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姐

　　那混子的底细，应川知道，但架都已经应下了，为了颜面，没有回绝的道理，更何况，应川向来觉得自己的拳头够硬，并不胆怯。

　　黎初费了点心思，特意等到学校晚自习下课的时候去逮应川。四中门前的道路每到下课的点总会摆卖夜宵的小摊，应川拖着自行车在前头走着，黎初手里拎着一袋刚炸好的鸡排跟在后头。

　　应川知道她的来意，闷声不吭地在前面走着，只留给黎初一个瘦瘦高高的背影。黎初见他不说话，也只是沉默地跟了一路，两人之间安安静静的，只有踢踏的脚步声和车轱辘转的声音。

　　一直走到小区门口，应川才摆好自行车，放下脚刹，转身看着黎初。

　　“行了，你回学校去吧。”

　　黎初把那袋还热乎的鸡排塞到应川的手里，道：“你先吃点宵夜。”

　　应川看了眼包装袋，还是接了过去，但没有打开。

　　黎初道：“这件事没有得商量，我已经很庄凡说过了，他答应帮你出面说和，别和我逞英雄气概，面子不是在这种时候挣的。”

　　应川把鸡排扔在车篮里，踢开了脚刹，转身要走，黎初快走两步拉住了他的手。

　　“别让人提心吊胆的，我不舍得看你被人卸掉一条胳膊。”

　　之前已经与应川动之以理很久了，都没有成功地说服他，这回黎初是准备要过来晓之以情的，只是她不大懂得究竟该如何走怀柔路线，即使是如此，仍旧一想不出温柔的话，二也不知道该如何用柔和的语气说出，从始至终都是硬邦邦的。

　　应川那时已经比黎初高出半个头了，他低下头看着黎初，半晌，才道：“行。”

　　后来，便是如约定的那样，由庄凡出面组局调和，两人拼了顿酒，交换了几条香烟就算抿了恩怨。而对这件事，庄凡不提，应川也没再说起，黎初倒不知道他们还有其他的约定。

　　庄凡和黎初解释：“当初应川就直接和我说了，我帮忙，他只承我的情，和你没关系，所以这酒，他迟早要请我喝的。”顿了顿，又道，“他现在在休息解酒，要见他一面吗？”

　　黎初摇了摇头，道：“算了。”

　　对于黎初和应川的事，包括当年应川不告而别的搬家，庄凡多少还是知道些的，听黎初说不愿见一面，自然意会过来，并不勉强，只道：“柠檬水随便喝，账挂在我这儿就成，我去招待别的客人了。”

　　黎初点了点头，庄凡走了两步，又很快回来，这回便没有如之前般爽快，反而停顿了一回才道：“有时间来我家玩玩，我女儿会很喜欢你的。”

　　“啊，原来你有小公主了。”

　　“她叫辰辰，三岁半，平时都是保姆带着的。”

　　庄凡没有提起孩子母亲的事，黎初也很知趣地没有多问，只道：“好，等周末了我一定去。”

　　黎初看着庄凡的背影隐没在人群中，方才回过神来，把椅子转回吧台那一面——原先想要搭讪的两个小伙子已经不见了，换成一对男女坐在那里调/情——调酒师给黎初做了杯新的柠檬水，黎初道了声谢。

　　调酒师把玻璃杯推过来时好奇地道：“你认识我们老板？”

　　黎初笑：“以前在这酒吧的调酒师都认识我。”

　　高中时黎初偶尔无聊了会在酒吧做回作业，这作业当然做不大安生，总会被一波波的搭讪给打断。到后来，反倒是引起了庄凡的注意，又或者说，人都会注意到与众不同的事，在短暂地交谈后，庄凡很快便特意给黎初开了间包厢做作业。

　　人虽然这时候就认识了，但真要到熟稔，还是黎初跟拍陈建初被庄凡逮到的时候。她一个小姑娘，即使精心打扮过，但仍然还是遮不住面庞上的稚嫩与不谙世事，带着部手机在夜总会和洗浴中心四下穿梭，还是相当引人注目的。庄凡只是轻轻一瞟，便认出了黎初，没怎么吭声，拎着她的衣领就把她藏进了一个包间里。

　　家丑没人愿意外扬，黎初把手机揣在兜里，借口说自己只是好奇，想要来这儿见识一番。

　　庄凡笑：“装成个间谍就不怕被保镖扔出去？哥给个主意，不如去应聘做女招待，不仅可以正大光明地见识，还能近身观察客人，又能赚零花钱，一举三得，多好。”

　　黎初抿着嘴瞪他。

　　过了半晌，还是黎初屈服下来——她是有门禁的，不能在外面放肆撒野太久，但庄凡没有顾忌，一边抽烟一边看碟片，背影好不逍遥自在，就看谁扛得过谁。

　　于是黎初只能选择坐到庄凡身边，一摊手，问道：“有烟吗？”

