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午的科举路

　　茜妞想跟在纪午身边做个师爷的事儿不算新鲜事儿，早在两年前姜冀之离村那会儿她就说过，当时只当茜妞人小瞎说，他也压根没放在心上。哪里想这丫头长成大姑娘了还不改初衷！
　　纪午一扯缰绳，把牛车停在城门外，转头责备道:“不切实际的想法就不用再说给我听了，回家后让你家里赶紧给你找个好婆家，相夫教子，好好过日子。”
　　“夫子，我……”
　　“行了，你就绝了这个念头，回家去吧”
　　茜妞还有一大堆说辞憋在肚子里，尚来及张口就被黑脸的纪午赶下了车，然后看着车轱辘越走越远。她咬着牙直跺脚，自言自语道:“不能这么放弃！”

　　这天之后，茜妞展开了令纪午无比厌恶的死缠烂打这一招。天天扮上男装，跑到燕子湾敲门。
　　都知道茜妞是纪午的教过的学生，纪家人在头两天对她很是欢迎，只是从第三日开始，纪午就表明了态度，将她拒之门外。即便如此，茜妞也没有打道回府，反而腿一弯，笔直地跪在纪家大门外，纪午把她家里人找过来也不顶用，茜妞一家根本就管不住她。
　　一天如此，两天还是如此。闹得整个燕子湾都跑到纪家外头看热闹来了。
　　午饭上桌，老纪头放下烟杆子，同纪午道:“午哥儿，茜妞到底求你办什么事？总是你的学生，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她老在门外头跪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纪午替老纪头夹了菜，说:“孙儿帮不了，也不想帮，她爱跪就跪着，左右再两天我们就要走了。”
　　一说到启程的时间，桌子上的人都露出不舍之情，数他大伯娘马氏表现得最不含蓄，眨巴几下眼睛就流出泪来，慈爱的看着纪午，说道:
　　“为着考试离家两年，好不容易一家团圆了，这才呆半个月又要走！你叫大伯娘怎么舍得啊！”
　　说话抑扬顿挫，夹杂着抽泣声，不知道的还当她是纪午亲娘呢。
　　王氏朝对面的马氏翻个白眼，好像是怨她把自己的话给抢了。
　　午后，原本明亮的天色慢慢暗了下来。纪午坐在桌前看书，房间里不时发出翻书的沙沙声。兰丫也没闲着，她正在替纪午做冬天的棉鞋，纪午都二十三了，可她发现他的脚还在长，去年的鞋子都不合脚了。
　　“试试吧，看看合脚不？”
　　纪午把两只棉鞋都换上，走了两步道:
　　“好像长了点”
　　兰丫半蹲下身，用手在纪午的鞋尖按了两下，抬头笑道:“故意的，你的脚再长一个夏天和秋天，等冬天穿就该合适了。”
　　自从回到燕子湾，兰丫已经很少对他这么笑了，这一个仰头的明媚笑容，叫他看得有些手痒。忍不住掐上两颊上的肉，搓了搓，道:
　　“之前不是一直呕着气吗？气消了？不气了？”
　　刚回家那天，他把王氏推倒在地，兰丫不希望他被说不孝，就主动替他顶了过，他当时气她自作主张，就很冷漠的让她以后别管他的事，她也答应了。就这样，他们两人虽然没吵没闹，也照常说话，但他总觉得她待他没在京城那时候亲热了，一定是在心里憋着气。
　　兰丫听他这么一问，歪着脑袋认真问道:“我什么时候怄气了？没有吧！快把鞋子脱了吧，看着就热得慌。”
　　没怄气吗？是他感觉出差错？
　　突然，天边惊雷炸响，眼看着就要下雨了。
　　几日功夫，原本不算黑的小姑娘都快晒成柴火棍了，精神恹恹的，仿佛多跪一刻就要昏倒了。
　　小雨点落下来，兰丫忍不住苦口婆心的劝道:
　　“这是何必呢！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哪能在外面乱跑！今年十四岁了吧，要不了两年就该出嫁了，你读过书，会写会算，一定能嫁的很好，干嘛想着跟我们去浒阳呢？天远地远，几年都回不了一趟家，而且那地方苦得很，呆那儿就等于是受罪，哪有人上赶着去找罪受的！”
　　她是真的不能理解眼前的姑娘，有好好的日子不过，怎么净折腾着去遭罪呢？她是不得不去，因为纪午被外放到浒阳县，她得跟着。而且她二十三了还没个娃子傍身，得趁着纪午现在身边没其他女人的时候赶紧生个儿子才行。
　　“不！”，茜妞梗着脖子道。她咬紧下唇，一双澄净的眼睛委屈极了。
　　“师娘，您帮帮我吧！我不会给你和夫子添乱的。”
　　“不是，你一个姑娘家，你家里人也不会放心你在外头的。”
　　雨渐渐大了，茜妞抹一把脸上的雨水，摇头道:
　　“放心，放心的，我爷爷都同意我跟着您和夫子了，师娘，您……”
　　“兰丫儿，淋雨好玩吗？赶紧回屋！”
　　纪午站在西厢房屋檐下，大声叫道。几个健步便淋雨来到兰丫身边，把她拖进了屋。
　　“哎，茜妞还在雨里，快叫她进来躲雨，别淋病了。”
　　“罗里吧嗦的，赶紧换衣裳！”
　　纪午到底还是把茜妞叫进了家门，兰丫帮着说项，最终纪午也答应带茜妞去浒阳了，但他明确表示做师爷是不可能的，让她教兰丫读书写字即可。

