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午的科举路

　　朝考的成绩会综合会试复试、殿试、朝考三次的名次重新排名列等，分为优等和次等。名列前茅者为优等，授庶吉士，进入翰林院教习，负责起草诏书，为皇帝讲解经卷等清贵事宜。名列次等者授各部主事、中书，或者外放出京，授县令之类的地方级官职。
　　朝考只考一天，考完后新科进士能做的事少之又少，有关系的还能跑调跑动，没关系的便只干着急了。
　　纪午自认自己是有关系的那类人，他早在朝考前就把该跑的关系都跑到位了。今科状元是他的好兄弟，至少表面上是；礼部孟尚书家欠他一份“救命之恩”未还，他通过孟鎏求到孟尚书名下，与他有师徒之名的孟尚书也没推脱，答应替他费心周旋一二。
　　即便把该做的、能做的都做了，才出考场的纪午仍然心有忐忑，眉头一刻也舒展不开。

　　“纪大哥，你复试和殿试的名次都不错，没必要这么紧张，放心吧，你一定会选上庶吉士的！”，这话说的那叫一个斩钉截铁。
　　“借你吉言！只是我从中午开始，右眼皮就跳个不停，心里也发慌，总感觉有事要发生。悬得很！”
　　说话的时候眼皮又跳了几下，纪午赶紧把眼睛蒙住，不安的说道:
　　“你说我会不会因为字写的不是顶好就落选了？”
　　纪继生看着疑神疑鬼的纪午哭笑不得，放下酒杯，一脸神秘兮兮的说道:
　　“你猜我今天见着谁了？往大了猜。”
　　“谁？你头天入翰林院，不是活该坐冷板凳的吗？能见到什么大人物！”
　　一甲早前就授了官，榜眼和探花都请假回乡了，只有纪继生阖家都在京城，没有回祖籍的必要，他便马不停蹄的到翰林院就职。下衙后直接在宫门外等着纪午，一道到忘忧轩喝酒。
　　纪继生理了理自己身上崭新的正七品官服，洋洋得意道:“嘿嘿，说出来你可能不信，皇上！中午的时候皇上传我给他讲经。”
　　这可是平地上乍起的一声惊雷，震得纪午先是难以置信，然后满脸满心都是羡慕嫉妒。
　　“过分了！你怎么能在我这个还在为庶吉士苦苦挣扎的人面前炫耀呢！”，瞧瞧人家，再瞧瞧自己，一样的姓一样的籍贯，怎么差距就这么大！纪午越想越难受，端起酒连饮数杯。
　　“皇上还提起你了！”
　　“什么！皇上提起我？说了什么？”
　　“说你少年白头，肯定是个勤奋的。看得出来皇上对你的映像颇深，而且评价甚好，所以我刚刚才说你肯定会中选的嘛！”
　　“真的？这么说来我是一定能入翰林了？哈哈哈，看来这一头怪异的白头发还是很有用的！”
　　纪继生带来的消息无疑给纪午吃了颗定心丸，眉宇间的忧思全散，欢欢喜喜的把酒言欢。
　　刚出忘忧轩，便遇到了微醺的孟鎏。
　　孟鎏也是从忘忧轩出来的，他喝酒上脸，一张本就雌雄难辨的脸红彤彤的，见到纪午和纪继生二人，翻身下马，打一个酒嗝道:
　　“纪大哥，你不是说忙着考试没时间喝酒的吗？”
　　“这不是考完了吗？就跟纪俢撰出来喝两杯。”
　　孟鎏一听纪午考完试了，眼睛都亮了，笑呵呵的道:
　　“考完了就不用天天看书了，那我以后上你家里坐坐去，你都不晓得，我爹和哥哥们把我当贼一样防着，我都半年没唱戏了，明天我找你啊！”
　　纪午一听孟鎏要上他家去，脸瞬间僵了，天知道他多不想接受戏曲的熏陶啊！心下找了几个拒绝的借口，他话还没出口就有个女声替他拒绝了。
　　“四哥，明天要去看大姐姐的，你怎么搞忘了！”
　　一个衣着华丽的小姑娘跳下马车，嘟着嘴走到孟鎏身边，气鼓鼓的叉腰瞪着孟鎏。
　　“对哦，那纪大哥，我后天去找你，你叫下人把猪圈洗干净一点儿，那味儿着实不好闻！”
　　这话幸好没叫兰丫听着，不然她得气个半死，她常常说她养的猪不仅膘长得好，还天下第一干净。
