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生

　　方杭一进门就发现了异样

　　他比方凌整整年长了十五岁，几乎是以半个父亲的身份照顾着这个弟弟，而方凌在成长路上姑且还算平顺，除去幼年时的撒娇哭闹，倒没怎么在兄长面前掉过眼泪，方杭瞪着方凌明显带红的眼睛，开口时不自觉就沉了语气

　　“出什么事了？”

　　方凌本来还挺伤感，突然被哥哥冷不防地这样一问，一下就变得不好意思起来，他深呼吸着调整好心情，咧了个笑试图蒙混过关

　　“没事。”

　　然而他这一笑，看起来反而更像是在勉强自己，方杭皱紧眉头，一脸不会轻易相信这个说法的神情，而方凌当着凡生的面，也不怎么愿意解释自己失态的原因，一时竟有点要演变成僵持的意思，于冉在旁边实在看不下去了，干脆直接开口终止住这个话题

　　“好了，有什么事等吃完饭再说。”

　　她听方杭说起过方凌会带个小孩回来，这会看见凡生也就不觉得奇怪，于冉从背后推着自己无声抗议的丈夫，边回头使唤坐在沙发上的方凌，要他带这几个小家伙去把手洗干净

　　方凌笑着点头应下，一直到两人上了二楼看不见身影了，才极为顺手地将凡生抱起来，不过他不动还好，像这样表现出对小狼崽的区别待遇，就惹来总是被他放在手心里宠爱的方予桐的不乐意，小姑娘动作迅速地跑到方凌面前，鼓着圆圆的脸颊伸出胳膊撒娇

　　“我也要抱。”

　　方予和黏姐姐黏的紧，向来是看她做什么便爱跟着学什么，见状也就跟过来缠住小叔不放，奶声奶气地学姐姐说话，方予桐之前还算较真，结果被弟弟有样学样地闹过两下，却从中莫名其妙地得了乐趣，自顾自地就笑开了，与方予和一人抱住小叔叔的一条腿，边说要抱地边摇个不停

　　他们用不上多少力气，倒不至于让人失去重心，方凌对着这两个活宝哭笑不得，又见凡生微低下脑袋，圆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他们动作，一副乖的不得了的模样，便疼惜地更加不舍得放他自己走路，方凌腾不开手，只好抱着凡生和小家伙们讲道理

　　“你们乖，凡生哥哥是腿上有伤才需要抱的。”

　　方予桐摇的正起劲，听到这个解释也还是立刻安分下来，隔着睡衣担忧地打量凡生的腿，她生性活泼又好动贪玩，曾经不小心摔过许多次跤，有时擦破的程度比较严重了，也会因为容易扯疼伤口不肯自己走的，方予桐板起小脸，像是不想弄痛谁似得放轻了声音

　　“那是不是好疼啊？”

　　方凌就转过去看了看凡生，他见识过这孩子在受伤以及缝合时的反应，年幼的半兽连出声都不会，更别提像他的侄子侄女那样哭鼻子，但是这么深的口子，方凌光是瞧一眼都觉得心里发怵，凡生又怎么可能真的什么感觉都没有

　　他知道怀里的孩子必定会疼，只是现在实在不想听凡生亲口说出这个字来，便含糊应着地点了点头，方予桐接受下这个说法，当即不再吝啬于小叔的怀抱，干脆利落地松开了手，被说服的小家伙脾气散的飞快，她见方予和仍绊着方凌的腿，倒还颇为贴心地替小叔解围，嬉笑着拥住自己的弟弟将他带开

　　小孩子忘性大，不过一转头的功夫，姐弟俩的注意力就已经不在这件事情上了，方凌领着他们洗好了手，又等方杭和于冉换好衣服下楼以后，才围坐在一起吃晚饭，由于家里有在长身体的孩子，陈姨时常会给他们煲些额外的汤品，这会因着多了个凡生，她就把今日炖的鸽子汤匀了匀，仔细分出三人的份来

　　凡生坐在方凌身边的位置，拿勺子专心致志地舀汤喝，没人教导过他用餐的礼仪，但小狼崽吃东西几乎不会弄出声响，给人的感觉倒也有模有样，方凌看他吃的挺香的样子，吃下去的分量又比前几餐要多上那么一些，不由欣慰了不少

　　而等他们吃过晚饭，解释的事情自然不容再推，方杭不由分说地把方凌逮进书房，让他仔细讲一遍事情的来龙去脉，方凌知道这一关躲不过，只得无可奈何地耸耸肩，从遭遇袭击到凡生的来历全都毫无保留地说给哥哥听

　　自从方凌小时候由于轻信熟人而经历过绑架之后，方杭就对弟弟的人际交往把控的非常严格，他从解释中得知凡生不是方凌一时兴起选中带回家，而是被人当作礼物送来的，其实就已经不怎么同意让方凌抚养这名半兽了，然而以他回家后观察到的情况来看，方凌对凡生分明又很是喜爱，方杭不想和才回来没多久的弟弟发生争执，他按耐住强迫方凌妥协的念头，决定自己先去调查凡生的底细，若是确定没有什么问题，那就随他高兴算了

　　不过这小狼崽可以先放着不管，仗着有防护层就替人挡刀却是无论如何都过不去，方凌因为这事挨训挨半天，跟兄长又是保证又是发誓，才总算从书房逃出来，方凌被教育的心有余悸，只想赶紧带凡生离开哥哥家，他在屋子里找来找去，最后在方予桐的卧室里找到了坐在羊毛地毯上玩象棋的小家伙们

