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职高手伞修同人】同行

　　天乌蒙蒙的，远处的黑云一层压着一层，像是又要有一场暴雨。

　　玉皇山脚下，一排排石碑伶仃矗立。汉白玉的石料上刻着或模糊或清晰的文字，寥寥数字就概括完了一个人与凡尘的所有联系。

　　H市晴了许久一段时间之后，台风终于在市民们的千呼万唤中赏了个脸，为这个干渴的城市带来一场大雨。雨下了整整一夜，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勉强停住，南山公墓里的几条大理石过道都被冲刷得清明如镜。

　　清俊的少年独自坐在一块石碑上，托腮静静望向北方的地平线，眼神清澈却没有焦距，似乎是在发呆。

　　一滴晶莹的雨珠危险地坠在他头顶的树叶尖上，在微风中颤了几颤，终于抓不住，“啪!”的一声，直接穿过了少年的身体打在石碑上。

　　泠然清亮的声音在本就寂静的墓园中显得不再轻悄，苏沐秋被惊得回过了神。反应过来之后，他无声地笑了。

　　“又走神了啊。”

　　其实他也不想发呆的，可没办法，实在太闲了，除了发呆似乎也没什么好做的。南山公墓那么大，又空又静，春冬时候来的人多倒也还好，夏天满树林的知了乱叫，也勉强不算冷清。只是到了秋天，空气冷冷涩涩，树叶和残花落了满地，整个墓园不见人影，连虫子都没了形迹，只剩下四面满山打了霜的秃枝，偶尔一声鸟鸣就会传得很远很远，说不出的萧瑟。即便自己名字里有个秋，但苏沐秋委实对秋天说不上喜欢。

　　现在还是夏天，一场雨下来，空气却也变得湿湿冷冷，落叶乱糟糟地堆在一起，蝉鸣销声，反倒静得像极了秋天。苏沐秋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只觉得自己快要无聊得和石碑融为一体了。

　　“嗒，嗒，嗒……”，远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不紧不慢，不急不缓，听声音只有一个人，应该是有人来扫墓了。

　　苏沐秋好奇地偏过头去，想看看到底是谁那么早就来这破地方。然而在看清楚来人的模样后，他怔愣了一瞬，随即动作熟练地在石碑上一撑，利落地跃到了后面。

　　来人拾阶而上，沿着过道一步步走近，最后在苏沐秋面前的石碑停下。从苏沐秋的角度，正好能把他从头发到鞋子看个清清楚楚。

　　是叶修。

　　他还是穿着那件万年同款的外套，略长的刘海自由自在地散在额前，鞋子上沾了些许泥土，脸色一如既往的苍白，只是难得地看不见他下眼皮常驻的青黑。

　　嗯，看样子最近好像休息得不错。苏秋满意地点点头。

　　于是他一手横搭在碑顶，一手支着下巴，懒懒散散的趴在石碑上只等着叶修开口。

　　叶修站在原地，盯着白色石碑上的的名字看了一会儿，蹲下来将一座金色的奖杯随手摆在石碑前。

　　苏沐秋看到奖杯，眼神微沉。

　　“喏，第十赛季的奖杯。看见没？冠军，哥说拿就拿。嗯，当然，你那把千机伞帮了不少忙，硬要说君莫笑原本也是你的号……就勉强算有你一份吧，奖杯带来给你长长见识。”

　　明明叶修的表情是特有的漫不经心，语气也是一贯的欠揍，但苏沐秋还是觉得，心里有一块什么地方软了一下。

　　原来，他还记得啊……

　　“行吧，算你厉害。谢谢了。”苏沐秋心怀感动难得夸了他一句——尽管除了他自己谁也听不见。

　　谁想到这时叶修偏偏又补了一句：“哎不过你可别以为这是你的了，这是战队公物……我就顺出来来给你看看，看完了我还得放回去。”

　　得……这下好不容易挤出来的感动也烟消云散了。

　　“切！”苏沐秋翻他个白眼，“谁稀罕？这值几个钱？要带尽管带走。”

　　叶修眉梢微挑，露出一个带着几分挑衅的笑，“之前和你约好的我做到了，三十七连胜。话说咱俩以前杀boss的比分纪录是多少来着？”

