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灯魂

　　第三章
　　苏荡顾不得去查看废弃屋里有没有人，她抓着女人的手往前跑，推开门后，又快速关上。

　　官兵追来的声音近在迟尺，苏荡带着女人往里走。

　　废弃屋里很乱很脏，全是灰尘和蜘蛛网。苏荡担心女人受苦，自己独身在前开路，而机灵鬼小狐狸见她要做马前卒，小细腿一跳，跑回了女人怀里。

　　它眼睛咕噜咕噜的看着苏荡，歪着小脑袋往女人掌心里蹭。

　　苏荡来到废弃屋的前厅，她扯下破烂的围布将桌子和凳子擦干净让女人坐下。

　　苏荡则是走到一边，拍去身上的灰尘。

　　站了一会儿，没听到外面有声音了。苏荡开始想接下去该怎么办。她看女人一眼，她还挺怡然自得，一点没有落难的焦急心态，还饶有兴致的和狐狸逗玩。

　　苏荡拉开凳子坐下，手中的短刀往桌上一放，女人抬头看她。

　　“你家住哪儿？”

　　女人摇了下头又继续逗狐狸。

　　苏荡头疼了。

　　家在哪儿都不知道，她怎么把她送回去？

　　“那我应该如何送你回去？”

　　女人还是摇头。

　　“你——”苏荡尽量让自己不把话说得太直接。“不能说话吗？”

　　女人抚摸狐狸的手一顿，还没做出反应，苏荡便懊恼道：“抱歉，我不该问这样的问题。”

　　末了，她又问：“你识字吗？”

　　女人点头。

　　“你把你家住址写下来，我找你家人来接你。”

　　女人又没反应了。但凡只要苏荡一提到“家”字，她都装聋作哑。这下苏荡可愁了。她任务没完成，如今还带了个女人，这可怎么办是好。

　　忧愁间，她打量女人几秒。不得不说，这女人除了个子高点，骨架大点，重了点外，挺完美的。苏荡将目光从她长而翘的睫毛移到下巴——脖子，还有精致的华服上。

　　咦，等等。

　　她刚才看到了什么？

　　苏荡将目光倒回去，停留在她白皙的脖子上。那里怎么有个喉结？而且，还不小。苏荡有些疑惑的摸了摸自己脖子，确定没如她那么凸的喉结后，开始对女人怜悯起来。

　　她大概是长得太着急了吧。不仅个子跟骨架都比正常女子大，就连喉结都彷如男子。她如此这么不愿回家，想必在家时也过得不怎么开心吧。苏荡自己胡乱想了一通，生生是将女人的悲惨身世猜了一遍。

　　这样子的话，她这么着急的把人赶回去，是不是有点不厚道呢。

　　女人微侧头，看她略带苦恼的样子。小狐狸眯着眼躺在她膝盖上享受抚摸，小尾巴在空中摇啊摇，像划船似的。

　　女人轻扯了下它胡子，小狐狸叫了一声，苏荡回过神，看她：“怎么了？”

　　小狐狸在女人的注视下，来到苏荡身边，小脑袋拱进她怀里，竟然撒起娇来。

　　见它在她腿上疯狂的扭来扭去，好几次差点掉下来，苏荡只好双手将它互住。
　　“它，怎么了？”苏荡问女人，女人没说话，小狐狸变本加厉的朝她身上挤，差点就要钻它怀里去。

　　女人在桌上写字：
　　「它很喜欢你。」

　　苏荡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样。”

　　刚才它偷了她盘缠，又朝她撒尿，苏荡以为自己不招它待见呢，谁知，一眨眼，就成喜欢她了。

　　毛茸茸的东西蹭着自己玩，还挺有意思的。

　　过了一会儿，女人又写字：
　　「你把它带走吧。」

　　苏荡摸着它小脑袋的手停在半空，笑也收了一半：“为何？”

　　女人却没再说了。小狐狸像是感知了与主人离别，泪眼汪汪。

　　“我经常在外面跑，带着它不方便，如此可人的小狐狸，姑娘你还是自己带着好。你看，它也舍不得你呢。”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女人侧头看小狐狸的时候，苏荡察觉她眼里有泪花。

