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中花妖

　　花楚性子活泼，关在家里久了，便喜欢出来转一转。

　　她原本的意思，是躲开父亲和清鉴，独自一人去街上逍遥快活，可当她小心翼翼摸到了墙角，却看见清鉴气定神闲地靠在墙壁上时，她顿时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沮丧。

　　“道长……”

　　她皱了清秀的眉，拖了长长的尾音，像个装可怜的孩童，想博取清鉴的同情。

　　“嗯？”

　　清鉴挑了眉角，又忽然望天，说道：

　　“这要是花老爷知道你居然偷偷跑出去，还不知会怎样处置你呢，说不定会关你几天？要是我再煽风点火什么的，关你几个月也不是不可能的。”

　　花楚听了，几乎是要跳起来了，她尖叫：

　　“臭道士！你落井下石！”

　　清鉴眼睛微眯：“你喊我什么？”

　　花楚很想挺着小胸脯指责他：“说的就是你！狗拿耗子的臭道士！”

　　可一想到自己的把柄还在清鉴手里握着呢，她又颓萎了下来，可怜巴巴地看着清鉴，委委屈屈的：

　　“清鉴师父。”

　　这还是花楚第一次喊他师父呢。

　　花楚没有正式拜清鉴为师，若是要喊他，多半喊他：“道长”，今天把“师父”都喊出来了，可见是下了血本。

　　清鉴莞然，花楚的“机智”还是和上一世一样——识时务。

　　他便笑道：

　　“今日太阳正好，你出去也无妨，不过你一个姑娘家，到底是危险，不如贫道陪你去？”
　　花楚几乎是想也不想就连连点头。

　　道长真好，道长不仅不告密，还慷慨的陪自己一起去！
　　这天底下，哪里再去找这么好的老师！

　　一直到两人都在街上走了许久，花楚看见清鉴一脸的惬意，她摸了摸后脑勺，这才后知后觉的想到：

　　……莫非，是道长自己也想出来逛？
　　**
　　京城里出了件事。

　　这事说大不大，不过是南清王府里最近总是有婢女失踪罢了，卖身当婢女的，都是穷苦百姓家的孩子，她们的生与死，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

　　可此事说小也不小，婢女的命再不值钱，也架不住每天都有少女失踪，日子久了，便流言蜚语四起，有人说是冤魂来索命了，亦有人传言是南清王德行不够，引来了天谴……

　　南宫央知道这些流言的时候，正在院子里晒太阳，狐族的天性，便喜欢日光和人气，幼狐喜欢凑在生人旁边，吸取人气，而他这种长成的大狐，更喜欢日光。

　　他眯着眼睛，对着面前枝叶更加繁盛的槐树，淡淡说道：

　　“你究竟还要多久才能好？你再这么下去，我府里的婢女都被你吃完了。”、

　　“少主难道心疼了不成？”

　　槐树里的那个女声，似乎比之前有力了许多，想来是恢复的差不多了，余魅的声音，却带上了一丝气恼：

　　“属下可是从小就被王后送到少主身边的，说是一起长大也不为过！属下陪着出生入死，如今吃了少主几个婢女，少主便心疼她们了？”

　　南宫央失笑，他这属下，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脾气有点大，凡是还喜欢自作主张，不过胜在忠心耿耿。

　　他便笑道：

　　“不过几个婢女罢了，怎么就舍不得你吃了？你如今恢复地好些了，便吃地慢些，免得那些凡人一惊一乍的，怀疑到我头上。”

　　余魅便闷闷说道：

　　“……少主也真是的，凡人都是些不自量力的东西，还值得少主忌惮？”

　　“也不全是，”南宫央合上手中折扇：“我现在藏在人间，他们要是疑神疑鬼的，我嫌烦，再者，此事不要弄得太大，清鉴估计离我们不远，我要是被他发现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少主！”

