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中花妖

作者:清尧微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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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妖


      清鉴追随着那一抹熟悉的妖气,整整追了三天三夜,终于在一个县城里停了下来。

      他放慢了脚步,犹疑着打量周围,这妖极是狡猾,将气息隐在了市井之中,饶是清鉴道行这样高深的修行之人,亦不能分辨出这妖的去处。

      竟让这妖物逃了出去?
      算了,今日先放过它,等以后抓住它了,定用锁妖塔将它死死束缚。

      “客官,您要点啥?”
      茶馆的小二不知何时凑到了清鉴身边,笑的殷勤:“哟,道爷,您今儿来得巧,小店今日的东西,都是平日里一半的价格呢。”

      清璇蹙了清秀的眉,不禁疑惑:
      “为何今日的价格这样便宜?”

      那小二便兴高采烈,连忙说道:“嘿,道爷,一看您就是外乡人咧!您是不知道,今儿是花府大小姐出嫁的日子呐!”

      清鉴听了,眉头却蹙的更深了:“花府的小姐出嫁?”
      “嗯,那可不!”小二一副与有荣焉的神情,说道:“花家小姐花楚啊,是咱们镇上花老爷的独女!那可是掌上明珠,从小宠着惯着养大的,今儿是花家小姐嫁给南清王世子的大好日子,咱们小店,也是蹭个喜气!”

      小二自是欣喜,却没看见清鉴脸上一闪而逝的恍惚。
      花楚……

      记忆里那个人,也叫花楚……这中间兜兜转转了三百年,也不知那人轮回了几世,如今多大,生在了什么样的地方。
      更是不知,自己还能不能找到她。

      待到在茶馆吃完了早点,天空中便飘起了蒙蒙细雨,雨滴落在土地上,空气中便沾染了泥土的香味,如此一来,那妖物的气息便更是无迹可寻。

      茶馆里的客人正兴致勃勃地谈论着今日的大婚:
      “老弟,你是不知,那南清王的世子啊,那叫一个丰神俊朗!配咱花小姐啊,那是足够了!”
      又立刻有人说道:
      “人家南清王世子,可是当今陛下的亲侄儿呢,咱花小姐虽说才貌惊艳……可到底是个商贾之女,能嫁过去,算是高攀了呢。”
      便又有人激动了起来:“胡咧咧什么?花老爷那是随便什么商贾么?花老爷是鼎鼎有名的皇商!那是和天家沾亲带故的,花小姐如何就当不起世子妃了?”
      ……

      免不了一番争论,于是又有和事佬出来转移话题:
      “……咦,我说这时辰差不多快到了,怎么外面没什么动静呢?误了良辰吉时,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清鉴的目光便转移到了门外,果然,门外的确冷冷清清,看不见半个来接亲的人,甚至连吹打喧闹之声都无。

      众人果然都伸长了脖子,眼巴巴地盯着门外,一时间茶馆里鸦雀无声。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有花府标记衣裳的人,喘着粗气从街上跑过,一边跑,一边高呼:
      “老爷——老爷不好了!那南清王一家子,要退婚!”
      **
      说来也是奇怪,南清王世子本是个淡云流水的性子,长辈们赐了婚,他无可无不可,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便是:“总归都是要娶妻的,娶谁都一样。”
      可今儿,却略略有些不同。

      南清王世子名叫南宫央,今日一大早起来,便觉得恍惚,打算出门透透气,竟没留神脚下,“噗通”一声便跌了一跤。

      这一跤跌地十分的不凑巧,他立刻就昏了过去,南清王夫妻两含着热泪,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儿子,又是哭,又是喊了一上午,这世子才悠悠转醒。

      “儿啊,你怎么就那么不小心?你叫为娘多难受啊?”
      南宫央盯着他娘看了半天,忽然握着南清王妃的手,十分认真的说道:

      “娘,孩儿想退婚,孩儿根本就不喜欢花家的小姐。”
      南宫央的态度是前所未有的坚决,且大有他爹娘一拒绝,他就要英勇赴死的架势,夫妻两拗不过这唯一的儿子,这婚事便这么黄了。

      消息传到了河清镇,惹得上下惊动,举镇哗然。

      镇上的百姓有为花楚惋惜的,有愤愤不平的,更有甚者,正商量着要去南清王府去要个说法。
      清鉴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便向河清镇的后山走去。

      自得道后,他行走人间三百余年,人情冷暖也见识了不少,这凡人的命理,自有他们自己的路数,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好生休息,早日捉到到那只狡猾的狐妖为好。
      **
      镇上人声鼎沸,群情激动,而花府的后山,却流水淙淙,风声微动,正是一派安宁清净之景。

      清鉴淡淡一笑,当年拜师,便是在一片竹林之中,当时也是这样清朗的光景,后来初见那花楚,也是在千倾竹林之中。

      竹林,向来与美好的回忆相关。
      清鉴正靠在一根竹子上小憩,忽然耳朵一动,远处有女子的低语,隐隐约约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小姐,今日那场面,您是没看见,您都不知道南清王一家有多过分……”
      “好啦好啦……不过是件小事罢了,你还放在心上?”
      “小姐!”这道声音开始委屈起来:“奴婢替您不值,哪有大婚当天退婚的?分明是给您没脸……”
      ……

      清鉴轻笑,原来是今日被退婚的那花家小姐?