　　啊，到底是有什么事呢？她好像有难处，她好想知道啊，可能不能逼问。

　　-
　　待日头渐晚，苏荡出去走了一圈，没见官兵在街上走动后，买了几个馒头，再次回到了苏家的废弃屋。

　　她去得急，回来也急。

　　一开门见女人还在，她便也放心了。

　　走前苏荡特意找了合适的词来描述她当时的表情，迸出脑袋的，便是“生无可恋”。

　　所以，她担心啊，担心女人要是趁着她不在的时候，上吊或者撞墙死了怎么办。现在见她好好的还在那儿，她松了口气。

　　苏荡把刚出锅的馒头给她。

　　“就买了馒头，你将就着吃点吧。”

　　女人犹豫了一下，接过。

　　苏荡随意一坐，掰开馒头细细的吃起来。她吃东西的时候就认真吃，不会像周桑那样，像个多动症似的，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甚至吃东西的时候还要去干别的事。这样苏荡无法理解。她喜欢一件事做完，再接着做一件事。周桑时常笑她被苏伯传染了，古板古板的，但苏荡觉得还好，至少每天都知道自己做成了什么，哪些事还没做。

　　吃饱后，她看女人：“我把你送到衙门吧。”

　　女人刚吃完，突听她这么一说，直接愣住了。

　　苏荡被她漂亮的眼睛看着，负罪感油然而生，虽然她什么坏事也没做，甚至还救过她。

　　“我还有事要做，不能待太久。”苏荡原以为要解释很久，谁知，她才说完这句话，女人就点头了。

　　“你放心，我会叮嘱他们，让他们加快找到你家人。还有，小狐狸你带着吧，它很可爱。”明明送她回家是好事，苏荡却有种做了坏事的感觉。她没看女人，拿起刀出了废弃屋。

　　两人翻下墙，苏荡想带她往衙门走，她自己却走了反方向。

　　苏荡疑惑：“衙门不在那边。”

　　女人抱着小狐狸，朝后放某个方向指。
　　苏荡试图用自己的思维去理解：“你是说，你家在那边？”

　　女人稍作停顿，点了点头。

　　“那我送你回去。”苏荡跟上去，女人却推开她，然后摇头。她表情很认真，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但无论如何苏荡都不可能让她自己回去的，这么漂亮的姑娘，要是碰上个胆大的色鬼，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你自己走我不放心。”

　　苏荡刚说完，女人就跑开了。苏荡不明所以，只好追了上去。

　　“喂，你为何要跑？”

　　女人虽然长得高大，可步子却很慢，苏荡还没提劲儿就追上她了。苏荡抓着她手臂，道：“你跑什么呢，不会又趁着我不注意的时候偷我盘缠了吧？”

　　苏荡松了手摸向腰间，见盘缠还在，顿时松口气。没偷她东西，那她跑什么？
　　苏荡微皱眉头，表示费解。可谁知，她还没从她突然跑掉的事缓过来，女人抱着小狐狸又要朝河边跑。这回苏荡是再蠢，也猜到她要干嘛了。

　　她宁愿死，也不愿回家。

　　苏荡可不能让她死，她救过的人可不能死在她手上，这对走镖的人来说，是洗不掉的霉运。

　　苏荡死死抱住女人的腰，飞速往后退。可这女人的腰怎么这么奇怪，这么粗，比她的粗上一圈，而且还硬。

　　“为什么想不开呢？”苏荡觉得应付她比走镖还辛苦，但又不能发脾气。

　　女人低着头，嘴巴动了一下，苏荡猜她是哭了。

　　这要怎么办才好？可能她一走，她下一秒就投河自尽，她也总不能一直守着她。

　　苏荡看她肩膀抖动的频率越来越大，着了魔似的，就道：“要不，你先跟着我，等你想通了，再回家？”

　　话一出口，苏荡又觉得自己草率了。她一整天风餐露宿的，她皮糙肉厚没什么要紧，可她一个大小姐，能忍得住吗？
　　这时候女人点了点头。

　　“我是走镖的，会很辛苦，也可能会有危险，你忍得住吗？”

　　女人还是点头。

　　那也只能这样了。“那你就暂时跟着我吧，我最近也要在临安呆段时间。”

