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界点

　　第二声枪响和她的话几乎同时落音，夏荧按下应急联络的通讯器，这是以防学生在考核中出现危险准备的救援措施，会有高年级的军官学生做好准备，而老师们则在学校里通过监控视频观察表现打分，如果偷枪的人有备而来，恐怕已经处理掉监控摄像，所以哪怕通讯器叫来的只是稍微经验丰富的学生，也聊胜于无。

　　小队里剩下的人都受到了惊吓，不敢轻举妄动，夏荧扶着门，希望另一队同学也能老老实实别惹麻烦。

　　偏偏她担心什么就发生什么，一阵混乱的乒乓乱响后，隐约的对话声从闭合的门外钻入，只是隔舱门是厚实的合金，只能听见切切杂杂的窸窣。

　　“我……我们怎么办？”医疗兵压低声音，感觉像是要哭了，她是在问夏荧，刚才这一番动作后，剩下四个人都把她当成了真正的队长。

　　“安静。”夏荧的语调和神色听不出也看不出紧张。尽管另一队可能已经和枪手遭遇，但他们至少还是安全的，现在最好的办法是先等支援。

　　在屏息凝神十几秒后，又是一声外面传入的枪响，这次离得更近了！

　　比枪响更突然的是哐啷的重物坠地声，夏荧怒目而视罪魁祸首，他们的另一个队友，这人一向话很少，她还以为这是个凑合的搭档，现在看来她还是太幼稚，被吓到枪脱手坠地的一定不是合格的士兵也不是合格的队友。

　　和自己在一个屋内的人比外面那个有真枪的要危险多了。

　　夏荧来不及出口伤人，纵身一跃，飞扑过去连拉带拽的又压倒一个，把四个因为震惊而不知所措的队友全都死死按在地面。

　　这里的隔舱门只是用来演习分隔地形，隔音不错但坚固程度完全达不到正式军事基地的要求，激烈的枪响穿透舱门，在上面留下十几个弹孔，子弹冲到墙上地下跳出橙色火花，弹壳冒着烟，滚到五个人匍匐的身边。

　　夏荧第一时间跳起来紧贴门侧的墙边，门在外面的电子锁操纵下打开，拉开的舱门缩入墙壁，地上趴着的四个人不知所以的恐慌，他们在看见枪口后慢慢站起来，只有夏荧没有被发现，她几乎把自己嵌进墙内，这个位置枪手不进来查看就是没办法发觉的盲区，他也不可能这么莽撞让自己进入死角，她迅速单手卸下枪上的瞄准镜，捏在掌心。

　　“出来！”

　　枪手听声音是个年轻男性，很有可能也是学生，四个队友不知是吓傻了还是最后有点在预备役学到的知识，没有看向躲起来的夏荧，一个个走了出去。

　　枪手关上门，瞬息之间，夏荧紧跟门合上的速度同时不让自己暴露，在门闭合的一瞬把食指细的瞄准镜插入马上关严的缝隙，留下一个难以察觉的空档。这种拉门式舱隔断并不会因此反复拉开再尝试闭合，来回在滑道上出入，门的液压式推力也没有大到可以挤碎枪支零件。

　　有这个缝隙就够了，夏荧贴着门观察，情形比她想的还要糟糕。

　　另一队学生有人被枪手抓住当了人质，那些人一定是听到声音以为考试对手出现还想打个措手不及，激动到声音都来不及分辨，为了让人质更好控制，第二枪肯定是打伤他的那枪，人质的腿流着血，被枪手挟持着后退，如果夏荧没记错，这个基地同时在进行那么多考试，但每个区域都是相对封闭的，避免影响，他们这里是离驾驶舱最近的一个考场。

　　这就不太好办了。

　　一个切断了联络的孤岛，太容易被这里唯一有荷枪实弹的人随便操纵。

　　枪手穿的战斗制服上有少尉的肩章，他是个高年级的学生，已经熟悉这里的地形，枪恐怕也是和老师熟悉后想办法偷窃来钥匙盗出，他想挟持的恐怕不是某个人，而是要去驾驶室开动整个空间基地离开。

　　胆大心细，还算是个有那么点智商和经验的聪明人。

　　夏荧想。

　　人质的血顺着少尉学长的拖拽滴淌，他脸色苍白，咬紧牙齿不想发出声音，缝隙里观察到的视野有限，枪手的脸上没有紧张的痕迹，显然直到现在，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计划发展。

　　退了几步，枪手停住脚步，急促的奔跑声由远及近，听脚步声是三个人，他们是从面对枪手的通道里跑来，夏荧的位置看不到他们。

　　驻守在考试基地的只有高年级医学院的未来军医们，不同于低年级学生，这些人许多意见有了实战经验，在毕业前的两年每年都有三个月的驻防考核，他们被派往各个边境星球和殖民地星球的重要基地进行实战的训练和学习，特别是医学院的学生，因为所学科目的特殊，他们的驻防考核从第一年就开始了，因此这三个夏荧盼了好久的援军本来只是为了避免低年级学生出现一些考核期间无法预知的危险驻留在此，以针对突发事件救治而已。但现在他们的意义就不同了，作为这里面可能唯一上过真正战场的学生，或许他们能在自己行动前帮她稳定住场面。

　　“是科学技术学院的前辈，我曾经在入学第二年和你分入同一个基地驻派，也一起完成过任务。”