　　叶修偏起头，似乎真的在认真回想一样。

　　苏沐秋猛地心中一紧。

　　“哎～想起来了！474:318是吧？你那小账本上记的东西我可都看见了。难怪总藏着掖着呢，啧啧……就这差距，你也好意思说只差一点。”叶修一脸嫌弃。

　　苏沐秋一瞧叶修那小表情就知道他要开始放嘲讽，结果没想到原来连自己的笔记本都没逃过毒手。搁以前那他肯定就撸起袖子抓人去PK一把了，然而无奈，现在的他只能站直了，对着某不要脸恶狠狠竖起一根中指，“你行！算你狠！你……”

　　“…所以这回三十八连胜我没稀罕，特地给你留了一场。算是再给你一个超越我的机会，我知道你一直不服…”叶修淡淡地又说。

　　苏沐秋僵住了，他抬眼看了一眼叶修，硬生生把后面的话憋了回去，放下竖着的手指，默默弯腰趴回到石碑上。

　　“我新建起来的那个战队交给沐橙了，她管的挺好。”叶修继续说。

　　“嗯，那是…你也不看看是谁的亲妹妹。”苏沐秋撇嘴嘀咕。

　　“只不过一转眼而已，那个总跟在我身后的小姑娘就能自己冲到最前面去扛着了，这时候才突然发现，原来真的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叶修抬头看了看天，眼里露出一股子说不出的意味，“十年，真的不短了，我也觉得该离开了……可是想想挺不甘心的，老韩都还撑着他那养老院呢，凭什么我就先走了？才十年，我还没玩儿够。”

　　苏沐秋不说话，安静地看着叶修。

　　叶修悠悠收回目光，半不正经半是苦恼地摇摇头，“诶呀可惜，家里老爷子催着呢，活跟要债似的，再说还有我那个笨蛋弟弟，当初把他一个人扔家里，咳……说实话我有点愧疚。哥我出门闯荡十几年，心思全耗在荣耀上了。以前说什么也放不下，现在正好，最后顺走个冠军，破完纪录，还劳苦功高带了几个新人，算是最后给联盟做点贡献。怎么说——都不该有什么遗憾了，你说是吧？”

　　不是。

　　苏沐秋知道，根本不是。

　　他知道叶修有多喜欢荣耀，也知道虽然嘴上说着那么多冠冕堂皇，但其实他心里就是想不顾一切的留下来。也许别人会说，你都已经有四个冠军了，你是单挑之王，是最佳选手，是荣耀的教课书，你创造了纪录，留下了神话，你还有什么不舍得的？可是荣耀对叶修来说，那不止是个游戏，那是他的深爱了十年的竞技，是他一整个的青春，更是他放弃一切追逐的荣耀！

　　怎么会说离开就离开呢？

　　苏沐秋很想对叶修说你要是想玩，大不了再从家里跑出来，我也继续把你从网吧里捡回去，你就像以前一样，抱着台破电脑赖在荣耀里老死不走……

　　可是想想又突然觉得好笑。这怎么可能？叶修不是十年前的那个潇潇洒洒的少年了，他有家，有亲人，还有自己的责任。

　　而他，也早就不是十年前和叶修挤在一张桌子上切磋竞技，吃饭的时候把一份菜扒来扒去的那个苏沐秋了。

　　现在的他，连一句普普通通的安慰都再没有办法说给他听，更何况……更何况再和他一起重来一次。

　　叶修叹了口气，兴灾乐祸似的对墓碑上苏沐秋的相片戳了戳，“我回去以后就不能常来了，以后过年，说不定就只剩下沐橙还在你坟头闹腾。挺久一段时间，没我陪你说话，你难受不难受？”

　　“。。。。。。”

　　苏沐秋皱起了眉，没答话。

　　叶修当然也用不着他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知道吗，沐秋？这回比赛，一叶之秋的身边出来一个神枪手——一枪穿云，和你说过的。嗬～战法加神枪这个组合可真不是闹着玩儿的，小周和孙翔技术都不错，配合也默契。最后一场弄死他俩费了不少劲儿，差点没把我这老手废了。不过说真的，他们还真有点咱俩当年的气势……”

