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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小翠遇杜秋生
杜秋生走出衙门，走出百姓们的重重包围，一直走到街口转角突然停了下来。
小伍儿有些担心地问：“东家怎么了？”
杜秋生嘴唇无声翕动了两下，用力从拇指上褪下一个翠玉扳指交给他，道：“你回去打点一下，让她在里面好受一点。”
“东家，她那么对你……”小伍儿为他不平。
“去！”杜秋生不容置疑地道。
小伍儿有些无奈：“那我先送您回去吧。”
杜秋生拒绝道：“不用，我自己能回去。”
“你自己怎么行？”
“我自己怎么不行？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眼睛看不见，是个废物？”
小伍儿惊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道：“我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杜秋生自然知道他本是好意，也并没有要怪罪的意思，闻言只沉默着不吭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伍儿实在不放心让他一个人回去，几乎带着哭腔哀求道：“东家，你就让我先送你回去吧……”
杜秋生再开口语气已经温和了些：“去吧，我不走了，我就在这等你。”
小伍儿知道他性子执拗，能退一步已经不容易，只好暂时先将他留在这里，犹犹豫豫一步三回头地原路返回。
他走后，杜秋生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站在街边。
大街上人来人往，吆喝声、说笑声、脚步声、马踏声、还有车轮碾过青石路面的声音糅杂在一起。
但这些热闹又嘈杂的声音没有轮廓和颜色的支撑，在无尽的黑暗面前，愈加显得苍白而飘渺。
这一瞬间，杜秋生忽然觉得自己与这整条街、整个郃州，甚至这世间所有都格格不入——他是被抛弃的那个。
“哥哥，你的眼睛看不见吗？”
杜秋生先闻到一股甜甜的糖糕味道，接着就听到了这道稚嫩又带着些顽皮的声音。
三个五六岁大的小男孩围着他，好奇地举起手伸到他眼前，做出各种手势。
因为眼盲，他的眼睛暗淡无神，眼球有些歪斜，对他们的动作完全没有反应，只是感觉到好像有人在他面前挥手。
杜秋生没有回答他们的问题，转而问道：“你们有什么事吗？”
三个小男孩在确认了他真的看不到之后互看了一眼，个个抿着嘴窃笑起来。
之前问话的那个小男孩伸手扯住了杜秋生的衣角，仰着头道：“哥哥，你能帮我们一个忙吗？”
杜秋生很少有被人求助的时候，一时有些不知所措，问道：“要我帮什么忙？”
“我们刚才玩的时候把草帽子扔到柳树上了。哥哥你的个子高，能帮我们摘一下吗？”
小男孩扯着他的衣服不撒手，也不管他答不答应就用力拽着他道：“你跟我们来。”
杜秋生稀里糊涂地被他们拉着走，明明想要拒绝，却连个“不”字都说不出。
三个小男孩领着他越走越远，走出了大街，穿过一个巷子，停在名水河边。
“就在前面，你再往前走三步，就到柳树下了。”小男孩松开他的衣服，催促着让他往前走。
这会儿正是晌午，火辣辣的阳光烧得杜秋生脸上泛起一层红粉色，从鬓角淌下的汗珠顺着脖颈流进了衣领里。
他并没有抬步往前走，河边的微风拂过脸庞，带着一些清凉的水汽和特有的鱼腥味儿。
可以想象，河堤垂杨柳枝条上的叶子一定都蔫答答的，随风摆动的时候可以听到簌簌的摩擦声。
往前三步恐怕不只是柳树，还有名水河的深水。
“哥哥，你怎么不往前走呢？”小男孩见他有些迟疑，便毫不礼貌地推了推他：“你快帮我们把帽子拿下来吧。”
杜秋生微微踮了踮脚跟，还是没有迈出步子。
小男孩急了，三人一起伸手要去推他。
小翠远远在后面看着，一见情形不对头立刻拖着一条跛腿跑了过去。
“你们干什么呢？”
三个熊孩子还未得逞，忽听身后有大人来了，立时松了手。
小翠到了跟前，厉声质问他们：“你们想干什么？光天化日想杀人吗？”
仨小孩本是想做个恶作剧，骗一骗瞎子好玩，一听她说得“杀人”那么严重，吓得不敢吭声了。
小翠一把将杜秋生拽回了几步，拦在他身前，恶声恶气地对他们吼道：“说！是谁的馊主意？”
两个孩子立刻反目，齐齐把手指向带头的那个小男孩。
小翠二话不说，一手抓住小男孩的胳膊，另一只手照着他的屁股狠狠打了两巴掌。
“小小年纪就撒谎骗人，不学好，我替你爹娘教训教训你！”
她本来力气就大，打的时候手下也没留情，疼得小男孩嗷嗷叫唤。
小翠一想到这孩子以后说不准就长成了孙大川那样的骗人精大渣子，去祸害别人家的女孩，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接连又打了几个巴掌。
小男孩疼得急了，喊起来：“你谁啊，凭什么管我，我娘都没打过我一个手指头。”
小翠一听他还不知悔改，抓紧了他不放手，“啪啪”几巴掌又打下去。
边上另两个男孩看着胆颤，唯恐殃及了自己，悄悄摸摸地想跑。
小翠没想放过他俩，一手继续抓着领头小男孩，一手指着他们威胁道：“谁敢跑我就追到谁家里去，他肯定知道你们俩的家在哪。”
俩孩子闻声真不敢跑了，齐齐立在原地缩着脖子。
小翠打得手疼，不再打了，让他们三个站成一排。
“给杜公子道歉！”
带头男孩还挺皮实，刚才疼得乱嚎，这会儿揉了揉屁股已经不喊疼了。
“怎么道歉？”他妥协地问。
小翠指挥他们：“鞠躬。”
三个孩子依次向着杜秋生鞠躬。
“说‘对不起，我们错了’。”
“对不起，我们错了。”
小翠又问他们：“以后还敢不敢再干这样的缺德事了？”
“不敢了。”
“不敢了。”
“我也不敢了。”
小翠这才算是满意了，最后威胁他们道：“再让我看到你们骗人欺负人，我就非把你们的屁股给打烂不可，记住了没有？”
仨小孩惶惶不安地猛点头。
小翠摆摆手：“赶紧各回各家吧，这次轻饶你们一回。”
三人自然不再磨蹭，一溜烟地跑走了。
小翠这才转身看向一直像木桩子一样纹丝不动的杜秋生。
“我送你回去吧，街上车马多不安全。”
杜秋生却怔愣愣地问道：“姑娘，我们是不是认识？”
小翠解释道：“不认识啊，刚刚那几个孩子在路口跟你说话的时候，我正好路过，觉得有些不对劲，所以才跟着你的，你别误会。”
“不是。”杜秋生面对着她，明明没有视线，却让她觉得自己在被注视着一样。
“我好像听过你的声音，好熟悉，好像我上辈子就听过一样。”
杜秋生说完这句话自己都觉得惊讶。
小翠不是无所知的大姑娘了，对他这明显有些暧昧的话觉得有些尴尬。
两人相对站着，一时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最后还是小翠先开了口：“公子、公子可能是听错了……”
杜秋生“嗯”了一声，心中却道：“没听错，是真的很熟悉，很亲切的声音。”
小翠又重提之前的话：“我送公子回去吧。”
杜秋生又“嗯”一声。
小翠跑去折了一根长柳枝，一头自己拿着，一头牵着他，带他原路返回到之前的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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