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如瓷

　　楚瑄身上袍服被清荣紧紧拉住，那双永远盛满天真快乐的眼睛里俱是惶然。

　　楚瑄虽极不喜人近身，此刻瞧着清荣那可怜劲儿，也只得忍耐。

　　把清荣安置在座椅上，垂头看着小姑娘的眼睛，“慌什么？”

　　声音沉冷，面容依旧平静，低垂的眼睑掩盖了如同湖水的眼。

　　因着楚瑄在身边，清荣安定下来。

　　她虽生在皇家，可她母亲太过独当一面，她从小无忧无虑，完全不知道那些腌臜事儿。

　　她从小最是依赖她母亲，此次竟听得这种事儿，自然接受不了。

　　之前没得主心骨儿，慌乱不已，现下楚瑄一回来，心里就安定了。

　　见清荣不在哭泣，楚瑄示意她松手，才在一边儿坐下，“你母亲若是真有事，你如此哭闹，无用。”

　　迎他进府的人已经将安平郡主的情况说与他听了，是以他此刻并不急着去探望安平郡主。

　　安平郡主只得清荣一女，素日里爱若至宝，多少谋算都不叫女儿知晓。

　　倒不能说不好，只是大事儿上没主意却是万万不可。

　　清荣听楚瑄如此说，也明白自己方才太无状，呐呐的不言语。

　　楚瑄也不说话，只端起茶盏喝茶。

　　半晌，清荣道，“舅舅，是我不对。遇事慌乱，失了大体。”

　　楚瑄不置可否，将茶盏搁下，凤眸微眯“你随我去看看你母亲。”

　　清荣自是不拒。

　　从安平郡主那儿回来，已是傍晚。

　　绢面雕花笼灯里，烛火摇曳。

　　青瓷熏炉将每一寸空气都染上青木的香气。

　　楚瑄才沐浴完，墨发未束，宽袍大服。

　　石溪瞧着楚瑄，在心里感叹，他家殿下这样的男子，真不知道有何种女子相配。

　　也就顾家小姐，京城第一名媛，能提上一句了。

　　“你若无事便出去。”楚瑄一出来就看着石溪呆呆的看着他，皱了皱眉。

　　石溪一下子回神，赶紧回话，“您叫属下去查的，已经有结果了。”

　　楚瑄挑眉，示意他讲下去。

　　“郡主来时，体内就有引子，且府上用的熏香也是郡主自个儿带来的。郡主近来不得安眠，是府上老夫人叫府里二夫人制的香。”

　　安平郡主的夫家是颜家的本家，说起来按辈分，清荣县主还得叫齐府君的夫人一句堂姐。

　　颜家三子，长子娶了徐王嫡女，也就是安平郡主。

　　二子乃侧室所生，娶的是吴宗正之女。

　　吴家乃是岐黄世家，二夫人最擅长制药香，家里多数药香便是二夫人所制。

　　见楚瑄面容冷肃，并不言语。

　　石溪在心里更把三殿下骂了个遍，这是真傻还是假傻？

　　真当从二夫人那儿出来就怀疑不到他头上了？

　　且不论谁是这位主的暗线，可生生给自己堂姐下毒手的可是没有几个。

　　何况安平郡主还颇得圣宠，从来不沾染国本大事儿。

　　三殿下这回可是干了件戳破天的事儿，真不知道惠妃娘娘的情谊可还能让他作践几回。

　　石溪再瞧了眼楚瑄的脸色，讪讪的收回刚才的想法，三殿下要是真的知情此事还与六殿下合谋，那，真的完了。

　　石溪眼瞧着楚瑄心情不爽利，自然不敢造次。

　　室内静的仿若呼吸可闻。

　　一阵阵木香浸染，缭绕在廊柱间。

　　忽的沉若玉坠的声音传来，“瞧病的大夫是哪儿来的？”

　　石溪拱手回道，“是先前儿也给郡主医过病的沈氏女。便是她诊出郡主中毒。”

　　“倒真的有几分本事。素日多关照几分便是。”

　　楚瑄说完，便不再提，只叫石溪下去。

　　楚瑜，先容他高兴几天。

　　可楚珏，就要让他知道，手脚尽断，无助的感受。

　　谁让他，太活跃了些。

　　没学会兄友弟恭，倒是学的一手挑拨离间。

　　却说这头沈妍回家来，就赶紧折腾起她的药，有些药草珍贵，她不敢假人之手。

　　她正制着药，半夏进来了。

　　半夏脸色肃穆，瞧着沈妍忙着也就不言语，只偶尔打个下手。

　　待沈妍一切忙完，大冷天儿，光洁的额头上尽是细密的汗珠，鬓角也已浸湿。

　　她看向半夏，“瞧你脸色不好，发生什么事儿了？”

　　半夏看着沈妍，轻轻道“大姑娘已经知道了，她叫锦云来说，叫姑娘明儿去一趟。她，听姑娘的。”

　　沈妍愣了许久，才扶着椅子坐下来。

　　她不知道沈妤是多痛苦才放弃了孩子。

　　她也痛心，可对她来说，沈妤活着才有更多的可能。

　　愿她那未出世的外甥，能投到更好的人家去。

　　半晌，沈妍瞧着已经制好的药，低低应了一声好。

　　她救人几多，这是第一次要亲手去扼杀一个孩子的性命。

　　半夏知道她难过，赶紧换了话题，只说“今天我爹给我传信，说是有那两味药的下落了。”

