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灯魂

　　第五章
　　两人就这样躲在杂草堆里大眼看小眼。

　　苏荡盯他几秒，面无表情。延皇子露出虚弱的微笑，一副生死由命的模样。

　　就是他这幅弱不禁风，又任君欺负的模样，不仅让苏荡消了气，还又担心起他来。

　　一个男子，还是皇子，为何穿着女装？是癖好？这样的问题苏荡实在是问不出来，可他是皇子，她这么带着，始终是不好。

　　“皇子殿下。”苏荡称道。

　　延皇子一听她这分生的称呼，嘴一抿，看着又要难过，苏荡赶紧解释：“殿下始终是皇室贵族，跟着苏荡四处奔走实在是不像回事。”

　　“所以，你要赶我走，是吗？”

　　苏荡嘴巴大得都要装得下鸡蛋了。

　　他会说话？那怎么一开始都不开口？转念一想，若是开了口，男扮女装的事也就露馅了吧。

　　哎，他到底还有什么骗着她啊。

　　“不是要赶你走，是想让你回到安全的地方。”

　　“安全。”他难过一笑，“什么地方安全？若是那深宫大院安全，能让我一个堂堂皇子穿着女装？”

　　苏荡愣了。

　　他是被逼的？

　　“你可知我被你救走时，是何日子？”

　　苏荡摇头。

　　“我的生辰。”

　　但，他们为什么要让他穿女装呢？

　　见她一脸懵懂的模样，延皇子泫然欲泪。

　　“全西永国都知道的事情，你不知道？你该不是在取笑我吧？”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又气又难过，还带着决绝的屈辱，配着那绝艳无双的面庞，看得是苏荡心疼不已。

　　“我是真不知，我很少打听外面的事。”苏荡急解释。

　　延皇子看她几秒，似是委屈的抿了抿嘴。

　　“罢了，你既当我是累赘，那我走吧，省得给你碍眼，就让我被他们送去给人当玩乐。”

　　延皇子说着，愤然起身。

　　小狐狸坐在一边，翻了个白眼，可苏荡没看到。

　　苏荡急急把他拉下来，“你这是闹什么脾气！你是皇子，谁敢把你当成玩乐！”

　　“那你是不是还要赶我走？！”延皇子逼问她。

　　“我——”苏荡我字刚出口，延皇子再次起身，又被苏荡拉下来。

　　苏荡被他搅得心塞：“好了，好了，我不赶你就是了。”

　　“说话当真？”

　　“自然。”苏荡看他，“不过，你可不可以不要再穿女装了？我看着很别扭。”

　　“你不喜欢，我不穿便是。”

　　苏荡意外发现自己好像被他吃得死死的，刚才她目的是干嘛来着？把他送走吧？可，现在？她不仅没把他送走，反而？让他穿着男装，待在自己身边？
　　刚才她都说了什么？怎么就直接答应了？

　　苏荡这时候才知道周桑那句话的含义——他说，苏荡你脑子不够聪明，出去是要吃亏的。

　　如今看来，果真如此。

　　苏荡在自怨自哀的时候，裕延得意得嘴角微翘。小狐狸察觉他开心，小屁股扭着想往他怀里钻，被他大掌一按，压在了草堆里。

　　白天出去实在太晃眼，苏荡和裕延就一直等到了入夜。

　　苏荡先出来，看了眼四周，确定没人后，她把裕延身上的杂草拿开，示意他出来。

　　裕延抱着小狐狸，两人在黑暗中摸索。

　　这里也不知有没有住人，院子里一点火光都没有。

　　苏荡在前开路，裕延在后跟着。突然间，裕延踢到了什么东西。那东西软趴趴的，还有弹性。

　　“怎么了？”苏荡问。

　　可这一问刚出口，苏荡便被一股掌风劈得她往旁退了好几步。

　　速度好快！

　　苏荡还没来得及喘息，那人又追了上来。苏荡虽然武功不错，那也是在白日里，如今此处黑不溜秋的，人影都见不着一个，她打出去的掌不仅没能伤对方分毫，更是被打得全身骨头都要散架了。

　　那人也是奇葩，有那么多次把她杀死的机会却都没动手，只顾朝她各种关节、穴位、肌肉打，打得苏荡都要站不起来了。

　　那人像是故意逗苏荡似的，惹得苏荡有些气了，她正要拔刀，裕延突然道：“蓝桥杯老前辈。”

　　裕延话落，那人一个无影脚踢在苏荡膝盖窝上，苏荡没站稳，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苏荡顿时就火了，这辈子她还没跪过人呢，这什么鬼老前辈把她耍了一通，就是为了让她跪下？

　　她短刀一挥，对着那人的脚下而去，这时候，屋里突然点起了火光。眼前站着的是一个老和尚。

　　“小娃娃还想用刀对我老朽呢。”

　　他个子有点矮，肚子大大的，耳垂很大很厚，脸是宽厚仁慈的，看起来慈眉善目的。

　　“是您先对我无礼在先，我只是礼尚往来。”

　　“好一个礼尚往来。”老和尚笑，“你俩闯进了我的地盘，好意思说是我无礼在先。”

　　苏荡打量四周。这里是院子旁的大厅，凳子摆设之类的都一应俱全，看上去也是没有灰尘的样子，想来这地方是真的有人住的。既然有人住，还在院子里放那么大的杂草，真奇葩。

　　“您是屋主人？”

　　“不像？”

　　“不都说出家之人，四海皆空吗？”