　　五月三十一日，晴空万里，风和日丽，黄历曰宜出行。
　　浩浩荡荡的乡亲们把纪午送至进士碑，祝福他一路上顺风顺水，官路亨通。
　　“午哥儿，都说官场上道道多，咱们一没钱二没靠山，你做事千万要谨慎小心，别得罪了人。家里不求你封侯拜相，平安就好！”，老纪头看着自己即将出任一方县令的大孙子，眼睛微润，心里感慨良多。
　　纪午是他的长孙，从小机灵聪慧，他对他寄予厚望，勒紧了一家人的裤腰带也执意要送他进学，谁知道纪午越大越顽劣，几次过不了县试不说，还干出了淫人发妻的龌龊勾当。他又气又恨，便放弃了大孙子，一门心思栽培小孙子。如今，大孙子金榜题名，任一方父母官，成了燕子湾乃至清水镇的第一人，连带着家里也换了门庭，自己从挖了几十年地的泥腿子一跃成人人尊敬的老太爷！谁不说他命好。
　　纪午心里并不认同老纪头的话，嘴上答道:“爷爷放心，孙儿会牢记您的叮嘱。”
　　王氏早已哭成泪人，抱着儿子道:“你好好的做你的官，别记挂家里，等你弟弟妹妹大一点儿了，娘就过去照顾你。”
　　“还有，在外面别被人欺负了，也别惹事儿，可怜见的，怎么就把你放到那么偏远的地方去做官呢，这山高路远的，你要是出点事儿也没个帮手，娘不放心啊！”
　　“娘，您这话说的……”，也太不吉利了！哪有人在送行的时候还想着出点事儿的！王氏可别是个乌鸦嘴才好。
　　“儿啊，娘实在舍不得你啊，要是你一辈子都长不大该多好啊！”
　　“好了王氏，放开午哥儿。”，老纪头拍着纪午的背说:“已正了，该走了，别耽误了好时辰。”
　　出门是个大事，不仅要翻黄历挑个黄道吉日，纪家人还专门去镇上找了先生给算了时辰。算命先生说已正，那便是不能早也不能晚，错过了恐怕会坏了运道。
　　纪午对自己的官运很是看重，自然不会多做停留，跪地告别后坐上了马车，挥手离开。

　　马车上，纪午捧着一本《农政全书》看得津津有味，兰丫怕热，不停地摇着蒲扇，更多的是给自己扇风，捎带着也给了纪午几丝凉快。
　　安静，安逸。

　　“呀！海爷爷，你没摔疼吧？”，栓子赶紧停下马车，把摔地上的纪兴海扶起来。
　　“爹，你没事儿吧？”，纪午检查了他爹身上，见没出血便放下心了。可纪兴海叫唤得厉害。
　　“哎呦，哎呦喂，午娃子，爹的腿摔坏了，怕是不能陪你去浒阳了，哎呦！”
　　纪午听到他爹说腿坏了，不疑有他，关心的问他哪条腿伤了，伤哪儿了。
　　纪兴海指着左腿说:“右边叫踝歪了，骨头肯定也断了，哎呦，我这尾巴骨也痛啊！”
　　那夸张的表情和嚎叫与王氏如出一辙，纪午哪能不明白他爹这是闹的哪一出啊。
　　“爹，你伤得这么重，怕是不好接着赶路了，要不儿子送您回家修养两天，等你腿好了再去浒阳。”
　　“不行不行！要不得要不得！”，纪兴海摇头道:“哪有那么多适合出行的黄道吉日，耽搁不得。还是这样吧，你赶你的路，爹我自己回去修养，等我好了，到时候带上你娘和弟弟妹妹，一起去浒阳找你。”
　　说着，纪兴海动作麻利地站了起来，转身往燕子湾跑去，脚步又大又急，竟听不见他叫一声疼！

　　“噗，都怨你成天说浒阳县穷啊乱啊的，这下好了，吓得爹都不肯跟你去了。”，兰丫站在车厢旁，打趣纪午，眼睛眉梢都是笑意，嘴巴咧得老大，露出两排洁白的牙。
　　纪午看着他爹像被狗追的逃跑样，也没忍住，炙热的太阳下，笑声不断。

　　一路上陆路水路交替，历时两个月整，终于踏进了浒阳县的地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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