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筹

　　周一，□□方面出台宣传方案，经由恒成地产联合署名通过，加上前一天宋笙和洛一珩方面签订的私人合作经纪约，不过匆匆三天，洛一珩的名字就和即将进行预售的明锦庄园绑在一起，出现在大街小巷的广告位上。

　　用于宣传的正式海报和MV仍在拍摄当中，但风闻与八卦早已传得满天飞，洛一珩的超高人气，一度盖过社会版头条上那至今仍未纠缠出个真相的跳楼事件。

　　甚至，明锦庄园施工围栏板上印刷的洛一珩宣传照，也在数日之内，成为了郊区有名的拍摄景点。
　　宋笙偶尔过去视察，不时能看见少女们三三两两围在那等身的宣传照一旁，满面羞涩兴奋地合影，微博上，#偶遇洛一珩#的话题冲到前三，点进去，以明锦庄园为背景的照片占了大半。

　　也好，互利共赢罢了。

　　宋笙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招呼司机掉头，到□□的天业大厦。
　　同在CBD街区，但分列南北两端，明明不远，因为街道设计，还非要走不同路线，可以说，江瑜侃这个选址，实在是“匠心独具”。

　　此时正是下午三点半，她刚刚从工地出来，手里一叠投标文件和草案，上头圈圈点点，做满了标记，正式的又另成一堆，等着呆会儿亲手交给□□方面的负责人。
　　揉了揉太阳穴，她将文件放到一旁，靠着椅背，复又闭眼假寐。

　　司机顾叔是公司里的老人，倒不像宋家那个多年的司机老邓一样趋炎附势，从前视镜里看出她脸色不佳，不忘关心了一句：“宋小姐，要不要顺路去趟药店？我看您脸色白得很，嘴唇也发白，是不是低血糖？”

　　宋笙愣了愣，抬头，睁眼，也瞥过前视镜里自己苍白面色。

　　“啊……我没注意，可能是这几天有点太忙了，”自从宣传案谈下来，她的工作不减反增，是有好几天没认真吃过饭，思忖片刻，指了指大路边的便利店，“天业大厦那边应该也有7-11吧，待会儿找个最近的便利店把我放下就行。”

　　说来真是辛酸，旁的公司高层，大多是每天出入高级西餐厅和私人会所，换到宋笙这，就成了便利店的常客。
　　她叹了口气，跟顾叔说了句“等下我”，便把文件揣进随身的包里，匆匆跑下车。
　　过了半会儿，她左手提着个塑料袋，右手拎着一杯热咖啡，经由车窗递到顾叔面前。

　　“顾叔，给，咖啡，还有热过的便当和面包，送了我大半天东奔西跑，你也辛苦了，”她笑笑，用词是一如既往的简单直接，“早点下班回家吧，等会儿不用过来接我了。”

　　待到送走顾叔，宋笙已然腹中空空，扭头，又去买了两个面包一盒酸奶，在便利店门前寻了个座位，慢悠悠吃下肚。
　　“酒足饭饱”，方才拨通了江瑜侃上次留下的特助电话。

　　等待对方接起的间隙，她仰头，看着眼前并不逊色于自家恒成大厦的高楼。
　　四顾间，蓦地发现，大厦隔壁的小型商场一侧，还有个连锁药店。

　　不及多想，电话已接通，她先一步出声问候。
　　——“喂，你好，王先生吗？”

　　天业大厦52层，王晟放下手机，擦了擦额间的冷汗。
　　江瑜侃合上眼前文件，换了另一份待批阅的到手中，抬头挑眉，问他：“说什么？”

　　就在五分钟前，他还在向自家老板汇报此前北方总部投资失利造成的一系列后果和处理方案，这种严肃的场合，宋小姐的电话竟然打来，他挂也不是接也不是，却不料老板稀奇地一挑眉，还让他不要耽搁。

　　王晟算是难得心知肚明江少对宋二小姐心思的，万不敢让自家老板怀疑自己和宋二小姐私下里有什么联系，何况谈的全是公事，忙全盘托出：“上次交接工作的时候，宋小姐怕您事忙，所以提前问了我的电话联系您……宋小姐说，她今天特地过来亲自拿文件过来，十分钟后到。”

