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极星辰

　　“南极，醒醒。要迟到了！”

　　“南极，午饭又只吃一个苹果？胃镜的滋味还没尝够么？！”

　　“南极，这张病理单上的消息，是假的。今天是愚人节。”

　　“南极，再给我一首歌的时间。”

　　“南极，……”

　　南极杵在大门处，思绪混沌。她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色长裙，因为脚上凉鞋的后带没了，她只能拖着走。外头的烈日炎炎，将她困在了旋转大门中间。后方的人在催促，她顿了顿，还是走到了日头下。

　　曝晒中，本就犯着油光的额头冒出颗颗豆大的汗滴。一旁喷水池的水泻洒不断，她借来洗把脸，继续走在大街上。外露的皮肤上有明显焦灼的痛感，她有感知，却浑然不顾，漫无目的地在辣日下游荡。

　　“南极，大中午的，可不可以不要让我们担心呢！”

　　随着一声嗔怒的骂声，一顶黑色遮阳伞将她和另一个高大的身影护在阴影下。

　　“林星辰，我要是不这样，你会出现吗？都是因为你！如果我中暑了，倒地了，生病了，你要负全责！”

　　南极的语气比来者更凶。她一把汗甩在她口中的林星辰脸上。林星辰猝不及防，粘得一身汗臭，眉头紧蹙间隐下所有怒意。

　　“南极，你再这样，谁还敢娶你？不是任何人任何时候都愿意在你面前服软。”

　　“我从来没有担心过这个问题！”悄然泪下，南极忿然一抹，“你也管不着了！不关你的事了！”

　　人行道旁的灌木丛里发出绵绵不断的知了声，像是在抗议两道僵持的身影遮住了他们的阳光。

　　忽的，林星辰笑了，嘴角微微上扬：“是啊。我都忘记了。”

　　南极一怔，兀自迈开步子，林星辰撑着伞不紧不慢地跟上。两个人一起，仍旧是漫无目的地在烈日下行走。南极浑身大汗，满脸通红，但是林星辰却丝毫不受烈日影响。

　　过了许久，林星辰问：“渴不渴？我去买水。”

　　“好。我要冰的。”

　　在街边的小店买了两瓶冰水，林星辰用一瓶敷在南极极度泛红的面颊，另一瓶则开了递到她嘴边。南极喝了两口，示意他也喝。林星辰却说：“不用，我一点也不热。”

　　接着走，一直走。

　　虽然顶头有遮阳伞，但是南极还是浑身发热不止。

　　“我们歇一下。” 林星辰提议。

　　南极却说：“不要，我想继续走。”

　　林星辰探手给她的脸颊降温，说：“我想你是中暑了。回去吧。再这样下去，你会晕倒。”

　　南极的确觉得脑袋发沉，但是林星辰的手背凉得很，她晕晕欲睡的状态减轻了一些。她抬眼问他：“我要是晕倒了，你会抬我回去吧？”

　　“但是太阳还没落山……”

　　南极没有听到林星辰下面的话。

　　昏倒前，她紧紧抱着林星辰，整个身子瘫在他怀里。一如既往的安全感。彻底沉睡前，她看到夕阳斜下，斜出她长长的身影，孤零零地映在地面上。

　　她心想，林星辰到底还是走了。

　　等到她重拾意识，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右手背挂着点滴，而桌上的手机在震动。

　　“喂？”

　　“南极，日子定好了，本周五出殡。”

　　南极骤然起身，久久地不发言。窗户上映着的面孔，没有任何起伏的神情，也没有眼泪。

　　“南极，你还好吗？”

　　“……嗯。我知道了，谢谢。”

　　“你的身子好了吗？”

　　“不过是中暑而已，已经好了。”

　　“嗯。那周五早上见。”

　　“好的。”

　　挂断电话，南极躺下来，静静地望着苍白的天花板。

　　夜晚很凉。

　　窗子一开一合。

　　挂点滴的手背，微痒。南极挣扎着想要抽回：“你怎么阴魂不散的？”

　　眼前的人坚持，轻轻撩骚她的手背，他的声音在夜里听起来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手背都肿成这样，怎么不找他们过来看看？”