　　这个医学院前辈的女声带着熟悉又陌生的诡异，夏荧心底和记忆不知为什么随着没有起伏的平静叙述忽得抖动，像被用力压下后松手的琴弦。

　　但这感觉太奇怪了，这声音她明明没有听过。

　　“是，我也记得你，那次你在考核里表现得十分出色，拿到了最高分。”枪手慢悠悠的回答，“但你如果再上前一步，就只能可惜把命留在不值得的地方了。”

　　“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你都不能挟持同学在考试时制造混乱，”现在不是追问原因的时候，那个女声也没有继续纠缠这个问题，“他在流血，大腿中枪非常容易失血过多，你是知道的，一个死人没有办法做人质。”

　　这声音明明处理的很冷静，可就是能听出那一丝关切的紧张，枪手没有回答，那轻细温柔的女声继续说道：“我来做你的人质，让我的同学治疗他。”

　　要真是跟着枪手进了驾驶室，恐怕也没命出来，为了救这样一个因为自己的鲁莽害了自己的人，不管怎么说都挺不值得的，夏荧也不想好端端就死人，她还想赶紧通过考试，回去休息睡觉，明天的作业还没有写，她讨厌论文，超过十个字的句子都让她头疼。

　　枪手似乎有些动摇，在夏荧的观察下，他没有再后退，这个位置很好，她慢慢抬起枪口。

　　“我手里也没有真的子弹，你是知道的，所以我没办法反抗和威胁，你的子弹还够用，不必担心，我只是不想让他死在这里，他还是个低年级的学生。”女声似乎也看出了枪手的动摇，慢慢说道。

　　夏荧有点替枪手可惜，既然豁的出去干这样危险的事，怎么还关系人质死不死活不活，趁着他还有气一口气拖到驾驶舱门口是最直截了当的正确做法，这种人虽然胆大心细脑子不差，可惜还是差了点，也没什么太大的本事，夏荧在心底收回了方才对枪手还不错的肯定。但这个医学院的学姐，也算临危不乱，不愧枪手说她还行。

　　当然，也要谢谢她给自己创造了更十拿九稳的好机会。

　　抬枪的时候，夏荧心中压下了对这个声音奇怪的好奇与回忆里找不到的蛛丝马迹，集中盯着缝隙，盯着犹豫的枪手，她抬起手臂，瞄准唯一的细细的视野，吸一口气，脚尖碰了碰门。

　　枪手的反应极快，他从听到声音的一瞬就转过了头，在门缝里，他看见一只隐没在黑暗中的眼睛，和同样漆黑的枪口。

　　学生的枪里只能打出橡皮子弹，但橡皮子弹就够了。

　　口径更小的演习用橡皮子弹刚好能从这个缝隙出去，直奔枪手自己转过来的目标——他的两只眼睛，命中！

　　夏荧的枪法在预备役中是最好的，这样近距离的射击眼睛也不算小的目标，她有自信击中便击中，最重要的是，橡皮子弹里还有红色染色溶剂，这个溶剂很难洗掉因此有一定刺激性，不能接触皮肤以外的其他粘膜，比如口腔，比如眼睛。

　　枪手的两只眼睛淌下血红的染色剂，作为液体，染色剂比血的流动性更好，很快顺着他呈现着痛苦表情的脸颊躺了下来，他并没放弃，对着还有视线时看到的门举枪盲射，夏荧早就从内侧快速移动到门缝隙那一边的墙内，避开全部子弹，这把12.7毫米口径的G18手枪弹夹里只有17发，而丢失的只有手枪没有其他补充弹药，他一定只有这一个弹夹，刚才的突袭已经用掉了大部分，这次枪手情急之下火力全开，子弹打去不少，在他停下分辨是否命中的间歇，夏荧从里面按下开门按钮冲了出去。

　　对付一个什么也看不见的人，雷牧清这些年教她的格斗技巧基本完全用不上，一个膝击就足以让枪手缴械，夏荧夺下他的枪，枪手剧痛伛偻，想去擦拭眼睛前的整片红色时，她拉出人质推向身后，自己则一脚补踢在枪手肋骨，他重重倒地，夏荧连开两枪，这次是真的子弹了，一枪击中肩膀，一枪击中膝盖，枪手无法移动，真正的血从他痛苦摊开在地的肢体里流泻出来。

　　一连串攻势让剩下的人站在原地无法反应，通道瞬间安静下来。

　　红色的痕迹逶迤在浅灰色地面，血腥弥漫开来，灼烧的疼突然制造着细小的痛苦，夏荧看了眼自己握枪手的胳膊，刚才枪手的一颗子弹擦过留下道灼烧的红痕，还算可以这个评价又在她心里还给了已经躺在地上的枪手。她的血顺着擦伤滑出袖子灼焦黑边的破口，深灰色晕开一小片深红，有人拉住她另一只手臂，是那个声音莫名令人不安的学姐。

　　“你受伤了，我来帮你。”

　　她们的目光碰在了一起。

　　“学生都在这里！”接到紧急讯号的老师和驻校军官们闯进来，拿着武器奔向他们。

　　那一瞬间夏荧以为自己浑身的血都流得一滴不剩，枪掉在地上。

　　苏雪薇也认出了眼前的人，她眼泪翻涌、伸出双臂，这样近的距离还是扑了过去紧紧抱住夏荧，痛哭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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