　　江瑜侃原本一边听，一边笔下如飞，闻声却一顿，“下去接她，”他说着，扬了扬下巴，“让人收拾一下小会议室，等会儿的会，我和宋小姐两个人就够了。”

　　是故，宋笙踏入天业大厦、同江瑜侃的第一次会谈，便是在五十二层的小会议室厅进行。

　　她甫一入门，便见江瑜侃独自一人，不好好坐在会议室长桌属于他的主座，反倒在一旁的小沙发上，手肘抵着撑着右颊小憩。
　　西装外套搭在沙发靠背，他只穿一身白色衬衫，西裤衬得长腿笔直，未拉紧的窗帘缝隙泻下寸缕阳光，他长睫低垂，洒落面上参差阴影。

　　真是生得好啊。
　　宋笙在心里感慨。
　　如果不是江瑜侃，不是□□的主席，一个永远也绕不过的对手——

　　她心中难得一动，堪堪地，又制止了自己的愚蠢想法。
　　依着江瑜侃的性子，哪里会有这样不设防的安心休息，果不其然，她刚刚在他对面的沙发上，找了个位置坐下，那头，江瑜侃听到动静，便缓缓睁开眼来。

　　眼神清明，并无一丝一毫神思恍惚的睡意。

　　宋笙从包里拿出早已准备好交给他签字的招标文件，放在眼前的矮茶几上，手指抵住纸页，推到他面前。
　　“前些日子，因为朱月英的事耽误了一些时间，招标会马上召开，具体的安排都在这份草案里，要是没有问题，江先生签了字，让同事发回我们公司地产部就行。”

　　江瑜侃眼神瞥过那文件措辞，不过短短数秒，显然对招标的事并不太感兴趣。
　　好一会儿，他笑笑：“招标投标，说到底都希望互利共赢，故意跟我们作对那几家，不知道这次会不会有什么动作？”

　　这就是明知故问了。

　　宋笙翻开那份招标文件最后几页，点了点相关的公司名单，“明锦庄园打造的金字招牌，就是高端、绿色、生态，周边商场的品牌入驻暂且不论。物业管理，是恒成旗下的分公司必然要争到手里的，这一点，江先生，我没有瞒你的意思，毕竟恒成本身就是房地产起家，这是我们的老本行。”

　　“不过，我前两天跟你提到过，江南乡有意把自己旗下的一个连锁私营酒庄的旗舰店，以及上次我们去吃过饭的那家高级西餐厅‘Venus’放进明锦庄园内的中心地块，所以必然也会参加这次投标，如果他们拿下商场这一块黄金地段，利润率，粗略估计，不低于200%。”

　　对于一家盈利至上的上市公司而言，无论于情于理，招标是必须走的流程，这一点，不会因为私怨而改变。
　　但是好好的一块肥肉，人家先阴了你一把来暗托自己股价，之后又要乘上你好不容易修补好的顺风车，换了寻常人尚且心气不顺，何况是宋笙和江瑜侃两个硬骨头。

　　江瑜侃揉了揉太阳穴，向她一个一个掰了手指，将江氏的着重点透了个底。
　　“江氏是我当年炒股发家经营起来，当下最主要的产业链，是老本行风险投资公司，新兴IT技术、高科技产业以及相关的法律咨询业务和地产投资——最多再加上广告包装方面的一些产业。所以，如果宋小姐，你这次来是要劝我争个更高价，拍了那个商场，恐怕我有心无力——到时候，再去外包给旁人赚差价，劳心劳力，还不一定能成功。”

　　他说的在理，语气慢慢悠悠，比起从前运筹帷幄、独断专行的果决，似乎多了点权衡利弊，也考虑她心情的因素。
　　“但是，”他话音一顿，“如果是周家，那就不一定了。”

　　曼托集团的董事长周旭，是最早一批在大陆展开商业版图的外国商人之一，借了当年新政策的照顾，又将可以牟取暴利的能源产业作为自己事业兴起的基底。
　　可以说，曼托集团这样一个“洋公司”发展到今天，多是顺着上头的风向走，也因此，周旭许多年来，对恒成、江南乡等集团坐镇的老爷子们颇多忌讳，尽量不去硬碰硬，惹是生非。