      这花家小姐竟不甚在意,那丫鬟倒是难过悲愤。真真是一对皇帝不急太监急的主仆。

      清鉴修行三百余年,本已经修成了一副清寡的性子,如今能牵动他心弦的,无非只是记忆里的那一只花妖,他本想离去,换一个清净的地方休息,可他忽然想起了这花家小姐的闺名来——
      花楚。

      那只不知去向的花妖,也是叫花楚,可真巧。
      这样一个相同的名字,无端的牵动了清鉴心中的一抹温柔,他不由自主地就向着那道声音走去,心中竟还怀着一丝隐秘的期盼。

      花楚已遣退了丫鬟,独自一人,正抱膝坐在溪边,微微歪了脑袋,正看着面前的溪水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啧,这么看来,这丫头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潇洒,她这坐在溪边,可不就是在伤神么?
      刚想开口安慰她几句,却听着姑娘先开了口,这声音泠泠,清越灵动:

      “阁下为何偷偷摸摸站在我身后?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贫道听说了姑娘的事……心中放心不下,正想来宽慰姑娘几句。”

      清鉴听到一声轻笑,继而便看那姑娘背对着他说道: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道长莫不是以为我在难过?”
      小丫头嘴硬,清鉴便笑道:

      “姑娘能这么说,贫道倒是放心了,人生须臾几十年,莫要为了这些事而烦忧。”
      清鉴无心尘事,说完便转身离去,可花楚却转身,对着清鉴说道:

      “道长说的正是,况且我无心南清王世子,世子亦无心与我,他能退婚,我高兴还来不及。”
      这语调虽是乖巧,可里面却参杂了一抹恣肆张狂,这抹熟悉之感击中了清鉴的大脑,他不由自主地转身,当他看见花楚的脸时,目光便定在了哪里,一时失神。

      眼前这人的眉眼,渐渐与记忆中那古灵精怪的女子丝丝重合。

      眼前之人,眉睫修长,眸若秋水,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让清鉴恍若回到了三百年前,那个刚刚修炼成人型的小妖也是这幅神情,笑着说道:

      “哟,是去云霄山拜师的道士?”
      回忆冲击太大,清鉴一时分不清现实与记忆,满心满眼皆是花楚,这想了念了追随了三百年的人就在自己眼前,他脑中如炸裂开一般,天旋地转:

      “阿楚……”
      回应这一往深情,是一捧冰凉的溪水,劈头盖脸。

      “你这道士,怎么学得像街头的混混一样,随意轻薄女子?我还以为你们修道之人皆是清心寡欲的,没想到还有你这般的。”

      花楚起身,甩了甩手上的水滴,看了眼被淋了一头水,正十分狼狈的清鉴,勾起一侧唇角,坏笑:
      “看你还长不长记性,以后还胡乱说话?”

      花楚作势就要走,清鉴焦急难耐,他高呼:
      “花小姐留步!”

      花楚蹙了眉:“你有话说?”
      清鉴觉得这三百年来,自己的心从未像今日跳的这样欢快,几乎快要跳出嗓子眼:

      “花小姐有所不知,最近此地妖物横行,今早那妖物幻化成小姐的模样来迷惑贫道,贫道方才见了小姐,还当是今早的那妖物,故而失态,还望小姐包含。”

      如果她当真是当年那只小花妖的转世,如今也早已忘尽了前尘,哪里还记得起自己?不如先编个理由,让她放下对自己的偏见要紧。
      花楚果然信了,恍然大悟:

      “原来是如此,道长来的可正是时候,您是不知,我家最近正闹鬼呢。”
      花楚十四五岁的年纪,一团孩气,在说道“闹鬼”二字时,还小心的压低了声音,她神神秘秘地说道:

      “道长,您是不知道那妖怪多吓人!前些日子,我家李妈妈照镜子,那妖怪忽然就从镜子里冒出一个脑袋来,二话不说就吃了李妈妈……”

      花楚想起了那天的惨象,不敢再说了,只用小手捂着自己的胸口,一脸“吓死我了”的表情。

      清鉴笑中带泪,眼中模糊一片,只能看清阿楚,哪里能听的清她在讲些什么?他走近,忽然将手心覆在了花楚的额头上,温声说道:

      “别动,我替你看看。”

      一股暖流从额头那方寸之地传到了全身,待到清鉴拿开了手,花楚竟觉得全身舒泰,五脏六腑都清爽无比。

      “道长!您这是给我施了什么护身符么?”

      花楚养在深闺十几年,何曾见过这么神奇的法术,她惊呆了,一脸崇拜地看着清鉴。
      她太激动,自然没能看清,眼前这道长的眼中,有将落未落的泪滴。
      是她啊,竟真的是她,他的阿楚啊。

      他此刻激动,恨不能赤足于山间大喊,呼告!他苦苦追寻的三百年的人,终于被他找到了!
      清鉴记得三百年前,他曾在阿楚的身上种下了一颗同心印,此乃道家秘法,虽不能追寻踪迹,但却能辨别主人的身份,随着魂魄转世,永不消散。

      方才他沉着花楚不备,探查她的魂魄,果然在那魂魄上,看见了他三百年前亲手种下的同心印。
      阿楚,整整三百年啊,你也真是狠心,竟一点线索也不给我。

      “道长……您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了?”

      “怎会?我从不生女孩的气。”

      清鉴慌忙换上了笑脸,若无其事地说道:“阿……花小姐方才说什么?花府最近闹鬼?”

      “可不是么!”花楚义愤填膺:“道长!那妖怪已经吃了我花家四口人了,道长,你们道士可不都是以产妖除魔为己任吗?”

      “那花小姐的意思是?”
      “道长,您要不去我家,替我收拾收拾那妖怪?您还不知道呢,我爹是个豪爽的性子,您要是捉住那妖怪了,酬金肯定少不了您的!”

      正中下怀。

      清鉴轻笑,并非是为了那不菲的酬金,而是因为能去花家。

      能去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窥探她这十几年的成长,与她朝夕相伴。
      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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