　　“猪圈不臭还能叫猪圈吗？要不咱们还是约着去钟鼓楼逛逛好了，我来京这么久，还没……”
　　“啊！是你！”，纪午的话被孟鎏的妹妹打断，她嫌弃的倒退两步，伸着白皙的纤纤玉手指着纪午骂道:
　　“老不休！白头翁！负心汗！陈世美！”
　　“籽儿，不准胡言乱语，回车上去！”，孟鎏严厉的喝止道。
　　“纪大哥，这是我妹妹，自小就刁蛮的很，刚刚她魔怔了，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孟鎏跟纪午赔不是，却见纪午饶有兴致的看着一直没出声的纪继生，他也跟着看去，顿时气得脑袋冒青烟。
　　“籽儿见过纪状元”，孟籽儿这会儿哪还有刚刚骂纪午时的刁蛮，她两颊粉红，轻轻弯膝行礼，一双丹凤眼不安分的频频偷瞄纪继生。
　　“纪大哥，纪修撰，我先告辞了。”，说着就粗鲁的拽着孟籽儿上了候在一边的华丽车驾。
　　“哈哈哈哈哈，纪状元，你这桃花开的旺啊！真叫人眼馋，你说我怎么也是个正儿八经的二甲进士，怎么就没姑娘朝我送秋波呢？还莫名其妙挨了一顿骂，咱俩这差距不是一般大！”
　　“纪大哥切莫妄自菲薄，谁不知道大哥你魅力无边啊，人姑娘家都光着身子爬你床上了，结果你倒好，把人原封不动的送回牙行，简直堪比柳下惠在世啊！”
　　纪继生说的是兰丫之前从牙行买的月牙，纪午容不得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第二天直接叫栓子又把人卖回了牙行，这事儿经过牙婆的嘴一传十十传百，好多人都知道大嶝巷的纪老爷是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话分两头。
　　马车朝着孟尚书府奔去，马夫左手拉缰绳，右手扬马鞭，把马车驾驶得又快又稳。车厢里偶尔传来主子们说话的动静，马夫如耳塞一般，全然不听不好奇，只心无旁骛的赶车。
　　“孟籽儿，你今天怎么回事？纪大哥是你哥哥我的救命恩人，爹都要对他礼让三分，你倒是好大的小姐架子，头次见了面就对人破头大骂。再看看你自己，跟泼妇骂街有何区别，哪里有半点大家千金的样子！刁蛮任性！肆意妄为！”
　　冷下脸来的孟鎏虽还是长相精致，但通身散发的阴寒之气煞是唬人。
　　孟籽儿是孟尚书唯一一个庶出女儿，其余的四儿一女皆为尚书夫人赖氏所出。因为小时候替现在身为贤妃的孟大姑娘挡过一灾，所以上到贤妃、孟尚书夫妇，下到孟尚书的一干嫡出儿子，无一不宠着她，惯着她。
　　懂事以来第一次被兄长批得这么狠，孟籽儿被吓得啕嚎大哭，可是被孟鎏凶神恶煞的一瞪，再不敢扯着嗓子大哭，只捂着嘴巴小声抽泣，模样好不可怜。
　　“不准再哭了，你给我从实招来，刚刚是怎么一回事？”
　　“上次，上次跨马游街的时候，姜姐姐被白头，被纪公子勾了魂，倾心于他，可是后来发现纪公子竟然已经娶妻，他妻子当时也在，姜姐姐又羞又不甘心，这些天天天以泪洗面，人都瘦了好多，我，我就是想帮姜姐姐出气，不是真心要骂哥哥恩人的。”
　　“姜姐姐？畿伯侯府上的？”
　　“嗯，四哥见过的，大嫂办赏花宴的时候姜五姐姐也来了，就是在园子里落水那个，你还救了……”，声音越说越小，渐渐小到住了声。
　　这么一说孟鎏把名字和人都上号了，气得脸色发青，巴掌狠狠落在摆了茶碗和鲜果的小桌几上，怒道:
　　“我跟你说过别和那个心术不正的人来往，你耳朵打蚊子去了听不见事是不是！”
　　“四哥你误会姜姐姐了，她不是……知道了，我以后不找她就是了。”
　　“还有，注意你是尚书府的姑娘，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对男人暗送秋波，我一定禀了娘送你去你姨娘的庄子上，记住了！”
