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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8
宋笙没谈过正经大生意,对约人吃饭的事也不在行。打了电话,本想去问宋静和,结果得知今天宋静姝回英国,她已经前脚离开,去机场送人。
电话里,宋静和声音淡淡:“知道你忙,也就没跟你说,有话要我带给静姝的吗?”
宋笙默然片刻,那头的背景音,是宋母对宋静姝殷勤的叮嘱。
“没什么,”她于是也只笑笑,说了句,“祝她一路顺风吧。”
什么问饭店的事,也就因为一时半会儿的伤情,就这样被抛掷脑后,连提起也忘记。
她之后打给宋思远,那头一阵忙音,过了挺久,才终于接通。
“小……”
她喊小三叔的话音断在半路,倏尔被一声惊叫打断。
是个女孩儿。
她愣了愣,听到宋思远相当悲愤慌乱的喊声,“姜阮阮,你给我把手机拿过来,祸害精!”
女孩不理她,兀自行事:“我偏不!喂,你是谁呀?哦,……小二姑娘——你是宋二?抢了我Aaron的宋二?!”
她还没回答,女孩像个连珠炮似的一顿说辞,从“好你个宋思远,上次把我们带到宋静和那里听训,原来是在维护宋二!”到“老娘今天绝对不放过你,宋思远你这个……”
宋笙及时挂了电话。
双手搭上额头,撑起半边荫蔽,她不知为什么,忽而有些心酸。
许久,方才收拾好心情,侧头一看电脑右下方的时间,现在已经下午两点,再不订座位,总不能也带这位江总去吃火锅吧?
她想象了一下两人涮锅的画面,自己打了个寒噤,又低头把通讯录来来回回翻了个遍。
她的朋友不多,能订到高级餐厅的更不多,倒不是没想到周湛,可自从合作案公布,他已经两天没有主动联系,她也摸不清楚这究竟是周家的意思还是他本人的意思,总之是不敢叨扰。
到最后,还是碰巧进来的Dave问了情况,帮她联系了一个“私人高级订制”牛排餐厅——据说是某次谈客户的时候去吃过,牛排中等,装潢高级,消费变态。
她刚订下座位,短信里客客气气告诉了江瑜侃位置,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号码打来。
宋笙看着“魏灿”两个大字,觉得自己今天大概是和电话杠上了。
她正踌躇着要不要接起,办公室的门被敲了三下,她抬头,看见一叶门缝,随即推开,露出魏灿平静的脸。
他拿着手机,通话页面,联系人的备注是“阿笙”。
“你怎么来了?”宋笙起身,默不作声地把电话挂断,走到他身边,示意在沙发上坐下,复又转身给他倒了杯茶。
魏灿坐得端正,答得也一丝不苟:“我爷爷让我过来给小三叔带句话,特意上去找了,他没在,就过来看看你。”说着,他摩挲茶杯,指了指没有完全拉下窗帘的、靠近内侧办公室的小窗,“我坐在外头,正看见你好像烦得不行,就让Dave进来问了一声,你刚才订的餐厅,也是我们江南乡旗下的。”
宋笙一哽。
果不其然,魏灿垂着眼帘,问了一声:“打算和谁去吃饭?”
她从认识魏灿起,就不擅长对他撒谎,于是沉默片刻,还是说了实话:“我负责和□□那边对接,今天去和江瑜侃吃顿饭。”
“猜到了,平常你倒舍不得这么破费,”他抿了口茶,“只是阿笙,你觉得这次吃饭是公事,还是私事?”
“当然是公事,”宋笙蹙眉,“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江瑜侃的手段,我也不认同。但是我们现在方案已经通过,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不是个小项目,阿灿——我可以坦白跟你说,哪怕在方案通过以后,我们宋家内部也在反对恒成和江氏的合作,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考虑到你们魏家的感受。”
她深呼吸一口气,声音淡下来,“但你应该也明白,我们是在做生意,不是交朋友。”
魏灿沉默片刻,只是苦笑。
“阿笙,我从前就说过,你是扮猪吃老虎、落了山林的凤凰,我却是个四不像,在宋家,你是被耽误了,也确实需要出头的机会。但我……作为朋友的立场,只是想要提醒你,你能看到的,旁人也能看到,你看不到的,提防人家倒打一耙。”
“我等会儿会安排餐厅,今天只接待你们。”
下午五点半,宋笙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停下手里的动作,别好书签,便将一叠有关明锦庄园市场调研的报告拢成一堆,推到旁边。
小茶几上,魏灿走时留下的茶杯还未收拾,事实上,今天他们依旧告别得仓促,彼此多有缄默。倒不是宋笙刻意逃避什么,只是魏灿想得愈多、越是为她着想,殷切着保驾护航,她越是觉得,这种正义感——大概,恍惚是要刺伤了她的。
十六岁那年,时任班长的魏灿带头,在放学后,义正言辞地质问她是否窃走方家三姑娘的水晶手链,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她无从申辩,也不曾搬出自己“宋二”的名头。
那时爷爷要她磨砺心性,宋母更以“不方便”为理由,迟迟不曾向外界公布自己和宋静姝身份的替换,故而人人都以为她不过贫家女儿。
她在众人的怀疑中露了些许惊惶神色,却依旧不哭,主动解释,直到有人动手翻了她的书包,魏灿拦阻不及,一大摞书混着其中一串不起眼的小礼盒,一并滚落在地。
魏灿迟疑片刻,低头将那礼盒捡起,在她尖利喝止之后,依然为了确认,把那小礼盒打开。
那是一串白瓷手链。手链上那浑圆的小兔子,有一双用两点笔墨代替的,亮晶晶的黑眼睛。
众人问方家三姑娘,“你是不是记错了,你丢的是水晶手链吗?”
