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午的科举路

　　据贡院总裁工部尚书伍臣疆所奏，截止二月二十二，疫病总共致一百八十八人死亡，其中应试举人一百四十二人，副总裁一人，小吏及士兵四十五人。
　　对比大郓朝建国百年来的历次大小瘟疫而言，贡院的死亡人数真算得上最少，可影响却是最坏的。
　　会试，是朝廷明经取士的重要途径，应试的都是获得举人功名的有才之士，是朝廷未来的栋梁之才。每次会试都深受朝重视，由礼部主持会试一应流程，京兆尹衙门负责加强治安，花费大量人力、物力、财力来保证会试得以顺利进行。
　　会试的时间基本都安排在二月，严冬转春，本就是各种瘟疫多发的时节，所以预防瘟疫发生便是朝廷在会试期间的重中之重！
　　可即便如此重视，今年的会试还是发生了百年不遇的疫病，并且整个大郓朝境内，只有贡院发生了疫病，其余地方都无灾无难。一时间，民间流言四起。
　　今日的早朝上，精神越来越不济的老皇帝看了会试总裁伍尚书的奏报，大发雷霆，愣是拖着病弱的身子骨将一应臣子严词狠批了一顿，上至太子，下至没资格位列朝班的末流小官。不过，被骂的最惨的当属京兆尹杨文明和礼部尚书毛古。
　　京兆尹衙门总管京城一应安防，礼部全面主持会试，所以在贡院疫病一事上都责无旁贷。
　　散朝后，杨府尹和毛尚书这对难兄难弟迈着跪得直不起的腿腿走出皇城。
　　“大人，不好了，出大事了！”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如今你大人哪里还有什么大事可言！哎。”
　　手下人火急火燎的赶来，满脸急躁，杨府尹却是一副漫不经心，毫不在意的样子。大事，眼下京城里还有什么事能大得过贡院疫病的？自从疫病发生之后，他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皇上斥责他玩忽职守，才导致贡院里发生了疫病，如今死亡人数一天多过一天，皇上的脸也一天黑过一天，他已经被罚了二十年的俸禄，连带他为自己儿子谋的肥差也黄了。更绝望的是今日早朝皇上说了，这只是小惩，等事情平息之后还要再论责！他这府尹能不能保得住都悬乎得很，哎！
　　“大人，真的出大事了，今天一早，城里到处都贴着白榜，全是大逆不道的话，城里的老百姓都炸锅了！”
　　杨府尹不死不活的反问道:“大惊小怪！这段时间那些百姓哪天消停过了吗？”
　　说起不消停的老百姓，杨府尹又有一肚子苦水。疫病一事被传开之初，城里的人都吓破了胆，纷纷跑到药铺里抢购艾草、九节菖蒲石膏等药材，然后扛着大包小包开始逃命。更有人夸大疫病的死亡人数，说被关起来的举人都死的差不多了，等不了多久，朝廷就会下令屠城了。总之人心惶惶，有胆大的混混流氓趁乱作案，京城最近抢劫案件越来越好，连集市都开不起来了。
　　好在皇上即时让钦天监算了黄道吉日，领着文武百官向天祈福，这才稍微稳定了一些人心。但是每天还是能抓到一大把没有路引逃难的人。
　　真叫人头疼！
　　“哎呀大人”，手下看自己大人完全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颓废样子记得失了分寸，大吼道:“现在满城都在传这次疫病是因为朝廷无道，皇帝昏庸，所以苍天不佑大郓，要求皇上下罪己诏！”
　　“大胆！”，杨府尹想也没想就怒斥道。
　　“当真？”，毛尚书吓得腿软，反复确认道。
　　看了从墙上撕下来的告示，杨府尹和毛尚书面如死灰。
　　“赶紧通知下去，谁敢议论这等大逆之言，一律抓起来问罪，严查张贴和书写这份告示的乱臣贼子，一定要捉拿归案，死活不论。”，杨府尹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片刻慌神后便下达了指令，然后匆匆回了衙门主持大局。
　　如此大事自然传到了胜帝耳中，他命五皇子诚王协助杨文明三日内必须抓捕背后重伤朝廷的贼子。而杨文明不负重任，仅用两日便抓获了“别有用心的贼人”，将其腰斩于菜市口。又以武力强力镇压那些议论纷纷的老百姓，于是京城的流言蜚语渐渐平息，而京兆尹衙门的班房也已经人满为患。