　　老和尚哈哈一笑，“小娃娃，你还挺伶牙俐齿的。”

　　“只是就事论事而已。”苏荡跪得腿都麻了，“如今您打也打了，我也跪了，老先生您消气了吧？”

　　老和尚鼻子里哼出一声“嗯哼”，苏荡拍了拍膝盖起身，裕延来到她身边。

　　老和尚将两人打量了一遍，目光最后在苏荡脸上流连：“他是延皇子，你是谁？”

　　苏荡按照江湖规矩双手握拳：“小女苏荡。”

　　“名字中规中矩。”

　　老和尚说，“接下去说。”

　　“是走镖之人。”

　　“哦，看不出来你这点三脚猫功夫还能走镖。”老和尚一点也不仁慈的嘲讽。

　　“若刚才是如今这个状态，我想老人家您也得吃点苦头。”

　　“小娃娃口气真大。”

　　“只是实话实说。”

　　老和尚随便找了个凳子坐下，诶一声：“我说，你还是赶紧走吧，趁我还没生气，下回你再躲进来，我可以不拆穿你们。”

　　他这么说，苏荡才意识到自己纠结于此有多没意义。

　　想了想，好汉能吃眼前亏，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便也没纠缠，握拳道了声：“多谢，告辞。”便往外走。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院子后，老和尚冲黑暗里的某个角落道：“出来吧。”

　　“想不到这丫头，这么笨。”老和尚叹息，“当年送出去的，是不是送错了？”

　　“这不跟那个人很像。”

　　老和尚叹息：“她怎么跟延皇子搅到一起了？我实在是担忧。”

　　“据我所知，那小狐狸有灵性，是吃延皇子血长大的。”

　　老和尚沉吟片刻，道：“那他接近她的目的就很可疑了。西永帝现在正从接生环节开始盘查，虽然他方向不对，可事情只要做过，总会有遗漏的地方，我担心事情败漏。”

　　“各个嵌接的暗桩都已进行隐秘，大师不必过于担忧。”

　　“‘延续’制作不下去，西永帝现在一定万分焦急，告诉大家，只要没有动到根本，一定不能暴露。”

　　“已经通知各处。”

　　“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

　　苏荡跟裕延往外走。许是入夜了，天凉，裕延走几步便开始咳嗽，苏荡只好多停下等他。

　　“要不要去医馆看看？”苏荡见他实在难受问道。

　　裕延摇了摇头，“老毛病而已，没大碍。”

　　他虽这么说，苏荡还是有些担心。他的体力比周桑还差，这太不正常了，像养在深闺中的少女一样手无缚鸡之力。

　　此时月光没再被乌云遮挡，裕延和小狐狸的身影拉长的投在地上，这样的搭配莫名有些孤寂。

　　这样的夜晚总是让人多愁善感。苏荡也想起了周桑和苏伯，她怎么也没想到，第一次出来，就碰上这样的事。若是与平时一样跟苏伯他们一起走镖，如今她应该跟周桑正在烤打来的野鸡。

　　这么想，苏荡也觉得自己好孤独。

　　“苏荡。”裕延突然叫她名字。

　　苏荡转头看他。

　　“如果觉得麻烦的话，现在就丢下我吧。”

　　他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皇子如何这么说？”

　　“觉得会拖累你。”

　　他语气有些落寞，还伴随一股挣脱不开命运的无奈。

　　“皇子为什么不愿回去？”

　　“笼中鸟。”

　　“可有人喂食，不会遭遇风险。”

　　“但是是玩物，”裕延两手抬起，“像这样，做别人想让你做的事。”

　　“那你想如何？”

　　“不知道，想逃。”

　　苏荡沉默了。

　　“你愿意帮我吗？”裕延目光沉静如水。

　　“我做不到，我只是一个走镖的。”苏荡不明白他为何这么相信自己。

　　“做不到也没关系，只要你想做就好。”

　　苏荡为难：“可我完成任务了，还要回顺风镖局。”

　　“你的任务，跟苏家有关。”裕延看她，“我知道苏家的事。”

　　-
　　西永皇宫里。

　　魏贵妃急急从永昌宫出来，她与随行的嬷嬷说道：“这杨美人也是不识大体，明知近日陛下心绪烦躁，还在这节骨眼上生事端，我看早晚得整治她一番才好！”

　　魏贵妃是延皇子的生母，膝下还有一儿，如今十一岁，名裕锦，甚是十分疼爱。

　　两人来到承欢殿，里面已经传出杨美人与西永帝调情打闹的声音。

　　魏贵妃停住脚步。

　　嬷嬷敛神道：“许是又用了什么法子让陛下高兴了。”

　　“陛下忧心的除了苏家，还会有谁。”

　　“延皇子。”嬷嬷提醒。

　　魏贵妃似才想起那失了踪迹的儿子。

　　“延皇子向来敬重您，若是昭告天下，您生病了，他或许会回来。”

　　魏贵妃沉默半晌，道：“裕延是被掳走的。”

　　“贵妃娘娘——”

　　“嬷嬷莫再说了，裕延一向吃那药长大，如今身子骨连我都不及，又如何能自己计划出走？”

　　嬷嬷不做声了。

　　“奴婢只是为娘娘着想，毕竟娘娘还有裕锦殿下。”

　　魏贵妃冷笑一声，“裕锦殿下——”

　　-
　　“她还是如此说？”

　　“是陛下。”

　　“传朕口谕，让裕锦殿下从明日起，搬出永昌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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