　　庄凡搭她一眼，递了根过去，垂下眼看着黎初手势熟稔地点烟，，而后咬在唇边慢慢地吞云吐雾。

　　“看不出来，你还挺坏的。”

　　黎初呛他：“抽烟就是坏人了？还是你认为女人不应该抽烟？”

　　庄凡摇摇头，笑道：“你顶多就是个女孩。”

　　“门外的女孩多的是，何必在这儿跟我耗。”黎初把烟在烟灰缸里碾灭，有些不大耐烦，道，“你跟这儿的领班或者经理熟吗？”

　　庄凡挑眉看她。

　　“帮我打听一个人，陈建初。”

　　黎初拿到手的照片，大半都是庄凡找人拍的，照片都很私密，内容也劲爆。所以说，专业的事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其实认真说起来，那段难过的日子，黎初还是应该要感感谢庄凡，没有他，黎初很难能找到一个吵闹又安全的地方来发泄自己被禁锢住的情感，没有他，也难以找到法子去促成父母撕破脸的离婚。

　　但是所有的一切，到庄凡和黎初表白的那一刻开始就变了。

　　黎初喝完最后一点柠檬水，看了时间，已经九点半了，明早还要上班，是该回去了。她沿着舞池找了一圈没有看见许澄澄，只得给她留了条消息，告知自己要早一步回去的事。

　　临走前，黎初还是放了钱在吧台，对调酒师道了谢。

　　才刚走出酒吧，黎初就看见有人在外头的长椅上坐着，起初还以为是哪来的小年轻，但是那人一抬头，等看清了五官，黎初才知道原来是应川。

　　黎初看着他，应川一动不动地坐着，过了好一会儿，嘴角才勾起了点笑意，道：“我还以为今天你都不回家了。”

　　黎初不解：“为什么？”

　　“老朋友不该多聚聚吗？”应川伸手懒懒地揉了揉太阳穴，今天的酒应该是喝了很多，脑袋疼得慌，一身的酒味怎么也去不掉。

　　“以后总有机会聚的，他还在忙生意，打扰他不大好。”

　　“也对。”

　　应川应了声，他想要起身，但酒上头，整个身子都是摇摇晃晃的，没有起稳，黎初上前搭了把手，应川扶着额头笑道：“喝了点酒就站不稳了。”

　　黎初不信：“只是一点？”

　　应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曲起两根手指，道：“两箱啤酒。”

　　“这么多？”

　　应川道：“你凡哥哪里肯轻易饶过我，让我喝酒，他又有钱赚，又能让我难受，他更开心了。”

　　“胡说，庄凡都没灌你深水炸弹。”黎初感到应川身上都没什么力气，整个人都是软绵绵的，只是强撑着没有把整个身子都靠过来罢了，“还有什么‘你凡哥’，话好好说。”

　　“不说了。”应川笑，话说得迷迷糊糊，“我有点想睡觉。”

　　黎初掐他胳膊，道：“你可别睡，我还不知道你家在哪，也不知道该怎么把你搬到车上去。”

　　应川吃吃一笑，勉强把快闭上的眼睛重新睁开，道：“好吧，我再撑一会。”

　　应川长得人高马大的，黎初扶着他走还是吃力的，不过好在应川虽然酒吃醉了，但是良知还在，没太敢赖着黎初，自己还是很愿意走两步的，所以黎初虽然费了点劲，但还是成功地把应川扶进了副驾驶里。

　　她弯腰帮应川扣安全带，还有点担心：“你待会儿不会吐在我车上吧。”

　　应川靠在椅背上，无奈地笑了：“你能不能说点浪漫的话？”

　　黎初有点没好气：“说什么浪漫的话？”

　　“你和我说实话，看到我回来了，究竟有没有一点的高兴？”

　　应川看着黎初，车内只打着顶灯，暖暖地落在身上，衬得一双眼睛深沉如漆墨，却偏偏还要酝酿着旁的情绪。黎初终于明白，为什么许多人都说酒是个坏东西，却偏偏还是很愿意喝酒。因为只有酒，才能被迫地让人撕毁不愿脱去的理智外壳，放下所有的伪装，把头脑清醒时绝对不会外露的柔软的内里露在外头给旁人看。

　　谁会愿意给别人看这些，身无硬壳，又只有极少的概率才能得到小欢喜，最大的可能还是要被人嬉笑，嘲弄甚至把玩。比起很有可能遭遇这些，大多数的人还是更愿意把自己伪装起来，戴着面具，你好我好，不说深情的话，也不会表达思念。

　　而正是因为没有踏出的那一步，又有多少的真心被错过。

　　黎初打开了电台，晚间节目主持人也爱唠叨些真情实感的话题，这让车内的氛围又被推向了另一个尴尬的极端，黎初顿了很久，才道：“还是……高兴的。”

　　应川轻笑了声，叹道：“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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