　　但如今，形式再变化，市场总需要优胜劣汰，而不会一味地遵照过去不成文的约定。

　　“周氏从能源发家以后，据说是为了入乡随俗，在食品餐饮行业也下了大功夫，没记错的话，他们有家叫做‘Jane’的西餐厅，在南方，总共只有三家分店，就餐门槛极高。”
　　江瑜侃说着，将自己的手机屏幕上、早已搜好的图片递给她看，“或许我们应该尽快和周家通气了，之前朱月英的事，大家都是受害者，总该有个交代。如你所说，互相推诿，已经没有意义。”

　　他分明来南方不久，却能对各大集团的产业细节如数家珍……而且，似乎对曼托集团格外关注。

　　宋笙愣愣看着图片上那金贵装潢、就餐者们无一不是西装革履、洋装婀娜的西餐厅，略垂了眼睫。
　　来不及多想江瑜侃对曼托的看重，她只是后知后觉地、好似从这一刻开始才回过味来：仅仅只是努力吃透业务，对她而言，还远远不够。

　　眼界和阅历，对于一个商人而言，有时胜过一切。在这一点上，她不得不承认，自己远逊于江瑜侃。
　　他显然也注意到了她的半点失落，问了句：“有笔吗？”

　　宋笙的出神被打断，从包里翻出自己近来随身携带的钢笔。
　　江瑜侃随手接过，继而眼神一顿，失笑，若有所指地问了一句：“宋小姐，万宝龙的钢笔，是不是比普通路边一块一支的中性笔好用？”

　　“差不多。”
　　宋笙答得诚恳，看他径直翻到合同最后一页，龙飞凤舞，签下自己的名字。
　　“写起字来只要流畅就够了，我随身带着，只是因为这是我爸上次从德国回来送给我的礼物。”

　　一人一支，她是粉色，魏灿是黑色。

　　江瑜侃签完字，盖上笔帽，将合同推回宋笙面前。
　　“我也这么认为，事实上，一块钱一支的还更顺手。”

　　分明是笑着，下一句话，语气却急转直下。
　　“但是，宋小姐，如果我的下属在外签合同的时候拿出一支路边摊上买的中性笔，回公司，我会立刻辞退他。因为他代表我的公司的时候，个人的价值和选择，全都要向公司的形象看齐。”

　　“——想要迈进充满铜臭味的上流社会，就永远不要吝啬努力，和放在自己身上源源不断如流水的投资。这支钢笔很适合现在的你，但宋小姐，你要相信，自己值得更好的。”

　　他话里有话，却不锋利。
　　换了旁人，或许要被他说得恨不得扭头就走，但宋笙明白，江瑜侃这个人，从来八面玲珑、长袖善舞，能对自己几次三番的提点，比起讽刺，更多是提醒和照料。

　　她将钢笔和文件收回包里，没答话。

　　江瑜侃脸色一僵，似乎突然想到什么，直起身子，像掩盖局促一般，清了清嗓子。
　　破天荒地，江少觉得自己应该补救些什么。

　　虽然在他本人的经历中，这种措辞，已经是温柔到不能再温柔。

　　“我的意思是，呃，宋小姐，钢笔很好看，你也很……”
　　“我知道。”

　　宋笙知道江瑜侃照顾自己的感受，但她实在不是十几岁的小女孩，需要多余的安慰。
　　她只是从包里掏出来一个小塑料袋，瓶瓶罐罐，夹杂着几板药片。放在桌上，又推到江瑜侃面前。

　　江瑜侃一愣。

　　而宋笙话音带笑：“你说的我都知道，所以我说的，希望江先生也要听。”

　　“胃病要靠养，吃药只是杯水车薪，不过正好路过，就顺路进去买了点药，也不知道适不适合，”她拎包起身，复又冲他展颜，“江先生，下次给我说‘胃痛’，就吃颗药，权当听我的话，以示‘尊重’吧。”

　　光撒娇，可是治不好病的。
　　宋·不解风情·笙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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