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猜猜我是谁

　　糯糯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放开了手，刺骨的冰凉也消失了。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要干什么，她只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东西，她要去找回来。
　　脸上冰冰凉凉的，还冷到了脖子里。
　　是下雨了吗？
　　她什么也看不见，仅凭着直觉兀自行走着。因为看不见，她蹒跚着，踉踉跄跄。她能感觉到自己摔倒了，砸在地上，但奇怪的是一点儿也不疼。大概是摔到草地上了吧。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要往哪里去，但她停下来了。
　　奇怪，为什么不走了呢？
　　迷迷糊糊间，她好像闻到了一股清香。
　　这是什么味道呢？真香啊。就像，就像谁身上的味道……
　　是谁呢？
　　对了，她想起来了。眼睛突然也看得见了。她看见自己在一个竹林小院里，站在一扇木门的前面。
　　是了。她要找墨渊哥哥。
　　她要告诉他，告诉他……
　　爷爷，是爷爷！爷爷走了。
　　她抹了把脸，脸上全是冰凉的水，脚上也黏糊糊的。
　　但她没有理会。
　　她走上前，缓缓推开木门，手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她感觉开个门都像是过去了一年那般漫长。
　　厚重的门终于被移开了。
　　她抬脚麻木地走进去。
　　墨渊，墨渊哥哥。
　　她走进客厅，没有人。
　　书房，也没有。
　　密室，不在。
　　她挪到卧室，然后缓缓慢动作般抬起眼。
　　黑色的衣角。
　　她觉得自己松了口气，但又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样。
　　然后，她就看到了她心里执着地呢喃着的墨渊哥哥。
　　她呆在了那里，脑子里混混沌沌的，一时无法动弹。
　　墨渊哥哥他，他摘掉面具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位绝美的男子。
　　男子一头墨色长发，未绾未系披散在身后，光滑顺垂如同上好的丝缎。秀气似女子般的叶眉之下双眸紧闭，他的眼角微微上挑，英俊无匹五官仿佛是用大理石雕刻出来，棱角分明，俊美异常。白皙的肤质如同千年的古玉，无瑕，苍白，微微透明，而又有一种冰冰凉的触感。朱唇轻抿，似笑非笑，邪魅性感。
　　她想，即使是姊姊她们，也从没有见过这么美的人吧。魅惑、秀气、纯净、帅气……诸多元素都集集在一个人身上。
　　下一刻，她就注意到他左边脸上有红纹，隐隐还有暗光流过，像是用画笔点朱精致细腻地描绘在白皙的脸上，盘区环绕，显得妖异蛊惑。
　　她呆呆地看着，又一次忘了自己最初的目的。
　　墨渊隐隐感觉到什么，睁开眼睛，入目就是恍惚的糯糯。
　　瞳孔微缩。
　　他伸手就去拿放在桌上的面具，然而手刚触及就顿在那里，微微颤抖。他低着头，表情隐在阴影里，声音沙哑：“你，你都看到了？”说完他又在心里自嘲，明知故问。但他还是抱着一丝不可能的希望——她没看见，没看见他脸上狰狞丑陋的印记，也不会害怕他，离他远去。
　　糯糯张了张嘴，但没有发出声音，气氛似乎有些太过沉重，让她想起了初衷。
　　她语气悲伤，带着哭调：“墨渊哥哥……”爷爷他……
　　但她还没来得及接着往下说，就被墨渊强硬地打断了话语：“别说了！我都知道了……”
　　知道了？
　　“那……”
　　墨渊冷漠道：“我会离开的，不会再出现在你眼前。”
　　什么？！
　　糯糯震惊地瞪大眼。
　　他冰冷的眼神深深刺痛了她的心。
　　她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她冲上前，扑向墨渊：“墨渊哥哥！”
　　已经来不及了，糯糯扑了一个空，跌在床上。墨渊瞬间消失在房间里，不见踪影。
　　怎么了？
　　为什么要离开她？
　　是她做错了什么吗？
　　为什么？
　　泪水，大颗大颗砸在床上，炸出一个又一个转瞬即逝的凄凉的水花。
　　身后有落地的声音。
　　糯糯急忙转头，却发现是方块。
　　她想站起来，却扑倒在方块的脚边。她拂开方块伸来扶她的手，语带哀求：“方块哥哥，求你，求你去找墨渊哥哥……去，快去啊……”说到最后，她几乎是用吼的。
　　方块从没看见她这样失态过，心里有些急，但眼里却是欲言又止，站在原地没动。
　　她隐隐知道了，墨渊哥哥是真的不会回来了。
　　她喃喃自语，瞳孔涣散，头发零散：“骗我的吧，骗我的吧……墨渊哥哥不会离开我的，不会离开我的啊……是假的吧，是假的……”