　　三月初一，天边黑云压城，眼瞧着似有大雨。
　　“嘎吱”一声，从二月初九开始封闭的贡院大门终于开启了，受尽疫病折磨的考生出了贡院。
　　二月初九入贡院的举人考生有一万零九十九人，而今日走出来的有九千八百四十九人。他们不复之前的意气风发，放眼望去，全部考生都是形容憔悴，面如枯槁，双腿虚浮，像极了街边饿了多日的叫花子。
　　兰丫等得一身冰冷，望眼欲穿，总算在乌泱泱的人群里找到了纪午，只是那个人，看着熟悉，却又陌生得很。
　　“你……没事了？”
　　“嗯，想不到你会来接我，回家吧”
　　扶着纪午走得缓慢，两人好一会儿才上到马车。这辆马车是兰丫昨天接到通知后去轿撵行租的，她考虑到纪午可能会体虚，所以多花了四百文租了这辆舒适豪华自带车夫的豪车，当时还怕浪费了，如今看来，刚刚好。
　　纪午的身体比她预料的还要糟糕，她只是这么看他一眼，就有种眼睛泛酸的感觉。
　　“怎么弄成这样了？”，开口就带着哽咽，兰丫把纪午的上半身放倒在自己腿上，滚烫的眼泪“啪”的落在纪午脸上。
　　“吓到你了？不至于吧，你这么胆小啊？”，纪午虚弱的调侃道。
　　贡院里虽说没有铜镜，可水还是有的，染上疫病后，有个明显的症状就是口渴，非常渴，所以他只要有力气就会守着水桶喝水，所以他见过自己现在的样子。和贡院里所以考生一样，脸瘦脱了相，皮肤蜡黄，眼睛凹陷泛青，一股风都吹得倒的羸弱感。
　　与其他人所不同的是他的头发。重生后的他读书天分并不好，为了跟着姜冀之读好书，一天到晚除了睡觉的两个时辰，其余时间都在念书，所以导致他的白头发较同龄人多了一些，但如果好好拾掇拾掇还是能把白头发藏起来的。但如今，他几乎满头都是银白和灰白，一头白发像正常人五十岁才有的样子。
　　今天专程赶到贡院接考生的家眷很多，街道上人海茫茫，兰丫的马车走走停停，走了两个时辰才回到家。
　　“举人娘子，到了，下车吧”。
　　车夫在催他们下车，兰丫看着枕在自己腿上睡得很沉的男人，从车窗探出脑袋，轻声说道:“大兄弟，今天谢谢你了，这马车我再租一天，明天还你们铺子上去。”
　　“那行，我行回了。”，但凡在他们轿撵行租东西，都是交够了押金的，所以马夫一点儿也不怕收不回马车，跳下车两手一挥潇洒的走了。
　　纪午这一觉睡了足足六个时辰，到他饿着肚子睁开眼睛时，天色早已黑尽，兰丫抱着他的上半身歪着头靠在车厢边沿上，睡得很不舒坦，眉头紧皱。他一动她就醒了。
　　吃过饭洗漱了一番，小两口熄了灯，和衣而睡。
　　纪午问道:“其他人呢？”
　　兰丫替他把被角压严实，躺下道:“你在贡院里得的不是疫病吗，那玩意多吓人啊，会传染的，阿寿又小，我怕你病没好彻底害了他，就让辛婆婆和桂花把阿寿带出去了，等你好彻底了再叫他们回来。”
　　“那你怎么不跟着住过去？不怕我把病传给你？”，老实说今天看到她去贡院接自己，他是真吃了一惊。他们两之间没没有情爱，有的只是各取所需，他以为她会叫辛婆子和桂花去接他，然后自己带着孩子躲出去，可是她竟然没有那么做。说不清他心里的感觉，总之很开心就是了。
　　“你可是我的靠山，我还等着沾你的光当官太太呢，不亲自照顾着总不大放心。再说我这么不怕死的照顾你，你是不是又欠了我一份人情？那你以后是不是该对我更好一点？”，朝廷肯下令放考生出贡院，不就说明疫病已经和好了吗，虽说可能有没好彻底的可能，但她觉得自己身体挺好的，应该不会被传染。所以这么一件有好处的事她当然得不假他人了。
　　兰丫的小九九纪午自然猜得到，不过无所谓，翻身把人搂在怀里，嗅着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心满意足的说道:“嗯，我又欠了救命恩人一份人情，以后想不对你好都不行了。”
　　“嘿嘿，知道就好，男人大丈夫，知恩就要报，睡吧。”

　　次日一早，礼部贴出告示，会试的时间定在三月初九，也就是七日后。
　　纪午之前吃的那个药太损身体，短短七日时间，根本恢复不过来，应付不了九天八夜连考，所以他缺席了本次会试。不只是他，此次会试缺考的人高达四千多人，仅五千余人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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