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第一道系公主

　　自古帝王即位需要祥瑞，发生天灾需要祥瑞，即位后几年没政绩也需要祥瑞，说白了祥瑞就是个雪中送炭的脸面。特别是当今圣人皇座上血腥气太重，更是对祥瑞求之不得。当年让张怀义一帮和尚以佛道为门面替她金盆洗手，这类锦上添花之物，自是来者不拒。

　　只不过这房州虽然毗邻神都，且富庶丰饶，但山高水险，历来是皇室宗亲的囚笼，实在看不出这地方如何能成为祥瑞的风水宝地，若说真有，那也是这些落魄皇孙风水轮流转而已。

　　太宗年间有魏王李泰，如今是庐陵王李显。

　　这次正清观派了以张清都为首的十来名弟子，也把李青珞捎上了。她刚骑上马，便听到身后传来张清都问好的声音，“谢师叔。”

　　李青珞脊背一僵，往后看去，只见谢煜晃晃悠悠地一边策马走来，一边人模狗样地同众人打招呼。这帮年轻弟子大都是自家师父手心的爱徒，最是看不起把资历挂嘴边的人，嘴上喊“师叔”，心里已经想好了日后怎么将他揍成小弟，谢煜也不知怎么坑蒙拐骗地，不出几日就收买了一把人心。

　　他目光越过众人，跋山涉水到了她身上，什么话都没说，眯眼朝她笑了笑。

　　“谢师叔是老道长要求跟着来的，也好给大家一个照应。”张清都凑过来道：“青珞，你别担心，有他在没问题的——当然，我也很靠得住。”说罢挺了挺胸。

　　李青珞一连几晚辗转发侧，这会像一片蔫菜叶，无精打采地点点头当是敷衍地认同，而后一抖缰绳先走了，把身后一众臭气相投之流甩在了后面。

　　众人轻骑快马，一日不到已经出了神都，到了房州境内，先找一处客栈下脚。众人吃饭的时候顺便讨论了接下来的行程打算，张清都在地图上圈了红的地方便是房县，他们已经走到了房县的隔壁，明日傍晚前就能抵达。

　　他们讨论的时候，隔了一个屏风的席间几人也在大声说话。

　　“可真是邪了门。”一个粗嗓子呷了口酒，“我上回运货到隔壁房县，满地都是毛没长齐的小屁孩，我他娘的还是头一回见。”

　　他年纪挺大了，嘴里说“没长毛”也就是二十几岁，众人稀稀拉拉笑了几声，一人又道：“不是说那里出现了能让人返老还童的祥瑞吗？连当今圣人都注意到了，正派人去寻呢。”

　　“房县人真是积了几辈子的德啊，这破地儿可是要发迹了……”

　　众人隔着屏风安静地听了会，张清都道：“这事八成是真的了。既然如此，事不宜迟，圣人诏书上说须尽快找出祥瑞，我们也不能逗留太久，本想连夜赶去，既然大家都累了，那便先在这休息下来，明日天一亮就出发。”

　　一名弟子突然道：“青珞，你觉得安排如何？”

　　这还是李青珞第一次听其他人征询自己意见，不禁愣了愣。

　　那弟子抱着手挑眉看着她，有些眼熟。

　　“这事一半也牵扯到你们李家人的事，你既然提出要跟大家一起，总得也有些自己的想法吧。”

　　李青珞觉得那句“李家人的事”刮得耳朵有点疼，本想趁机说明来意，现在却懒得讲这些废话，言简意赅道：“张师兄安排得很有道理，我听他的便是。”

　　那弟子露出点鄙夷之色，却仍装着耳提面命一般道：“青珞，师兄提醒一句，这可不是出来玩，我们总共也就十人不到，还得赶时间，抽不出空来额外照顾你，所以有什么事，你自己多担着点。”

　　众人听出言下之意，都看向了李青珞，有些人平日里和她处的好，便出来替她说话，“没事没事，你有什么麻烦找我好了。”

　　“大家都是同门，别讲这么生疏。”

　　张清都也皱眉道：“崔师弟，你想多了，师爷既然同意她跟来，必定也有他的道理，你就少说几句。”