　　“是四哥，籽儿晓得了。”
　　孟籽儿几乎是泣不成声的在答话，脑袋埋得很低，教人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

　　次日，宫里的车驾一早就到了孟尚书府，接上孟鎏和孟籽儿就像皇宫驶去，入了宫门，换成轿撵，直入东六宫的承乾宫，即孟贤妃所居住的宫殿。
　　孟鎏只和姐姐问了安，便由太监引着去了御书房面圣。他去的时候永兴帝刚下朝不久，正在埋头批阅奏折，等了约摸两盏茶时间，执笔太监游公公传他进去。
　　“臣孟鎏参加皇上。”，孟鎏虽是尚书府的公子，但他一无功名，二未领一官半职，按律他是称不得臣的。
　　永兴帝还是那么白白胖胖，远远瞧着像座不会笑弥勒佛，五官本生得不错，奈何肉太多辨不出轮廓。
　　“差事办的如何了？”
　　孟鎏从袖中取出一份蜡封的密函，恭恭敬敬的呈递给游公公，然后密函呈至永兴帝手里。
　　“根据贺珋青死前招供的那个地址，确实查获了一批账册，但账册被人掉了包，全部换成了米粮账册，贺珋青所提到的采石场和铁矿的账册一本也没找到，也没发现他和幕后人的密信。”，贺珋青，原始阳府知府。
　　“南直隶那边呢？”
　　“微臣截获了倪知州和畿伯侯的密信，只是他们实在狡猾！就我们的人截获的就有五封，没截获还不知道有多少。而且每封信都写的是家常里短，看不出真实内容。”
　　孟鎏汇报完，永兴帝也刚好看完密函，表情极其扭曲。
　　“原想着可以顺藤摸瓜，不料竟先叫人砍断了藤，呵呵！既然不能顺藤摸瓜，那就争取擒贼先擒王吧！”
　　“是，微臣领命。”
　　“退下吧”
　　孟鎏得了令却还跪着，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皇上，微臣想跟您求个恩典”
　　“哦？这倒稀奇了，这么多年可没见你像朕开过口啊！说说看。”
　　“臣之前在南直隶遇险，幸得有人挺身而出，这才救下臣的一条小命能继续为皇上您效力……”
　　“糊弄朕呢！那事儿听贤妃提过一嘴，不过是几个地痞流氓，能伤得了你？用得着人救？”
　　“那个……呃不是臣办事儿嘛，就是被人打死也不能露底不是吗？再说不管是不是救命恩人，臣与纪午甚是投缘，而且他也有才。刚好他参加本次恩科，微臣斗胆请皇上赏个恩典，点他入翰林院。”
　　“纪午，白头发那个？”，想起殿试见过的那个少年白头的稀奇人，永兴帝严肃的脸突然笑了。他命游公公把纪午复试、殿试、朝考的试卷找来过目。
　　不一会儿，游公公归来，他说道:
　　“回皇上，始阳府进士纪午的朝考成绩已经出来了，是优等。”
　　“真的？太好了，早知如此，我何必多此一举！”
　　永兴帝很认真的看完全部试卷，道:
　　“文章做的不错，针砭时弊，却不咄咄逼人，反而多了几分圆滑，想来此人入了官场必是个世故狡诈之辈。”
　　“啊？”皇上这话什么意思？
　　“中午状元也与朕说了不少他的好话，道他刻苦勤勉，文思敏捷之类。依朕看你二人都没说错，这个纪午确有几分才华，是个能在官场里摸爬滚打的好料子”
　　孟鎏听到这句评价才放下吊起的心，幸好皇上是认可纪午才华的，不然他可就是好心办了坏事了。
　　“就是这字写的太一般，完全配不上文章。”
　　“年纪轻轻就长了一头白发，模样太怪了。吩咐下去，把始阳府纪午划拨给吏部，此人有治理邦县之才，切不可埋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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