　　他们下的是暗棋，规则比普通的象棋下法要简单的多，论起输赢来又颇有些运气的成分在，于是就算方予桐还只有七岁，也同样能玩的风生水起，凡生听见声响抬起头，就被走到他身边的主人摸了摸脑袋，方凌俯身打量他们的棋局，发现被吃掉后给方予和叠高玩的棋子几乎都是凡生的，便忍不住笑着问道

　　“予桐是不是没教你怎么下啊？”

　　被指名的小家伙正准备吃掉凡生新翻出来的棋子，听到这话立马不服气了，急嚷嚷地替自己辩解起来

　　“我教了！”

　　方予桐鼓着嘴，对小叔叔的污蔑愤愤不平，她像跑火车一样飞飞快快地背了遍吃子的口诀，念完还要转过去向凡生确认

　　“对吧？”

　　凡生对上主人含满笑意的目光，倒真的一本正经地点了头，只是他听是听了，却显然没有弄明白玩法，方凌眼睁睁看着凡生把马直行一格，之后又被方予桐制止着推回原位

　　方凌当然知道自己的侄女不是存心欺负新手，但小孩子对本身已经掌握的东西似乎总有种无意识的想当然，因此就算方予桐知道要纠正凡生马走日字，也一直没有考虑到应该先教他日字具体是怎么走

　　而在这种不靠谱的指导下，小狼崽自然只能学到一知半解，时常是方予桐说能往哪格下他就往哪格下，把自己的棋子主动拿去送死了不懂多少次，愣是把对弈变成了一面倒的局面

　　方凌观战观的忍俊不禁，但到底还是秉持着观棋不语的习惯没有出声，他等方予桐顺利将了凡生的军，才伸手把看起来对输赢毫无触动的小狼崽揽到身边来

　　大概是这两天被抱惯了，凡生总觉得呆在主人怀里时有种说不出的安全感，他被训练的警惕的厉害，但现在不过被方凌护在臂弯里轻轻拍了几下后背，就隐约有困意漫上来了，凡生忍着睡意眨了眨眼睛，就着这个姿势将脑袋抵上主人的肩膀

　　他这举动像是在撒娇似的，瞧得方凌心里泛软，忍不住又摸了摸小狼崽的发顶，他同哥哥和嫂子打过招呼，说要带凡生先回去休息，方予桐就一路送到了门口，对自己的新玩伴很是依依不舍

　　好在这个年纪的孩子还算好哄，方凌与她约好下次来玩的时间，就让小丫头重新精神起来，挥着小手和凡生道别，凡生不明白这个动作的含义，但还是在主人的示意下伸出手，学着方予桐的模样小幅度地摇了摇

　　也许是从最初见面就留下的印象，单是看到这副依葫芦画瓢的样子，方凌都会觉得小狼崽子可乖，他对自己的想法无奈地笑了笑，转而用毛毯把凡生裹了一圈起来，抱着他回了自己的住处

　　方凌出门在外那么多天，全凭有保姆负责打扫屋子，而他虽然今天才带凡生回来，小家伙日常所需的琐杂的用品倒都已经由司机安排妥当了，因为凡生不习惯在太宽敞的地方入睡，放在客房里的床也被替换成了儿童用的大小

　　只是不懂司机交代了谁去办这件事，等方凌避开绷带给小狼崽仔细擦干净身体，再领着换了套新睡衣的凡生进到客房之后，才发现房间里不止是床换掉了，连墙壁都被贴上了清新的浅蓝色壁纸，还新添进许多大小不一的方形抱枕，愣是让整个客房的布置都变了个样，把打开灯前一点准备都没有的方凌吓了一跳

　　不过惊讶归惊讶，这重新布置过的房间看起来的确温馨了不少，方凌把凡生带到床边坐下，确认他对这里没有什么不适，才把小狼崽赶进被窝让他睡觉

　　凡生十分顺从地躺在床上，他从被子里露出脑袋，睁着那双灰蓝的眸子默默瞧着方凌，接着就被主人捋了捋落在额前的柔软的碎发，方凌轻声嘱咐他

　　“你好好休息，如果有不舒服的地方就来告诉我，知道吗？”

　　小狼崽无声地点了点头，方凌放下心来，顺手替他关了灯才掩上门出去，本以为这样应当没什么问题，没想到连半个小时还都不到，凡生就寻着光找到方凌的卧室来了

　　他一点礼节都没学过，进来前连门都不知道敲，方凌听到开门声后疑惑抬头，见站在门口的是凡生，第一反应就是他仍然会觉得太过宽敞，不由开口问到

　　“还是不习惯吗？”

　　没想到凡生却摇了摇头，方凌担心起来，随手将正在看的资料放在床头柜上

　　“那是怎么了？”

　　“我不知道，”

　　凡生轻声应着，他望着自己的新主人，语气里第一次染上了些茫然和不解

　　“...不想自己睡。”

　　方凌就因为小狼崽的回答愣住了

　　他哄凡生入睡的次数充其量不过两次，然而就是这么两次的经历，居然已经让这个孩子依赖他到不想一个人睡的程度，方凌对上凡生还带有困惑的眼睛，终究是狠不下心来让他再靠自己适应回去，只得往边上腾出一半的位置，无奈笑着朝凡生道

　　“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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