　　李青珞恍然，心道原来如此。

　　这人名叫崔玄释，是玄虚道长门下弟子，玄虚道长不太喜欢自己这吃白食的，所以底下的弟子也没怎么有好感。

　　当年她进道观，带着一股呛人的皇权味，这是道派自由和皇权压迫的第一次交锋，最后正清观俯首称臣，带给那些道长的阴影还是很大的。

　　这群人里维护李青珞的多一些，三言两语带过了一场口角，继续讨论正事。谢煜算是半个局外人，有随机应变的自由，故而不必按章行事。他靠在凭几上，目光在对面低着头的李青珞身上停留许久，终于被她察觉了。

　　如他所料，自己又被无视了。

　　谢煜低头，有些苦恼地捏了捏眉间，心里浮起老道长在他临行前说的话。

　　“则熠啊，那孩子好像有点倔，老道是个糟老头子，只会讲些老掉牙的大道理，实在是无计可施。哎，这是你惹下的事，你自己去解决吧。”

　　什么叫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这算是彻底体会到了。

　　张清都最后交代了几句话，众人便准备休息了。

　　上楼时，一人正好从楼上下来，撞了李青珞一下。他三十岁不到，幞头被洗得发白，一袭青布斓袍，袖口上还有一些墨痕。大约是生活穷困，年纪轻轻却满脸衰老之相，走路时不自觉地弯着背，若单看背影，还以为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叟。

　　他大约在这住了有些时日，和底下一些人混熟了，有人笑道：“蒋五，又写了哪些诗来，给大伙儿瞧瞧，指不定被圣人看中了，直接提拔你当宰相。”

　　那蒋五郎充耳不闻地坐下，居然从袖中掏出一只毛笔，一边用饭一边蘸着水在案上涂涂抹抹。

　　“人家是要考状元的，嘿嘿，考了四十次的状元！”

　　那蒋五郎这时抬起头，狠狠瞪了那人一眼，继续想自己的大作去了。

　　“四十次的状元？”李青珞摇头道：“春闱才一年一次，这人怕不是考疯了头，连自己考了几次科举都数不清了，我看是考不成了。”

　　“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姜太公七十而得用武之地，公子重耳六十才得以回国继位，此人正值青春年华，有什么不敢挥霍的？凡事别想得太悲观啊。”

　　李青珞不以为然：“我只听过年轻时才气逼人，偶尔落榜也只是权当磨炼，倒没听过老来聊发少年，还能有当年笔下生花的气魄，况且我看这人面色颓废，且愤愤然颇有怨恨，就算拿了头筹，也难过圣人殿试这一关。”

　　“小县主，你看面相还挺有一手的啊。”

　　李青珞笑一僵，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在跟谁说话，“蹬蹬”几步飞快地上楼走了。

　　谢煜连正眼都没被给个，只好无可奈何地喟叹了一口气。

　　县城是小县城，客栈也谈不上多精良，虽然张清都信誓旦旦说自己客房就在隔壁，李青珞还是觉得不放心，稳妥起见，她熄了灯和衣躺下了。因睡得浅，中途被走廊上一人的脚步声吵醒了一次，烛台的火光慢慢游过她房门，伴随着一阵低沉的呓语，模糊间也听不出个大概，似乎在背诵什么东西，听声音是那蒋五郎。

　　火光在门前停留了许久，那人仿佛在对着自己房间念咒一样，李青珞一丝睡意也无，正考虑着要不要喊张清都，便听对面门“吱呀”一响，又“砰”关上了，火光消匿在沉沉黑夜。

　　原来他住在对面。

　　李青珞松了口气。

　　她昏昏沉沉地又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耳畔炸响了一声惨叫，走廊里火光冲天，亮如白昼，人声嘈杂，这里面似乎还有张清都的声音。

　　李青珞一骨碌坐了起来，打开门，只见不少人嚷嚷着聚在一起，对面房门洞开，一双脚从上面垂了下来，僵硬得像两根细棍子，在空中慢悠悠打着转儿。

　　她往前走几步想看清楚一点，忽然被人捂住眼睛，“你来看什么，还不回去睡觉？”

　　“……张妈？”

　　张清都脸一黑：“你叫我什么？”

　　李青珞一笑，扒开他手，“就让我看一眼。”

　　挂在房梁上的人仿佛和之前那蒋五郎判若两人，头发花白蓬乱，手脚上露出的皮肤干涸皲裂，疮斑点点，已然是老态龙钟的身体。他不仅老，还瘦，瘦得皮肉紧紧包裹在脸上，露出了清晰的骷髅轮廓，乍一看像一具千年干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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