　　余魅一听见清鉴这两个字，像只炸毛的猫一样，整个槐树不停的抖动，落叶纷纷：

　　“少主难不成还会怕那个臭道士不成？那臭道士不过是个凡人，可少主却是狐族！”
　　“你当他是凡人？”

　　南宫央正色道：“他活了三百多年，却还是当初修道时的那番容颜，你当只有驻容术便够了？他早已德行圆满，不过是眷恋那人遗落在凡间的一缕魂魄罢了。”

　　他起身，又说道：

　　“罢了，总之你要记得，我之前被臭道士重伤，至今也没恢复好，否则也不至于寄居在这个凡人身上，你不要招惹清鉴，对上他，我可未必有把握……”
　　**

　　清鉴嗑着瓜子，看着一旁兴致勃勃的花楚，轻轻一笑。

　　这丫头，还是和当年一样爱听折子戏。

　　清鉴笑着给花楚剥花生，将果仁放在了花楚面前，问道：

　　“你喜欢看折子戏？”

　　花楚沉迷剧中的情节，连个表情都欠奉。

　　——没看见我看着正起劲么？这还用问？

　　清鉴怎会和如今孩童心性的她一般见识？他只是又给花楚倒了温热的茶水，说道：

　　“别老顾着看戏了，喝点水罢。”

　　花楚还是不理他。自顾自地看戏，戏里佳人才子的故事，可比这臭道士有意思多了。

　　起初花楚还十分的崇拜清鉴，觉得他是个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大神仙，可自从清鉴做了教授花楚法术的老师后，她才渐渐察觉出这道士的烦人之处来。

　　大约是他自己悟性高，他所有的法术统统只教了一遍，若是清鉴检查的时候，花楚还是不会，他便要皱着眉头，十分严厉的说道：

　　“是不是方才你没有认真听？”

　　那神情，比教书先生还要恐怖。

　　花楚觉得十分委屈，她又没有学法术的底子，教一遍，自己没学会，不是很正常么？

　　可清鉴呢？

　　他还要打她的手板啊！

　　两个指头那样宽的戒尺啊！说打就打，毫不留情！

　　这便也就罢了，他管的还宽！
　　穿的少了，他要皱着眉头说：“你年纪小，不懂得爱护自己的身子，如今这风凉了，你多穿些。”

　　她喜欢吃荤菜，清鉴看见了，也要皱着眉头说道：

　　“多食些素材，这些荤腥的，少吃些。”

　　更可气的是，有一回她偷偷和丫鬟说私话，她笑着说道：

　　“世子退婚了，我可一点都不难过，我喜欢的，是李伯伯家的公子，他人有风趣，长得又俊，还经常送我东西，我欢喜那样的。”

　　可不巧，这话被清鉴给听见了。

　　诶，他们这些做道士的，就是古板，听不得这样的话来。爱慕一个人，难道不是顶顶正常的事情么？他为什么要生气？

　　那天清鉴发了好大的火啊，气得晚饭也没吃，三天都没有和她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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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之，花楚觉得自己是摸清楚这道士了，本事的确是大，可惜脾气太坏，是个不好相与的。
　　算了，不和他一般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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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鉴见花楚不搭理他，也不生气，只是无奈地叹气，苦笑着。这小妖，倒是比三百年前大胆了许多，当年的她，在自己面前跑来跑去，那可叫一个殷勤。

　　当年的她，学东西也快，法术教了一遍，等到下次检查时，她便能将招数运用地行云流水。
　　可他却不知道，当年那只懵懂的小花妖，总是害怕被他捉去炼丹，所以背着他花了多少工夫。
　　**

　　茶馆里鱼龙混杂，市井之中的消息，大抵都汇集在此。

　　茶馆的一个角落，几个汉子正围成一圈，神情夸张，激动地说道：

　　“你是不知道，最近京城里可邪的很，我三姑的女儿，去京城里给人家做丫鬟，不明不白的，好好的一个大活人，居然不见了。”