　　方块有些恐慌地看着糯糯疯魔般的模样，觉得她此刻很不对劲。他出声安抚：“我去找，我去找尊上。糯糯小姐在这里等我。”说完急忙转身离开。
　　她却像是没听到一般，起身跌坐在床上，仍然自言自语：“假的，假的……”
　　她的世界再次陷入黑暗与死寂之中。

　　方言找到墨渊已经是在三天后了。
　　他用玄力驱除着不断入侵的严寒，站在平面上看着前方波澜不惊的水面，心情有些复杂。
　　他没想到尊上会在寒冰殿里。
　　寒冰殿在建禁地之中，常人不得入内。因为寒冰殿中沉有万年玄冰，紫阶之人在此也只能勉强呆一刻钟，紫阶以下贸然闯入逃不脱血脉冰冻而亡的下场。同时，万年玄冰有清神醒脑、巩固真元、强化筋脉的奇效，能够让人抛却杂念，守住心神。
　　看来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以至于尊上这样逃避。
　　沉吟了一会儿，他难忍极寒带来的疼痛，不得不开口打破沉寂：“尊上……”
　　没有什么动静。
　　他继续说：“恕我贸然，尊上，糯糯小姐她需要您。”
　　“您不知道，那天糯糯小姐来找您是因为方爷爷的去世。她在来的时候摔倒了，脚上、手上都有伤口，衣裤上沾了血迹。”
　　水面起了一丝波澜。
　　他眼睛一亮，再接再厉：“糯糯小姐在您离开后就晕倒了，一直昏迷不醒。红桃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该如何处理。她已经三天没有用膳了……”
　　哗啦一声巨大的水声，墨渊瞬间表情紧张地出现在他身前，身上不沾一滴水滴，语气焦急：“她怎么了？你没骗我吧。”
　　方块面无表情地肯定：“是，糯糯小姐现在很憔悴。她……”
　　话还没说完，说话的对象就不见了踪影。
　　他看着不能平复的水面，心想：尊上果然还是心系糯糯小姐的吧，只是小姐她真的情况不大好啊……
　　他猛地打了个喷嚏，浑身抖了抖，摸着手臂上起的鸡皮疙瘩，转身离开了寒冰殿。

　　墨渊出现在糯糯的房间，却发现到处都空无一人。正忙然间，他心里有个猜想，又出现在自己的厢房里，果然看见了静静躺在床上的纤细人影，心下立刻复杂无比，感到心疼又懊恼。
　　他轻手轻脚地走进，看清了在床上这几天他心心念念的人。
　　糯糯平躺在床上，被子盖到了下巴，双手平放在身侧。她脸色苍白，从前娇艳的红唇此刻润无血色，还微微开裂。她呼吸微弱，双目紧闭，发丝凌乱，似乎下一刻就要随风而去。
　　墨渊心里一阵抽痛。
　　他伸出手，抚上糯糯的脸，将她脸上紧贴的发丝拂在一边。
　　他俯身在她的耳边轻唤：“糯糯，我来了，你的墨渊哥哥来了。糯糯……”
　　她的眼睫毛颤了颤，然后缓缓睁开了眼。
　　她睁开眼的那一刻，墨渊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了。
　　从前那双明亮的秋水明眸此刻黯然无光，一片灰暗，瞳孔涣散，失去了焦点。
　　她眨了眨眼，轻声自言自语：“果然是假的吧，是假的呀。”
　　墨渊紧紧抱住她，阖眼语气忧伤：“糯糯，你怎么了？”
　　糯糯像是没听见一般，顿了顿继续呢喃着：“原以为会变好的，一切都会变好的。可是呢？原来最终也不过是自己的一场梦啊。是了，是我忘了，我就是这样的啊。我听不见、看不见，若没有姊姊们的记忆，我什么都做不了。
　　“看不了电视，玩不了手机，打不了电脑。房间的布局是怎样，食物被放在哪里，超市在哪边，这个世界是怎样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的存在，不得不依赖于他人，通过别人的眼，别人的耳朵……”说着说着，泪水从眼角滑落。
　　“什么墨渊哥哥，什么方块哥哥，什么爷爷，全都是假的啊。都只是一场梦境而已，奢侈的，梦呐……我本就活不长。”
　　墨渊瞪大眼睛看着面无表情的糯糯，她语气平淡，就像是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却让他心里泛起了惊涛骇浪。
　　糯糯伸出手，向空中抓去，却只是一场空：“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要给我一个这么美好的真实的梦？再给予我幸福之后、回暖之后，又狠狠将我从天堂打落。我什么要生出一个我，让我痛苦地活在这个世上……”
　　她开始大口大口喘气，却仍然觉得呼吸不过来。就像是掉进了深不可测的大海里，绝望将她包围，无论怎样都挣脱不出。
　　“原来，原来是这样……”她想起了那个不祥的噩梦，“原来我就是要死了啊……那样的话，好像也不错……”
　　眼角滑下的，变成了血泪，鲜红妖冶，像一把刀，刀刀划在脸上，触目惊心。
　　墨渊心里觉得恐慌，一手紧握住她的手，一手颤抖着手将糯糯脸上的不断涌出的血渍抹去，却怎么也擦不干。他声音惊恐，摇着糯糯的身体，唤道：“糯糯，糯糯你没有做梦。我就在你身边啊。墨渊哥哥就在你身边。我错了，我不该离开你。糯糯，糯糯……”
