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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发冲冠（七）
“极怒峰么？”姚精的脸上露出难得的伤感，“看来我们还真有缘啊……”
天二裂了裂嘴：“真亏你记得……如果不是你，也许我们兄弟两个到今天还好好的呆在那块大石头里哩！”
姚精摇头：“放你们出来的是我母亲。”
天二那张悬浮在半空的脸下面慢慢渗出黑色黏状液体，很快盘旋出蛇形的身体，并以飞快的速度长出银灰色的鳞片。他裂开嘴冷笑道：“对我来说都一样的……”
他笑着将嘴继续裂开，从口中突出一条猩红色的舌头，朝着姚精的面门猛地窜来。伴随而来的是一股夹杂着腥臭味的风，姚精不禁眉头紧皱，屏息向上跃起，随手洒出一把金色的粉末。那舌头原本追着姚精向上的身形，却在触到粉末的瞬间突然顿住，僵在空气中。天二那张惨白的脸变得扭曲，他咬着牙死死盯着姚精，既没有行动，也没有说话。
姚精此时煽动着翅膀悬在半空，她微微低头看着天二那张愤怒的脸，无不惋惜的说：“你的苦处我略知一二，但因此而迁怒别人，实在是不智。”
天二的眼里似乎能喷出火来，只是苦于无法动弹，只能怒视着姚精，那眼里仿佛能刺出两把刀来。姚精缓缓落在天二身旁，伸出手轻触着他头上的发冠，白玉雕琢的莲花在姚精的指尖所碰触的地方竟真的渗出水来，滴滴晶莹剔透，仿若颗颗清泪。
姚精叹口气，道：“你和天一乃天地孕育而出，却误入歧途，可惜可悲啊……”
天二依旧死死瞪着姚精，姚精伸出手在他的嘴边轻轻一弹，一颗红色的药丸飞进天二口中。姚精微微笑道：“还不快把舌头收回去，我有话问你。”
天二试了试，的确能动了，忙收回舌头，却也不敢轻举妄动。姚精突然凑近他的脸，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天二一惊，忙往后退，姚精却不肯罢休，步步紧逼，也不做别的，只是盯着他的眼睛看。天二退无可退，只得把脸侧开，恨恨道：“我自知技不如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请不要这样戏弄人！”
姚精收回目光，稍稍退开两步，笑道：“你瞪我这么久，我不过回瞪了两眼就受不了了，看来发冲冠也不过尔尔。”
天二的眼神更加黯淡了：“传说是骗人的。”
“发冲冠”，传说中能吸取怒气，转为神力的法器。天二永远记得他们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天一眼中的光芒。而他自己只觉得害怕，他等着龙四娘提要求，可她却只是对着天一微笑。她虽然在笑，可是天二却感到浑身发冷，他觉得龙四娘的那双眼睛里像长着钩子，他死死拽住天一的手，仿佛不这样做，天一就会被那对钩子给勾走。
天一的手凉凉的，和他一样，没有温度的石头一样的身体却有着能释放烈火的心，连天二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天一似乎感觉到他的担心，回首笑笑，轻抚着他的头，轻声安慰着：“小二，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的声音至今依然在天二的耳畔回响，那像是发誓一般的安慰，到头来竟成了他的遗言。
天二的声音变得低沉了许多，他又重复了一次：“都是骗人的！”
那一天，天一随着龙四娘走了，一夜未归。天二自出生以来第一次独自一个人睡觉，他失眠了。
第二天天没亮，他便冲出龙四娘给他们安排的房间，却被几个白衣侍者给拦住了。不管他说什么，对方都不回答，也不放手。天二的耐性不用磨就没了，一团火烧起来就收不了手。等到他回过神来，已经是一片狼藉，最让他震惊的是那些倒在地上□□的竟是几条白色的大蛇，他们浑身多处已被火灼伤，血肉焦糊的在地上蠕动着。天二尖叫着逃开，恐惧使他的脚步有些踉跄，但他知道他必须快些找到天一。
看来那时候攻击自己的黑蛇就是龙四娘，但如果她只是想吃掉他们俩，根本用不着等到现在，更不用找来发冲冠和他们交换条件。那么她想要的只怕比被吃掉还可怕……天二一想到这儿，便无法平静。
他一路狂奔，心里猜测着各种可能，又否定着自己的猜测。抱着一线希望，他闯进了龙四娘的寝宫。这里是这座地下宫殿的中心，平时戒备森严的大门此时虚掩着，没有任何阻力，天二便站到了龙四娘的睡榻前。
红，刺目的血红。
在血红的被单上端坐着的龙四娘依旧是一袭黑衣，她的嘴角依然带着笑意，只是唇边沾着的血渍让她的笑容想上去更加诡异。此时的天二却没有心思去害怕，他的目光越过龙四娘，看着她身后平卧着的男人，不用看脸，他就知道那是天一。但他还是缓缓地靠近，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加剧，他感到自己的血液在升温，周围静得仿佛时间都已经停止了。
是的，时间停在这一刻，那一瞬间他没了心跳，没了呼吸，什么也没了。
他的世界一下子黑了……只有胸口的剧痛提醒着他，时间其实没有停止，而且不会倒退。他终于把目光移到龙四娘的脸上，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龙四娘冲着他媚笑，天二看见了她尖尖牙齿上的血丝。他再次张开嘴，他听到自己变得沙哑的声音在问：“你把天一怎么了？”
龙四娘轻笑道：“奴家能把他怎么？这孤男寡女睡在一张床上，还用奴家细说么……”
天二双拳紧握，咬牙道：“你说……这些血又是怎么回事？”
“这可是他自愿的。”龙四娘缓缓起身，站在床前，“奴家要的不过是一碗心尖血，只是这须要本人真心奉上，自己用尖刀剜开胸膛亲手送到我嘴边。其实他若是听我的，让你和他一人献上一半，也不会如此了，真是有些可惜，奴家还真有些舍不得哩……”
天二的头嗡的一声炸响，他扑到天一身边，看着那张苍白的脸，还有胸口的那团血红，他的眼前模糊一片。