　　“因为我在等你啊。”

　　南极的声音非常微小。她感觉到有什么冰冰凉凉的贴近她的额头。

　　短暂的几秒钟，南极沉浸在实实在在的接触里，拉着他央求：“星辰，不要走。求你了。”

　　两额相贴，一寒一热。

　　“你还在发烧。”

　　南极感受到鼻息间流动的冰冷气息，心里很难过。

　　“嗯。我的热量借点给你。”

　　南极紧紧环住了林星辰，但是很不争气地打了一个哆嗦。毫无疑问地，林星辰主动远离了她。

　　“躺下休息。”

　　南极不肯，抓着他的手不放。“别走。”

　　林星辰微笑，“放心，我会陪着你。”

　　南极仍旧不肯放开他。“那天你说你喜欢我。”

　　林星辰一怔，闷声道：“嗯。”

　　南极思忖几下，脸颊微微泛红，冷不丁在林星辰的唇上印上一吻。在林星辰又惊又讶的眼神里，南极再次鼓足勇气亲上去。

　　但是林星辰躲开了。

　　“南极，输液快输完了，我去叫护士。”

　　“你不要躲我！”南极急了，使劲抱住他，但是下一秒他却骤然消失了。

　　深入低谷的落空。

　　床头的呼叫按钮在闪烁。

　　南极终于止不住地开始哭泣。热泪从指间横流，门外传来仓促的脚步声。然后南极听到焦急的声音：“血液开始倒流了！麻烦您镇定一下，我给您拔针。”

　　周四的傍晚，乌云密布，南极出院到家，晚饭后就一直将自己锁在房里不出来。

　　窗外下着暴雨，时而闪电，时而轰鸣。南极的房间只有一盏桌灯亮着。她趴在桌上浅睡，脸上有未干的泪迹。

　　倏地，她感到身后紧贴的凉意，实实在在的重量令她欣喜。

　　她很想发作，但是又不敢。只能轻轻说一句：“你来了。”

　　然后她被抱到了床上。林星辰拿上刚刚她看的那本书，也躺了下来。

　　南极主动挨着他，虽然林星辰浑身冰体，但是他今晚只是拉了点被子隔在他们中间，并不像其他时候那样推开她。

　　他们看的书是林星辰的日记，上边五颜六色的批注与漫画是南极的观后感。

　　一页又一页，林星辰极其认真地翻看着，而南极则仔仔细细地端量他的模样。

　　夜空般深邃的眼睛，墨黑的眼眸泛着微光。紧抿的双唇，是他一如既往认真的表现。

　　尔后，她从他的眼里读出了讶然的哀声。顺着他的目光，她再次看到那行刚劲利落的钢笔字。那是他写的，他写说：“南极，好喜欢你。可是我只能轻轻说，因为不能让你听见，不能被你发现。从来没有如此害怕过。”

　　下面是南极娟秀的回应。她写说：“笨蛋！笨蛋！笨蛋！原来我喜欢的笨蛋也喜欢我，真是笨蛋！”

　　空气里弥散着迟来的温柔，带着一丝丝哀凉。

　　南极还在期待他更多的反应，而林星辰只是合上了本子，隔着被子环住她。他说：“南极，该睡觉了。”

　　“好。但是你不能走。”

　　见林星辰点头答应，南极才乖乖闭眼。其实她已经疲乏不堪，所以很快就睡熟了。尽管外头还在刮大风，响大雷，但是南极睡得很安稳。

　　早晨五点，有人在轻轻推她。

　　“南极，起来了。”

　　是妈妈。

　　南极四处搜寻，最后垂下失望的眼帘。换上昨晚备好的黑色服装，下楼与等候她的那群朋友回合。

　　黑压压的一群少年少女，沉甸甸的气氛。灰蒙蒙的天边在酝酿雨意。

　　南极望见不远处，熟悉的身影打着一把黑色的大伞。他向往常一样微笑着，朝她挥挥手，然后兀自出发，朝着大家即将前往的方向。走到一半，又回头远远地与她对望。

　　南极的喉咙哽塞，疼得说不出话。

　　星辰，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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