魏灿想要制止,可小姑娘早一步见风使舵,“对,我记错了,爸爸给我带的是陶瓷的手链,虽然不贵,但是很好看,我很喜欢……”
她说得越来越低,不过顺着众人心意,给了一个欺负宋笙的借口。
宋笙闻声,终于红了眼,露出点本性的蛮野,破口大骂:“放你娘的屁!那是我大哥给我做的,你懂什么?!赶快还给我!”
她那样竭尽全力地想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那是属于“唐笙”的珍贵回忆,甚至胜过过去时日里她希望获得宋母认同的努力,哪怕被人推搡着,扯乱了马尾,弄得狼狈不堪。
宋父那天难得来接她,走进教室的脚步声,混着白瓷手链砸在地上粉碎的响动,便叫他看见宋笙哭嚎着、满脸通红的模样。
她哭得那样伤心,一片一片,想要把破碎的瓷片捡回手里,一旁的孩子还在议论,她充耳不闻,不住哽咽。
她出门前自己好生扎好的头发散了,红着脸、自己乖乖洗好的衣服有了褶皱,被人扯到一边,快要露出半边肩膀。
宋父看着她,小小的后脑勺,小小的蜷缩成一团,哭得发抖。
他就那样红了眼眶。
一生软弱、没有脾气的宋父,出身将门,却是个文弱书生的宋父走到她身边,大手高高挥起,一巴掌,把还在一边看热闹的方家三姑娘打了个趔趄。
他环视着这些十六七岁少年的脸,一个一个,咬牙切齿。
“你们在做什么?”他问。
“睁大你们的眼睛看清楚,她是名正言顺,我们宋家的二姑娘!她的爷爷叫宋达,为你们站着的地方流过血拼过命——她的爸爸就站在这里,你们有没有掂量过自己几斤几两,就敢这样欺负她?!”
“你们有没有一点教养,你们懂不懂一点点对人的尊重!阿笙,阿笙,跟爸爸回家。”
那一天。
魏灿回到大院里,被怒极的魏祝国围着大院里追打了七八圈,又被提溜着领子提到宋家登门道歉,开门的二姑娘面沉如水,听着大人的引导,温和着叫他阿灿,说得是:“我已经好了,别放在心上。”
那一天,宋父和宋母自结婚来,第一次大吵一架。
宋父坚持要对外正式公布宋笙的身份,宋母维护静姝,最终还是各退一步,宋笙的身份在商界圈中心照不宣,也得以出席一些非正式场合——虽然依旧挣不到什么版面,而宋静姝,则在大闹、不愿意回到乡下,改名“唐静姝”后,被送到英国。
她明面上好好将伤疤遮住,却永永远远无法忘记,那一天的绝望和屈辱。
魏灿的正直、本分、乃至善良,在她看来,都不过是对那一天蛮横,固执,以及无礼的遮掩。
他一直想要弥补这份过错,可就像那天砸坏了便补不回的白瓷手链,像她回不去的少年岁月,永永远远,无法从头来过了。
说了对不起又有什么用?
她这一生,已经听过太多的对不起。
“对不起,让你过了错误的人生。”
“对不起,妈妈爱你,但静姝也是妈妈的手心肉。”
“对不起,你被诬陷,这件事有我的过错。”……
以及爸爸那天晚上,端着笨手笨脚做好的一碗酒酿圆子,对她说:“对不起,阿笙,你是个懂事的孩子,爸爸却不是一个好爸爸。”
每一个人对她说“对不起”,都只是为了一句能够安慰到自己的“没关系”,然后用自以为是的补偿,来补足他认为的亏欠。却从没有人问过她,“我要做些什么,你才会好过一些呢?”
她也就从没有机会把想要的一点点奢求说出口。
——爸,妈,我已经听腻了对不起。你不要把我当大人,只是抱抱我,从心里把我当作你们的女儿,只要这样就好,别再说其他的,可以吗?
可终究没有人给过她这样“任性”的机会。
她的恍然出神,被一阵电话铃声打断。
这次有了备注,端端正正两个字:“江总”。
“下班了吗?”她接起电话,听到江瑜侃问。
“啊,对不住,江总,已经下班了,我现在正准备下楼,赶去——”
江瑜侃没等她把客套话说完:“那你直接下来,我接你一起过去。”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不用急。”
一向以惜时如金著称的江总,并不打算告诉宋二小姐,他从四点半散了会、五点开始,就默默停在恒成大厦对面,无聊时,便数着下班路过的男男女女。
他第一次“接人下班”,看着波澜不惊,却连手心都沁出汗意。
从前对着电视剧大发厥词,说过“都是有手有脚,何必浪费时间接来接去”的江总,此刻挂断电话,两指抵住下巴,却竟蓦地想到:
原来有个人等,其实是件……不错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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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阿灿是个……嗯,正直而复杂的人。
至于我们小江总,复杂顽固蛮横自私……但对个别人,高看一眼,便要竭力维护。
“个别人”宋某: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