　　叶修停了下，脸上缓缓扬起一个笑，眼中满是不可说的神往，“你说上场的如果我们两个，这场比赛，会是什么样的？”

　　那笑扎得苏沐秋又是眼疼又是心闷，他突然不想听下去了。他想赶紧走开，却怎么也挪不动脚，只是觉得有什么东西把他死死钳住了，逼着他听下去。

　　“当初早就告诉过你，没事儿别老走神。还记得以前网游里下副本的时候，就因为你走神害得全队跑错路。游戏里坑队友没坑够，出门了还要坑自己，那什么时候你也能走神？这下可好……你说你要是还在我身边，我犯得着这样劳心劳力吗？你要是还在荣耀，我……”

　　叶修突然闭了嘴，低头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呵……到现在了还说什么说。”

　　他重新抬起头，脸上的笑一点点淡去，向来微挑着的眉头也放了下来。他伸长手臂拍了拍石碑，像是拍着谁的肩膀，“你都在这睡了十年了，我特么还想让你起来，挺异想天开的是不是？”

　　苏沐秋看到叶修向着自己伸出手，又看到他的手毫无阻碍地穿过自己，拍打在墓碑上，只觉得自己那颗早就不存在的心脏又碎了一次。

　　十三年前的夏天，他遇到了叶修。

　　在那之前，他仅仅是为了赚取自己和妹妹的生活费在虚拟中四处游走，也许今天还在抗着电磁炮狙击异形，明天就要张开弩箭射杀神兽……他就像一位独行侠，仗着凡人难以企及的技巧穿梭在一个又一个不同的世界，从来没有地方让他长留，也从来没有人同他并肩，他骄傲地孑孓前行，不屑于同玩家们为伍。他游戏的目的从来都不是享受和娱乐，而是生存。

　　然而那天，他遇见了叶修。

　　在网吧里孤独求败，叱咤风云的他头一次被人踢了馆子。输了之后他气得饭也吃不下，对面那个小他一岁的少年却还乐呵呵地对他说：“你确实是高手，比我就差一点点了。”苏沐秋立时掀桌而起，狠狠抓住他的手将他往家里拖：“别吃了！跟我去决斗！立马！”

　　对苏沐秋而言，这一牵，就牵到了一生不解的缘。

　　明明不在任何一个游戏久待的他，好像突然找到了游戏的意义，终于有一天在名为荣耀的世界里停留。

　　这么多年里，一叶之秋的身边走了秋木苏，换了气冲云水，来了沐雨橙风……

　　而秋木苏，从诞生到消失，就只曾站在过一叶之秋的身后。

　　从此，枪声响起的地方必有战矛随之飞舞；
　　从此，一叶之秋的身边，总有一个秋木苏与其并肩厮杀。

　　他们曾约好了要荣辱与共，要共踏征途，他们说好了要一战成名，要所向披靡，他们想象过两人一路相守拼杀，直到最后一起捧起最高的荣耀……

　　可惜，无论多繁丽的花，在开到极盛之后，便注定开始凋零飞谢，碾为尘土，苏沐秋的一生，一如此般。

　　十年前，苏沐秋死了，死于一场车祸。

　　哪怕是苏沐秋，也在死了之后还幻想过，如果自己没有死的话，会怎么样呢？

　　如果自己没有死的话，他和叶修会顺利地带领嘉世杀入职业联赛吧？也许两人会被玩家们封上神名，早早地开启一个新的时代，最后两人的组合在无数比赛中独霸天下，在整个荣耀里威名远扬……无论如何，都绝不该是现在这样，让其中一个被迫走上一条独行的路，只剩他一个人背负着一切去继续不死不休。

　　可惜这世间哪有如果呢？死了就是死了，一切都结束了。就算再怎么后悔再怎么难过，你也还是死了。

　　叶修的身边还会有很多很多的人，有人会陪他毫无形象地醉倒在饭桌前，有人会陪他在网游里征战四方，有人会与他为了一场胜负斗嘴不休，还会有人，愿意抵抗着人情冷漠，与他一路同行。

