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姐

　　黎初是被一道声音激得站住了脚步。

　　她抬手将几包薯片拨到了一旁，透过售货的架子看过去，只是一道背影罢了，她却笃定那是应川。

　　十年未见的应川。

　　黎初抿了抿唇，把薯片又放回了原处。售货架另一端的声音已经远去，应川和他的伙伴应该是去结账了，但黎初还是迈不开步子，捏着那罐刚从冰柜里取出的可乐。

　　这是法院内部的小卖部，如果只是一般的当事人是断然不会来此买东西的，最近院里也没有增减人员，应川身份的唯一可能性便是驻扎进院里的纪录片工作人员之一。虽然据黎初所知，这部纪录片是在民一庭取材，但民一和刑庭在同一层，纪录片又要花费差不多一年的时间，两个人不可能不碰面。

　　但她的确不想见应川，十分，万分以及非常地不想。

　　她捏着可乐回了办公室，另一个法官不在，黎初坐立难安了会，还是进了隔壁书记官的办公室，里头也只有许澄澄一人在，黎初便和她打听纪录片剧组的事。

　　许澄澄很诧异：“姐，你以前不是不在意的吗？”

　　“只在民一那边拍啦，和我们刑庭不搭界的。”

　　“哎，也不是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在我们院里，好像分几个组的，其中有几组要去跟一下当事人。”

　　“拍摄核心当然还是在我们院里，宣传一下法制嘛，现在法盲还真挺多的。”

　　黎初拧着眉头看她：“剧组里有什么帅哥吗？”

　　“哎，姐，你怎么也对这个感兴趣了？有啊，好几个呢，那个导演应川，还有灯光师高祁就很帅啊。哈，姐你有兴趣可以去民一走走嘛，反正他们两都是负责我们院里的，机会挺多的。”

　　黎初道：“你知道得还真是多。”

　　“我跟民庭几个小姐妹都玩得好嘛，谁叫刑庭只有我们两个女孩子。”

　　黎初随便聊了两句，回了办公室，走廊那端民一庭的办公室进进出出的都是人，闹腾得很，黎初在门口瞟了好几眼。

　　一个法院，要认真起来，也不是时时都能碰到人，黎初安慰着自己，再说许澄澄和民一那边混得这么熟，也没惊动了应川，这说明情况还没有太糟糕。

　　纪录片的摄影倒也没有太打扰法院内部的工作秩序，大家除了私下里会表现出一点好奇外，大多都是认真地做着手里的事，哪怕是剧组工作人员在走廊上来来去去，声音也不大。如果不是因为应川的事梗着，黎初大约也会把他们抛在脑后。

　　但是天底下所有的重逢都是猝不及防的，黎初在几乎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迎面便和应川撞上了。

　　那是一个让人犯困的午后，黎初刚结束了一个案子回办公室，正巧民一的法官也从庭里出来，正站在走廊里对着镜头解释法条。黎初茫然地转头望过去时，正看到应川偏过头，一声不吭地盯着自己。

　　那一瞬，紧绷的弦筝的声断了，细细地荡在空中。

　　黎初尽量让自己淡然地，毫无察觉地，不起丝毫波澜地回了身，然后迈开僵硬的腿，尽量快地离开这条走廊。她快速地跑下了楼，躲进了卫生间，拧开了水龙头，用手将水拍打在脸上。

　　水哗啦啦地流着，黎初用手捂着脸，低声骂了句“擦”。

　　再回到办公室，她脸色应该很差，波哥回头看她：“你刚在走廊里撞见鬼了？”

　　黎初嗡着声音：“差不多吧。”

　　还好下午没有别的案子了，黎初好歹可以偷个懒。她的手机在大学毕业后就换了好几只，最开始的那只手机早不知道去了哪里，但无论换了多少只，黎初的相册里永远都存着一张聊天的截屏。

　　“我现在不想见你，以后也不想，所以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这是应川发的话，黎初隔了半个小时也只是回了一个“好”字。

　　一开始定下拍摄的法院的时候，应川便想过会不会遇上黎初。后来在和院长洽谈时，果不其然的，应川便在院长的口中听到了黎初的名字。

　　有那么一瞬的恍惚和怔然，应川看着窗外灿烂的阳光竟然也有想转身推开门走开的冲动。

　　其实那天下午，刚从院长的办公室出来去民一时，应川就看到了黎初，她穿着法袍，手里拿了份卷宗，急匆匆地进了隔壁办公室。她的脊梁骨挺得笔直，像一把插在地上的钢剑一样，不容置疑。

　　应川假装只是寻常地一瞥，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一瞬脑海里的念头千转百绕，所有的叫嚣都闷在胸口里，梆梆地，困兽也会在牢笼里挣扎。

　　十年了，他原本以为自己可以释然，但事实是并不尽然。

　　和民一的法官王姨聊完正事，随口聊了几句家常，应川是真的觉得中国人取别称是相当贴切人物的个性，比如说一个法官的别称带着七大姑八大姨，那必然她的性格也是靠着那一块的。

　　“小伙子，有女朋友了吗？”

　　应川不想谈这个，开了个顽笑：“您这还真是从结婚到离婚的家事一条龙服务。”

　　“院里有几个恨嫁的小姑娘，我总是忍不住要给她们操个心。”王姨也笑。

　　应川抿了抿嘴，缓慢地摇了摇头。

　　王姨又问道：“那有喜欢的女孩了吗？”

　　这回应川愣的时间更长了，他停了好一会儿，才道：“有一个人，我恨到不知道该怎么爱她，或者说，我爱到不知道该怎么恨她。”

　　他不是很擅长和人打开心扉，但在这里，应川愿意多说些，只是希望这些只言片语有朝一日也能传到它该去的地方。

　　但愿景归愿景，行动归行动，他为了避开黎初总不去餐厅吃饭，偶尔有几次快要撞上面，他都是行动比反应快，躲得很彻底。

　　那天在走廊上与黎初四面相对只是个预料不到的意外罢了，这种安慰即使说一百遍，也欺骗不到自己。事实上，自从黎初走出门的那刻开始，应川的眼睛便克制不住地粘在了黎初的身上，所以当她忽然转过脸，四目相对的刹那，当真是避无可避。

　　只是黎初的反应平静得过分，她好似看到的只是个陌生人罢了，脸上一点多余的神情都没有，面不改色地转过身，像幽灵般离开了。

　　应川在那瞬，很想快步走上前拽着黎初的胳膊问个彻底，但他最后，也只是当看见一缕尘埃，轻轻转过头后，便能当作视而不见。

　　安全地拍完纪录片，然后离开江城，这次再走，就要彻彻底底地走，他再也不要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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