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姐

　　周末在家，黎初正睡得迷迷糊糊，被一串手机铃声给闹醒了。

　　来电号码虽然没有被保存，但黎初并不陌生，她裹着毯子接了电话。

　　那端声音嘈杂，讲电话的女声年轻，语速极快，听出来有几分的急躁：“你赶紧来市医院住院部1305病房一趟，你爸摔断腿住院了。”

　　黎初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多问几句，那端已经急匆匆地挂了电话。

　　当真是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肯聊。

　　黎初快速地换了衣服，收拾了一下自己，开了房门出去时正见妈妈黎晓晴坐在客厅里边看电视边吃西瓜，黎初关上房门：“妈，阿姨打电话过来说爸腿断了，让我去医院看一下他。”

　　黎晓晴挖西瓜的勺子一顿，将勺子直接插在了瓜瓤上，把西瓜往茶几上一放，起身道：“林雅让你掏医药费你千千万万别给。”

　　黎初闷着头换外出的鞋子没吭声，黎晓晴在后头跟着道：“初初，听妈妈的，做人不要太善良了，至少对她不要太善良，陈建初开了一辈子的公司不差点治断腿的钱，她还要问你拿钱，就是在膈应你。”

　　黎初皱着眉头，道：“妈，反正爸爸也没有别的孩子了，往后说难听点，遗产我还能分一半，我出点钱付医药费没什么。”

　　黎晓晴冷笑：“你还想拿遗产呢，做梦！林雅吹了十几年的枕头风了，看看陈建初会怎么立遗嘱！”

　　黎初没有再回答，她拿好包，带好钥匙，就下了楼。

　　其实，对于自己到这田地了还能有个父亲，黎初也觉得是件惊讶的事。从她高中开始，陈建初就不断地在出轨，又或者其实更早，只是直到那时才终于被黎晓晴抓着了把柄，从此家中再无宁日。先是为了不打扰她高考，阴阳怪气了两三年，最末，陈建初找到了一生的挚爱，迫不及待地讨好林雅，讨好她的女儿黄婷婷，然后和黎晓晴彻底摊牌。

　　黎初到现在还记得陈建初离开家的那天，正是大学的暑假，黎初没有去参加高中的同学聚会，只是坐在家门口沉默地看着这个男人拖着行李箱走向了他的幸福——那个时候，林雅已经怀孕三个月了。

　　陈建初走得决绝，以至于黎初觉得她的人生中再不会有父亲两个字出现，谁料，世事难知，林雅还是没有成功地生下那个孩子，因为意外流产时孩子已经四五个月了，导致林雅的身体受了伤害，这辈子也不可能再要孩子了。再辗转求医了五六年后，陈建初也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他也明白过来，果真和黎初一刀两断这偌大的家产便要交托到林雅手里，而林雅又那么得年轻……

　　黎初按着林雅留下的地址快速地找到了陈建初的病房，单人间，小公寓式，黎晓晴说得没错，陈建初不差钱。除此之外，更不差照顾他的人。

　　给黎初开门的是林雅的孩子黄婷婷，小了黎初三岁，印象中是个有点婴儿肥腼腆又固执的女孩子，只是出了趟国，几年未见，开朗大方了许多，再加上婴儿肥褪了，穿着条嫩黄色的裙子，简直是判若两人。

　　她自然而然地接过了黎初提来的水果篮子和补品，小声道：“爸在洗手间。”又回头大喊了句，“爸，姐来了。”

　　嗯，即使黎初再不肯承认，也得被迫接受黄婷婷成为自己名义上的妹妹的事实。

　　林雅似乎不在，黄婷婷招呼黎初坐下，又给黎初倒水，黎初正琢磨着这间病房一天要费多少钱时，冷不丁地听到了应川的名字。

　　黎初迷茫了一瞬：“谁？”

　　“应川啊，我没记错的话，他的新纪录片是在姐姐的法院里拍摄的。”黄婷婷微笑，道，“姐姐应该已经和应川见过面了，我记得你们以前关系很好，还是邻居来着。”

　　唔，差点忘了，黄婷婷以前是应川的同班同学。

　　黎初沉默了会儿，还是决定装傻：“啊，你说的是谁？”

　　这回轮到黄婷婷迷茫了，她眯起眼睛细细地打量了黎初一番，似乎在判断黎初是真忘了还是在撒谎。

　　黎初为了掩饰尴尬，低头喝了口热水。

　　黄婷婷收回了视线，慢条斯理地道：“他前不久回来了，我们还一起吃过饭，我听他的意思倒像是不会在江城定居，真是奇怪，为了拍一部纪录片特意跑回来吗？每个城市都是有法院的，不至于这样做吧。”

　　黎初干巴巴地道：“可能我们院比较好批申请吧。”