　　女人又是点头，只是苏荡没看到她低着头时，扬起的嘴角。

　　既然要跟着她，那她这身衣服是不能再穿了，太招摇了，可能一出街就会被人认出。苏荡找了个稍好点的制衣店，进店前，苏荡跟女人说：“你这衣服太显眼，我给你买套新的，不会比你这套漂亮，但会舒服，可以吗？”

　　女人点头后，苏荡才松口气。有种当老妈子的感觉。

　　苏荡跟制衣店的老板说了之后，老板便带着女人去后厅测量身长等数据。想到自己对她的称呼，苏荡这才想起她并不知他叫何名字。

　　怪她这疙瘩脑袋，忙着忙着连这个都忘记问了。

　　老板一会儿就出来了，与苏荡对上视线时，他眼神很诡异。苏荡担心女人怎么了，正要过去，白皙的手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怎么样？”苏荡问。

　　“嗯，我会尽量做好的，姑娘请放心。”老板说。

　　“那劳烦。”

　　老板说可以送衣上门，苏荡留了个附近的客栈名字，就带着女人走了。

　　两人出门后，老板摇摇头：“现在的年轻人真会玩。”

　　-

　　苏荡只要了一间房，打算是她打地铺，女人睡床上。不是她抠门，只是这趟任务也不知何时能结束，若是一开始出来就大手大脚，她还真不知能顶到几时。虽然她每次任务回来的钱都有攒着，那毕竟也是有花完的时候，防患于未然也总是好的。再说都是女的，住一起也没什么大关系。

　　苏荡让店小二给她们准备点吃的后，她便开始打听女人的情况。

　　“我该如何称呼你呢？”

　　女人沾了水在桌上一笔一画写着：
　　「延」

　　苏荡：“只有一个字？”

　　女人点头。

　　周桑经常跟她说，那些富家大户平时规矩很多，什么时候穿什么衣服戴什么头饰都分得很细，就连做礼的时候，要求也是极多。所以苏荡对于女人是以“延”为名这种事情并不奇怪。

　　“我叫苏荡。”苏荡不拘小节的倒了点水在桌上，食指沾了就龙飞凤舞的写下她的大名。

　　苏荡的字不算很难看，只能说一般般，苏伯这么说她的时候，苏荡不甚在意，反正她是拿刀吃饭，又不动笔，所以这些都无所谓了。

　　她沾的水多，‘苏荡’两个字在桌上晕成粗粗的两个字，越看越丑，但延看得还挺认真。这让苏荡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我很少练字，”苏荡说，“对于我们走镖的人来说，刀用得好就行，写字一辈子都用不上几回。”

　　延冲她微微一笑。
　　-
　　榕安府里佣人进进出出。

　　管家拉住其中一个女仆，问：“国师呢？”

　　“方才陛下传召，国师进宫了。”

　　“许西海禁卫军统领有没有过来？”

　　“未曾。”

　　“延皇子有消息吗？”

　　“也没有。”

　　管家叹气：“下去吧。”

　　管家正要往里走，门口有家仆道：“国师回来了！”

　　管家赶紧迎上去，刚到门口，便与国师碰上了。

　　“国师。”

　　“嗯，延皇子会迟些时日过来，你们只需把东西备好，到时候他来了，你们也不必太麻烦。”

　　西永国也不知是从何开始，有了从各皇子中选出其中一位进献给国师的规矩。对国民宣称是“入门拜师”，实际上是“孪童”。用皇子做孪童，可见国师享有多大地位。

　　如今在位的国师三十又几，正实壮年，除了十八年前有过一位皇子进来，几年后因病去世后，延皇子便是被选中的第二个。

　　可惜，延皇子在禁卫军护送过来时，被人劫走。这让国师，以及西永国皇帝大为恼怒。

　　“榕安府需不需要派人出去寻？”管家问。末了，又补充：“延皇子自小特殊养着，身体不及正常男子健硕，必然是赶不及太远的路程，应该还在临安城里。”

　　“先不要，看陛下如何处理吧。”国师说，“苏家带来的小女娃救活了吗？”

　　“目前还有气息。”

　　“带我过去看看。”

　　两人往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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