家人。我有自己的事业要打拼，我自己也需要挣钱买房子。”
　　说了这么多，女人的眼角缓缓滑过几颗泪珠，声音有些沙哑。她清了清嗓子。“我怕他觉得自己亏了，我就说只要他觉得没问题，我们家可以不要一分彩礼钱，房子也和我没有半毛钱关系。呵呵，你知道他怎么回我的吗？”女人突然笑了起来，有点苍凉。
　　吴文予摇头：“不知道”。
　　女人的胸腔似乎都在颤抖，“哼，讲与不讲都无所谓了，反正已经分手了。”女人用手指堵住了眼角的泪，吸了吸鼻子。

　　浓稠的夜色让吴文予看不清女人的眼睛，但是听声音，她确实是哭了。吴文予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就默默抽了几张纸，递给了她，让她平复一下心情。
　　女人有点不好意思地伸手接住了纸。“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女人擦了擦眼泪，又擤了擤鼻子。
　　秒针飞速地旋转着，分针也懒洋洋地走了几步。
　　“你说，我是不是有点太强势了。我的钱只能是我的，他的钱也必须是我的。或者我就不应该提出加自己的名字。”女人好像有些自我怀疑。
　　她后悔了吗？吴文予看着女人。
　　“别这么看着我。我的确是有点强势，但我不后悔，也不后悔提出那些要求。”
　　“我只是想要一份保障。”女人的声音有点轻，轻得吴文予快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我今年已经二十好几了，没几年就要三十了。都说女人十八一朵花，男人四十一枝花，这女人啊，是慢慢在贬值，男人却是在慢慢升值。我和他结婚以后，住着一套不是自己的房子，哪天吵架他让我滚，我都不知道自己要滚去哪里。如果他要求我辞职在家带孩子照顾婆婆，我要怎么办呢？他妈妈有抑郁症，以后可能会有老年痴呆。可如果我真的辞职在家，那我用钱只能从他那里拿，要是碰上哪天他不高兴，我还要看他的脸色”。
　　女人闭紧双眼，又睁开。明亮的眸子里，尽是一层薄雾。
　　“住在一套不属于自己的房子里，花着不是自己的钱。万一哪天我像电视剧里的女主一样被抛弃了，我要再怎么融入社会呢？房子不是我的，钱不是我的，老公也不是我的了。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呢？”一旦婚姻失败，我就什么都没了。
　　吴文予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她。
　　目的地已经到了，她不忍心打扰她，只能选择陪着她。
　　“我们都太理性了吧！”女人淡淡地吐出了一句话。

　　“呼，说了这么多。最后送你一句话吧。结婚是两个家庭的结合。希望你在结婚前能够看清楚自己嫁的是人是狗。再见！”女人舒了一口气，好似把所有的悲伤与不快都吐了出来，她拉开车门，大步的向前走去。
　　看着女人挺拔的背影，吴文予思考着她送的那句话。
　　结婚，真的是两个家庭的结合吗？
　　不知怎么的，吴文予想起了和竹马白头到老的李奶奶，那位虽然很烦丈夫啰嗦却很幸福的女乘客，还有，伯母让自己离开苏铭的画面……伯母现在虽然对自己有所改观了，但是真的不讨厌自己了吗？如果和苏铭结婚了，那么我们会幸福吗？我们真的能够走到最后吗？
　　夜色越来越深，女人的身影渐渐隐匿在了黑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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