　　无论怎样，他还是感觉到了她原本就微弱的呼吸越来越细微，她的眼睛也渐渐阖上。
　　他的喉咙涌起一股腥甜味。
　　他低头，一手托住她的后脑勺，吻了上去。他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到她。他沿着她近乎完美的唇型，深情地，一点一点温柔地吻去她的苦涩。他没有深入，只是这样温润着她干裂的唇。
　　然后，把头埋在她带着清香的发间，深深地呼吸着她的味道。
　　他还没有好好和她在一起，他还没有与她长长久久。
　　不能，绝不能离他而去。
　　“墨渊哥哥，你在，干什么？”细微的声音传来，娇柔而脆弱。
　　墨渊难以置信地抬头，就看到糯糯瞪着眼看着他，目光清亮，脸上微微染了红晕。
　　他的呼吸瞬间沉重了起来。
　　她抬手，轻柔地抹去了墨渊眼睫上沾着的水珠，然后抚上了他绝色的脸，暖暖道：“墨渊哥哥，为什么要逃走？”
　　他不由自主说出了心声：“我怕。”
　　“怕什么？”她轻轻询问。
　　“怕你看到我的脸。害怕我，离开我。”他闭上眼，用脸蹭着糯糯柔软温暖的手。
　　她笑了，笑容中带着释然：“墨渊哥哥，你很好看，是我看过最好看的男子。唔……虽然我见过的男子很少。”
　　墨渊怔怔地看着她，眼里满满都是不可思议。
　　糯糯再次笑了，暖到了他的心里：“真的。我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但墨渊哥哥一定是世界上最漂亮的。”
　　他心里感动不已的同时又有些哭笑不得，“漂亮”这个词，似乎是形容女子的吧。
　　没想到，会有一个女孩微笑着对他说，他这张自己痛恨厌弃、他人恐惧的脸其实很好看。
　　在糯糯诧异的目光，他俯身紧紧拥住了她，呼吸变得急促。她笑着，轻轻拍着他的背以示安慰。
　　他想，这就是他的糯糯啊。
　　“我错了，糯糯。对不起。”
　　对不起，在你最难过的时候离开你，在你看见我的脸的时候没有信任你，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逃开你，还说了那么冷漠伤人的话，用那样的眼神刺伤你。对不起，是我，没有看见受伤的你，悲伤的你，让你这样痛苦……对不起。
　　他突然想起什么，起身查看着她手臂上和脚上的伤。虽然已经被包扎处理过，看不见伤势，但墨渊的心还是颤抖着。
　　糯糯温柔地看着他，轻声道：“没事的，墨渊哥哥。很快就会好的，一点也不痛呢。”
　　她看着他的俊颜，有些恍惚，眼中带着眷恋。
　　差一点，就差一点她就真的要永远地沉睡了。幸好，幸好她回来了。
　　这三天里，她一直睡着。黑暗死寂中，她听到了秋秋姊姊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虚空中传来的：“糯糯，糯糯……”
　　墨渊伸手轻轻松松将糯糯抱起来。
　　突然被打断思绪，她有些慌乱，但很快又变成了羞涩。
　　这是，公主抱？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眨了眨眼睛。
　　他低头对上她的眼睛，声音充满磁性，眼神魅惑，缓声说：“不觉得饿吗？”
　　她娇俏的脸猛然一红，乖乖窝在墨渊的怀里不敢动弹。
　　饿了这么久，也不能突然就暴饮暴食。糯糯只喝了几碗清淡的粥和一些小菜。
　　吃完东西，墨渊就将糯糯抱到轮椅上，也不说话，推着她往外走。
　　她看着曾经方言坐过的轮椅，眼神闪了闪，变得黯淡，心里大概有了谱，当下就感伤起来。
　　两人就这样默不作声保持着默契来到方言的坟墓前。大块的石碑上大字刻着“修士方言之墓”，另起一行小字刻有“干孙女糯糯与墨渊”等字样。
　　石碑前，已经摆好了鲜花水果和酒。
　　一阵风吹来，冰凉冰凉刺进糯糯的骨里。
　　眼睛涩涩的，她已经哭不出来了。
　　墨渊轻轻说：“糯糯，生老病死，一切都是自然现象。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爷爷虽然离开我们了，但是爷爷留下了许多东西，永远活在我们的心中。去的已经去了，但他一定不希望我们活着的人过得痛苦。他一定希望我们在悲哀之后，照样会好好地活着。他会在另一个世界为我们祝福的。”
　　糯糯轻声道：“墨渊哥哥，我知道了。”
　　她从轮椅起身，上前一步，缓缓地跪在地上，郑重地磕了三个头。她轻声地说话，像是不想惊扰到什么：“爷爷，你安心地走吧。我都听您的，好好儿活。”
　　她抬起头，抚摸着石碑上的凹痕：“爷爷，谢谢你……”
　　微风拂过大地，像是谁的温柔的回应。
　　爷爷，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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