　　沈妍秀目微睁，“当真？”

　　半夏点头，“我爹说，若不是姑娘您今儿被请到广宁郡王府上去，他还想不起来。广宁郡王府上以前有个周医师，最喜好收藏珍稀药材，其中就有这两味药。后来周医师去了，这些药应该还在府上。”

　　广宁王府……

　　沈妍并不想与这些权贵的府上有何牵连，毕竟她只是平民百姓。

　　可她身为大夫，被请去治病救人，不能推阻。

　　可此刻，这是唯一的出路了。

　　她想起阿姐，咬了咬唇。

　　她起身把刚才制好的药收起来。

　　她觉得这件事必定不能叫徐氏知道，可阿爹那边儿是瞒不过的。

　　最近阿爹忙所以没怎么注意她，可总有闲下来的时候不是？

　　况且百草杏的掌柜与阿爹乃是至交，她这么大的动静迟早要暴露。

　　再者之后，阿姐驱毒不是一天两天的，这可怎么瞒？

　　在心里踌躇了一会儿，沈妍还是决定跟阿爹摊牌。

　　与其最后被发现然后让徐氏伤心欲绝，还不如此刻让阿爹知道。

　　况且，她总觉得这件事并不单纯，叫徐氏知道再卷进来就不好了。她涉世不深，阅历不如阿爹，让阿爹知道分析才是正道。

　　打定这个主意，沈妍便坐到书房，等沈双庆回来。

　　从外面回来，先到书房来，是沈双庆几十年的习惯。

　　徐氏知道他，所以这个时候是不会来打扰的。

　　因着沈妍在书房等沈父，自然是分毫不差的等到人。

　　沈父见到沈妍并不多意外。

　　事实上他正等着这段时间闲下来，问询一二。

　　幺女近来颇不安定。

　　前儿百草杏的掌柜还与他说起沈妍要寻的草药。

　　但幺女做事向来稳妥，极有主张。

　　所以他并不担心幺女有什么差错。

　　今儿能主动来寻他，想来事情并不小。

　　他招手叫沈妍近前来坐，把手头的东西归置起来，一边儿问话，“做了什么大事不敢与你阿娘讲？”

　　沈妍本来正纠结如何与沈父讲，听得这话也是哭笑不得。

　　她自幼主意大，许多事徐氏可是不许，沈妍就来沈父这求护身符。

　　沈父除了大是大非的事情，其他事上是极纵容幺女的，从小到大，沈妍不知用沈父挡了多少徐氏的唠叨。

　　可转念一想到沈妤，心情又低落下来。

　　精致的眉眼都蓄出许多忧虑低落。

　　沈妍抬眼瞧了沈父一眼，又垂下头，“阿爹，是阿姐。阿姐，中毒了。”

　　沈父蓦地抬头，“中毒？”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两个字。

　　沈妍点点头，“嗯。上次阿娘让我去看阿姐，我才发现了。”

　　顿了顿，“那个毒，就是幼时阿爹让我烧毁的那本书里的最后一页，那个蛊毒。症状一模一样。”

　　沈父震惊万分，“当真？”

　　沈妍点头。

　　“那你阿姐如今？”沈父急切的问。

　　沈妍摇摇头，“阿姐如今已经知道了。我能保住她的性命，但是孩子是没办法保住了。”

　　书房本来就静，现下更是沉寂的厉害。

　　沈父垂下头，沉默半晌，“只要你阿姐无事便好。她还年轻。”

　　沈妍知道沈父难过，就说了今日去给郡主瞧病的事情。

　　连她觉得古怪的地方一便与沈父说了。

　　沈父听了之后，神色凝重极了。

　　他看着沈妍，极为严肃，“阿妍，你听好了。接下来的事情，你一定要听阿爹的。”

　　沈妍点点头。

　　她是第一次见阿爹露出这样的神色，这说明她的直觉没有错，这件事背后一定牵扯了许多。

　　翌日一早，沈妍正用着早饭，沈妤跟前的锦云哭丧着脸来了，说是沈妤孩子没了。

　　沈妍心里一咯噔，怎么回事？

　　徐氏骤然听得这个消息，一下晕过去了。

　　沈妍心惊，正急急要瞧，沈父挥手让她赶紧跟锦云去，意思这儿有他。

　　沈妍见父亲在跟前，也就暂且放心，不再耽搁，赶紧跟锦云往刘家赶。

　　路上问锦云，锦云道她也不知道，早上她去厨房看沈妤的药，回来就是这个消息，是刘信叫她来寻沈妍的。

　　匆匆进了门，来得路上竟又遇见江氏，江氏不比上次妆容精致，只素素着衣，不描娥眉，不点朱唇。

　　神色略带哀伤，显得恰到好处。

　　见到沈妍，轻轻颔首，眼里带上一抹同情，“沈姑娘赶紧去瞧瞧弟妹，眼下她能见到你心里也能好受一点儿。我们在那反而叫弟妹憋在心里难受了。”

　　沈妍应了一声，“多谢二夫人照顾阿姐，我这就进去了。”

　　江氏点头，看着沈妍绕过垂花门去了。

　　伸手抚了抚头上的银簪，脸上沁出些笑意，“走，我们去给弟妹准备点儿补气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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