“二公子别伤心啊，你若伤心，奴家也要跟着伤心了……”
天二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报仇，但他却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杀不了龙四娘，而且就算杀了她，天一也活不过来了。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认真思考着下一步该做什么，没有人可以商量，也没有时间可以磨蹭。天二止住眼泪，站起来直视着龙四娘：“你是不是可以满足任何的愿望？”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与愿望相应的报酬往往是你付不起的。”
“如果让天一活过来，你要什么报酬。我身上的一切你都可以尽数拿去！”
“就算用你的命也换不回另一个人的命 ，他的命数已尽，要让他复活，就是与天争命，奴家不能冒这个险。若稍微有点闪失，上天降罪，连奴家自己要会被赔进去。赔本的买卖，龙四娘是不会做的。”
“那你告诉我方法，我自己去做。”天二前所未有的坚定。
龙四娘也不禁上下打量他一番，淡淡道：“这可是下地狱的重罪，你不怕？”
“你怕？”
“与天争命，恐怕不止下十八层地狱，到头来连自己也要灰飞烟灭的。你若不怕，奴家一个生意人，上门的生意怕什么……”
“你说吧，你要什么才能告诉我方法。”
“我要你的身体。”
“好。”
龙四娘是守信用的。
她将天一用性命换来的发冲冠交给天二，待他戴上之后，她才取走了他的身体。因为发冲冠的法力，就算只有一个头，天二也能存活。而让天一复活的方法却不简单，首先要将天一的魂魄放置在一个钟鼎之内，为了让魂魄不散需要以法力封印。然后以钟鼎为饵，从接触过钟鼎的人中寻找适合的魂魄，一共要搜集九百九十九个魂魄然后将其集于钟鼎之内，再将最后死去的九十九个人的头堆成塔状围在鼎外，以三昧真火煅烧，九九八十一天之后天一便可复活。
快了，虽然用了这么多年，但总算是快了。要找到那么多与天一相符合的魂魄真的很难，而且这些人还必须是易怒的体质，可是他做到了。如果那个叫风光的人不跑掉的话，就更好了。
只是，若解决不了眼前这个女人，这么多年的苦心都白费了。
女人，为什么和我们作对的都是女人呢？
龙四娘那个女人自以为聪明，到最后还不是让我吃到了肚子里，虽然只能长出蛇一样的身体，却也算报了仇。只是眼前这个女人非比寻常，朱雀的名号倒也不是白叫的。
想到此处，天二将声音放到最柔，轻声道：“你想要的是我的命，还是我头上的这顶发冲冠？”
姚精冷笑道：“莫非你是想和我做买卖？”
“不敢。”
姚精道：“发冲冠原本就是属于四神的东西，现在物归原主也是理所当然。不过我不喜欢白拿，我可以送给你一个愿望，比如让你在死前恢复自己本来的身体。我看你这个身体实在是别扭，让我想起不喜欢的人……”
天二苦笑的样子有些怪怪的：“到头来，你还是要我死。”
“不是我要你死，是你自己该死……难道我说的不对？”姚精继续道，“你不觉得你这样活着也是生不如死么？”
生不如死？他早就死了吧，在天一死的时候，或者在戴上发冲冠的时候，又或者设计吃掉龙四娘的时候，他死了很久很久了。
让天一复活。这是支撑他的唯一力量，就算因此而下地狱他也不怕，因为他早就身处地狱了。
“你说可以满足我一个愿望？”天二看着姚精，想在她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姚精冷冷道：“得寸进尺的要求我无法满足。我跟那条蠢蛇不一样，她视生命如草芥，随意与人签订违反法则的交换契约，活该最后落得被人果腹的下场。”
“你认识龙四娘？”
“这与你无关。快说愿望吧……”
“如果我说想让天一复活，你是否觉得得寸进尺？”
姚精深深叹了口气：“你到今天还相信那条蠢蛇的话？让刚刚死去的人活过来，这样的事我的确可以做到，但相隔这么多年之后，让一个连尸体都化成灰的人复活，你真的相信可以做到么？就算活过来了，还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么？”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在当时是有办法让天一复活的？也就是说，龙四娘再一次骗了我？”天二的声音有些颤抖。
姚精左手扶额，对着上方喊道：“红乐，给我拿点提神醒脑的药来。跟笨蛋说话，太伤神了。”
红乐应了一声，轻轻落下，正待要走近，姚精却又摆摆手道：“算了算了，你去点一支引魂香，把外面钟鼎里无关的魂魄都放了，让他们好生去投胎。那钟鼎上的封印以你的本事应该解得了吧？”
红乐点头：“师傅教过的。”
“另外点支什么花魂香，把封印里的魂魄带到我这里来，明白了么？”
“嗯，大人说的是红乐新调的那支牡丹魂吧！虽然不能像《牡丹亭》里的故事一样让人起死回生，却能让死去多年的魂魄不散，并幻化出形体的奇香……”红乐一说起香，便关不住话匣子。
姚精忙打断道：“不用解释这么多，快些动手罢！”
红乐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向上跃出了屋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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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虽然很慢，但绝不会成坑，叉叉唯有这一点可以保证了。继续扭动着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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