　　只是那么多的人里，都不会再有他苏沐秋了。从此，叶修所经历的一切喜乐与悲苦，都再与他无关。

　　叶修最终会在人来人往的繁华中学会释然，而苏沐秋会在无声的淡忘中再次死去。当一个人不再被人们想起的时候，他就真正算是死了。

　　活着的人依旧活着，死了的人终被遗忘，这便是逝者无可逃脱的结局和悲哀。

　　苏沐秋咬咬牙，他恨透了这种结局，却不能不接受。

　　叶修将手按上冰冷的墓碑，沉默地看着照片里的苏沐秋，苏沐秋也看着他。隔着一块坚硬的石碑，两个人都是一样的不动如雕塑，眼神平静而幽深。

　　整个南山墓园重新归于一片死寂，静得只能听见一个人细细的呼吸声。

　　许久许久之后，久的像是时间停止又重新开始流动。湿冷的风夹着寒气从他们两旁刮过，树上的万千枝叶随风哗啦啦摇曳不停，无数透明的水珠被吹落下来，噼噼啪啪的打在石板上，瞬间碎的四分五裂。

　　嘈杂凌乱的喧嚣中，叶修动了。

　　他闷闷地开口，声音低沉而又沙哑：“……哥们儿，想你了。”

　　他说，想你。

　　一句话，打碎了多少自以为的不在意。

　　感情就像汪洋里的冰山，更多的只会含蓄而隐秘地藏在心底，沉沉浮浮，能说出口的，不过十分之一二。就如叶修，最初的悲痛，在十年里转化为纠缠不休的回忆和错杂纷复的情绪，经历几千个日夜的沉淀，终于在最后，只剩下这一句，想你。

　　可就是这样一句，便已经够了——也许早已习惯了失去，却从不曾忘记。

　　苏沐秋蓦地笑了，弯起来的嘴角柔和得像是一泓春水，以前还活着的他从来没对叶修这样笑过。

　　苏沐秋走到叶修面前，也蹲了下来。他伸出一只透明的手虚虚搭在叶修肩上，另一只手则在他头上安慰孩子似的摸了摸。

　　“嗯，知道了。”他在他耳边悄悄回答。

　　他闭上眼，将额头轻轻贴在叶修的额前，肌肤接触的地方似乎有温热传来，两人的姿势有如相拥。他动了动唇，声音很轻很轻，说的话险些湮没在风声里。

　　——我也是。
　　想你很久很久了。

　　【尾声】

　　终于又到了秋天，一片如火如霞的红色从山顶蔓延开来，挟卷了整个南山公墓。斑斓艳丽的红叶不时落下，很快就在大理石的过道上积了厚厚一层。

　　这是苏沐秋在南山过的第十个秋天。

　　墓园里一座新修的坟墓前，纤细的女孩儿坐在石碑上，两条小腿在半空中不停的晃来晃去。

　　“哥哥，这几天真的会有人来接我吗？你没骗我吧？”她奶声奶气地问身旁站着的少年。

　　“没骗你，真的会来。”长相清秀的少年温声回答。

　　“那你怎么还在这里？是没人来接你吗？”

　　“当然有人来接我，只是我现在还不能走。”

　　“那你还要在这待多久啊？”

　　“嗯……”少年沉吟，“至少还有几十年吧。”

　　“这么久？那你真可怜。”女孩同情地摇摇头，“这儿什么都没有，你还非要待在这里，无聊死了……”

　　“是啊，无聊死了。所以只要你乖乖跟他们走，很快就能和以前一样了，想去哪都可以。”少年笑着曲起食指刮了刮她的小鼻子，“还有，你的问题真多！”

　　“最后一个最后一个！”女孩大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你为什么会被留在这里这么久啊？”

　　“为…什么？”少年愣了愣。

　　他转过头，远眺着天际的流云 ，弯起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眼神温柔而又缱绻。

　　“因为……我还要等一个人啊。”

　　叶修说，三十七连胜，我留了一场，等你来超越。

　　苏沐秋说，六十年浮生，我不入轮回，待你共往生。

　　（“哥们儿，想你了”出自阿杰大大，即是我创作鸡血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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