　　黄婷婷瞥了她一眼，又笑道：“姐姐有男朋友了吗？”

　　黎初摇了摇头，道：“没呢。”

　　黄婷婷道：“我没记错的话，姐姐已经三十了吧，再不找男朋友会不会太迟了，再大下去怕是不好找了。”

　　黎初对这个倒不是很在意，即使黄婷婷话里话外有点嫌弃她老了的意思，黎初也没觉得有什么好生气的，只是道：“爸身子怎么样了？”

　　黄婷婷见她不接这个茬，也笑了笑，将话题揭过，和黎初说了陈建初的境况。陈建初的身体倒没什么事，至少没有林雅电话里说的“腿断”这么严重，他顶多只是下楼的时候脚扭到了筋脉，需要打石膏固定罢了。

　　黎初腹诽着这样简单的伤痛也不至于住院，但看着林雅小心翼翼地把陈建初从卫生间里搀扶了出来，黄婷婷又满是关切地迎了上去便又硬生生地将话咽了回去，改成了关心问候。

　　陈建初对着黎初很和蔼，向她打听黎晓晴，黎初一顿，道：“妈妈在忙公司里的事呢。”

　　陈建初埋怨道：“公司有员工在，她走开个一时半会儿来看我也碍不着什么，这肯定是还怨着我所以才不要来见我。”

　　黎初道：“这里有林阿姨和婷婷照顾着很周到了，我妈来可能还反要添乱。不过也是我没有想到，听林阿姨说您生病住院了便急匆匆地过来了，也不知道该给妈妈打个电话。”

　　林雅笑得温婉，道：“这说得哪里话，晓晴是个女强人，有自己的事业，她尽管做自己的工作去，你爸爸这有我呢。”

　　陈建初欣慰地拍了拍林雅的手，略称赞道：“你也是请假出来的，是你有心了。”又对黎初道，“早先时候就和你说过了，都是一家人了，别这么生分，林雅跟了我十年了，你叫声妈不过分的。”

　　黎初嘴角的笑僵硬了一瞬，她眼睛瞥了眼林雅，林雅亦是如此，纵然脸上带笑，但这笑意依然没有深到眼底，终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其实林雅应当是心寒的，毕竟她一心一意在陈建初身边十年了，最后还是因为“年轻”而被怀疑了忠诚。在得知她确确实实不可能有孩子后，陈建初不由分说地让她放下身段腆着脸回来赔礼道歉。

　　黎晓晴说话有多狠，又有多少厌恶林雅，陈建初不是不知道。最开始，林雅连单元门都进不得，直接被黎晓晴放出豆沙包撵出了小区这种糟心的事也有过好几回，但陈建初依然让林雅上门磕头负荆请罪。而她却还要悉心照顾陈建初的衣食住行，做出关切的模样来，当真是百般委屈。

　　黎初随意笑了几声，以为能敷衍过去了。

　　陈建初看了她好几眼，指了指病床，道：“扶我过去，初初你过来，爸爸有话要和你说。”又要把林雅母女支开，道，“初初爱吃薯片，你们去外面的超市买些回来，各种各样的口味都要有。”

　　黎初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静静地用手指揩着手背没有说话，陈建初和许多发福的中年人不一样，他热爱锻炼，因此身材壮硕，是黎初见过穿西装最好看的男人。一张脸年轻的时候就长得帅，经历过人生起伏后更增添了男人的魅力，也因此才能把出身书香门第的林雅迷得找不着东南西北，礼义廉耻都不知道了，冒着和父母决裂的压力都要与他在一起。

　　但是，黎初现在看着自己的亲生父亲，不得不承认相由心生，即使他的五官再正派，也挡不住那股油腻味。

　　陈建初看着林雅母女走了，才和黎初说话，大抵是做惯了长辈和领导，所以一开口就是教训人的口吻：“我走后，这家产总是要留给你的，左右你没有什么损失，何苦还要跟你妈妈一样给别人脸色看？没得让人以为你没有风度和教养。更何况，现在我还在时你都不肯给林雅一点好脸色看，等将来家产落到你手里你再把她扫地出门，你让别人要怎么看你？”

　　“我一直很好奇，”黎初抬眼看着陈建初，“爸爸当年抛妻弃子，就没有在乎过别人的眼光吗？”

　　陈建初道：“我和你妈妈分开完全是因为我们两个人过不下去了，所以才有了林雅，更何况，这是我的生活我何必要在意别人的看法？”

　　“同样的话也要回赠给您，这是我的生活，我也不想在乎别人的看法。”黎初道，“既然觉得和林阿姨在一起才是您真正要的生活，就请好好珍惜和她在一起的生活，也好好珍惜给了您想要的生活的林阿姨吧，不要太埋汰她。我相信您应该很清楚，如果真的把家产给了我，林阿姨绝对过不了现在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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