　　其余几个人的脸上，立刻浮现了惶恐之色，有人说道：
　　“我原先听到这些消息，还以为是那些富贵人家里面的腌臜事，可前些日子，我去南清王府里做事……”

　　说话的那个汉子害怕极了，哆嗦着嘴唇，连话也说不下去，顷刻之间，额头上便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

　　“究竟是怎样的，你倒是说啊。”

　　那汉子被催促，只能皱着眉头，小心地看了眼周围，畏畏缩缩地说道：

　　“南清王觉得家里不干净，请了宫里的法师出来，那法师看了一眼，便说府里的湖水不好，南清王让我们去捞湖……亲娘啊……那湖里面挖出来好多女尸，少说三四十个！”

　　“还有这等事！”
　　众人被吓得不轻，有人惊呼，却被那汉子捂住了嘴。

　　“此事不能乱说，南清王吩咐，谁也不能胡乱传出去，我当你们是兄弟，才跟你们说的，你是不晓得啊，那些女尸被泡的久了，肿的那样大，时间久一些的，肉都烂没了……她们俱是没了脑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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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汉子还在窃窃私语，殊不知清鉴正站在二楼的栏杆上，冷眼看着他们。

　　他们说的小心，声音自然是很小的，可清鉴是得道之人，就算站在二楼，也能将他们的对话听的清清楚楚。

　　他们在说什么？

　　南清王的府邸上，挖出了女尸？还是成规模的，且俱都没了脑髓。

　　这些女人，是因为什么而死的？又是谁，想让他们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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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答案在心底，几乎呼之欲出。

　　清鉴活了三百多年，记忆里只有一个部族，他们惯会使用阴毒的手段，生性残忍，喜用惨死少女的脑髓提升修为，修复创伤，提升法术。

　　这个部族，可不就是三百年前被灭门的狐族么？

　　只不过当年一时疏忽，让狐族逃脱了一个年幼的少主，这三百年来，道门出动了无数的力量，却未能将那狡猾的漏网之鱼捉住。

　　三百年过去了，当年的幼狐，如今已是鼎盛之年，成年后的狐族少主，继承了先祖来法力，已然难以对付。

　　京中少女的失踪，是他做下的么？

　　他究竟想做什么？
　　他藏在南清王府么？
　　他下一步，又会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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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所有关于那些阴谋的思考，在这一瞬间，被一声略带委屈的娇喝打断。

　　方才花楚看戏，看的正高兴，那秀才终于高中回来，娶了当年有恩与他的小姐，花楚正感慨着，顺手摸了一把面前的盘子。

　　……花生呢？

　　她疑惑，低眉一看，才发现不知何时，面前放花生的盘子早已空空如也，杯中也空空的，无人续茶。

　　……干这些活的人呢？

　　她眉心一蹙，叉着腰就跑了出来，一眼便在人群中看见了清鉴，怒火“腾腾”便上去了！

　　好你个臭道士！

　　我在这抓心挠肺的找你，你竟然跑到这边来躲清闲！好哇，你还敢把我甩了！

　　她当即就跳到清鉴身边，气势汹汹地问他。

　　清鉴转身，看见花楚怒火燃烧的小脸，微愣。

　　一模一样的面容，三百年前，他可从来没见过这样怒意盎然的神色，他的印象里，那小花妖从来都是笑的殷勤，何曾横眉冷对？

　　原来她也是个会生气的。

　　“我……”

　　“你什么你！”花楚十分强势：“你还好意思！不声不响地就走了，你都不知道，我刚才伸手一摸，摸到一个冰凉凉的光盘！”

　　清鉴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见花楚的脸色更坏了，他连忙止住。

　　“莫要生气了，走，回去我再给你剥一些。”

　　“吃什么吃！”

　　花楚也意识到，方才那句话说的有些孩气了，虽然是吼出来的，但是却少了点气势，她为了挽回自己不慎遗失的面子，又恶狠狠的补了一句：

　　“戏都唱完了，还吃！还不和我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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