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第一道系公主

　　神都城外有一处长亭，经洛水，灞桥杨柳依依，草木权舆。石柱上栓着的几匹马正将头埋在及膝高的草地里，亭下三三两两坐了几名长途跋涉之人，皆是来自五湖四海，萍水相逢，即便是他乡之客，也相谈甚欢。

　　少顷，又一辆马车远远停了下来，从马车上下来一个簪花佩玉的窈窕女子，正弯腰撩起车帘。众人不约而同地望过去，眼睛都亮了亮，说话声也小了些，生怕吓着她们。这些人见多识广，知道那打扮在平常百姓中不多见，应该是宫里哪个贵人出行，便都伸长了脖子去看马车里下来的人该是怎样的金枝玉叶。

　　未料，一队披坚执锐的侍卫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眼一横，众人便都悻悻然缩回了目光。

　　看来这贵人娇生惯养，连远观也算是亵渎。

　　有胆子大一些的，偷偷觑了一眼，看是看到了，但有些失望。

　　那贵人不过十三四的年纪，穿着算不上如何地华美，甚至比一旁的侍女还低调几分，就一套普通的烟青色短袄襦裙，挽着两只馒头似的双髻，髻下垂着红丝绦，像一根水嫩的春笋。

　　她眉细而浓，末端稍稍挑起，有点张扬的味道，下车时避开那侍女的手，干净利落地自己走了下去，举手投足落落大方。

　　那些好奇的人心满意足地收回目光，这女孩让他们突然想起了近来城中的一个传闻。

　　“听闻前些日子，魏王和梁王家的郎君打马球时，场内忽然有恶灵作怪，好些人受了伤，结果你猜如何？居然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娘子出手摆平了这场风波。”

　　“不是说，前阵子上阳宫闹鬼，也是那小娘子一出手便吓退恶灵了。”

　　有个衣着光鲜的年轻郎君道：“什么小娘子，放尊重点，这是当今皇嗣殿下家的崇昌县主。你们记得不，好几年前就是她奉旨入那正清观做道士去的。”

　　那些人摇头叹道：“你不说，我们还差点忘了这事，当时传得沸沸扬扬，听闻正清观那帮心比天高的道士不乐意接纳她，后来还不是屈服在皇威之下？本以为只是做个样子，没想到这崇昌县主还真学了一身本事回来。”

　　“嘿嘿，前人拿关公秦琼当守门神，我看现在这崇昌县主才是真的大仙，要不也画张画像贴门口得了。”

　　“你小子，知道崇昌县主长什么样吗？”

　　“那必定是三头六臂，比钟馗还要威风凛凛，这才能吓退厉鬼……”

　　李青珞耳力极好，一字不落地听见了，一口喷出了侍女递给她的茶水。她拿帕子擦了擦嘴角，抬头忘了会天，自觉无言以对，甚至还得感谢他们看得起自己，居然将她钟天师相提并论。

　　她没怎么去注意这点小插曲，别人传她三头六臂也好，传她法力通天也罢，总之谁都不知她现在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而已，这些称号，应该安在谢煜身上才对。

　　马车在离山脚不远处停了，正清观向来躲在云深处神神秘秘的，连圣人都不知道它的具体方位，唯有道观弟子才能进出。李青珞下了马车，轻车熟路地找到了下山时的那条小道。

　　淡淡的薄雾散开了些许，雾中传出几声咳嗽，站了个影影绰绰的人，那人弯着腰，背上一坨嶙峋的东西，也不知背的是什么，正在原地徘徊。

　　李青珞以为是误闯山中的人，上前走了几步，这才发现那是个背着柴垛的老人，本已佝偻的背被压得犹如一把镰刀，他须发斑白，剧烈地咳嗽了几声，主动走上前来，道：“女娃啊，知道上山的路怎么走吗？”

　　李青珞打量了他几眼，没任何不妥之处，便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测，道：“阿伯去山上作甚？”

　　那老人耳朵不好，侧耳大声道：“你说啥？”

　　李青珞又说了一遍，他才答道：“哎，老朽看这山里的木头长得不错，去山上砍些柴，不想居然迷路了……女娃啊，老朽看你面善心也善，对这里也蛮熟悉，不如带我上山吧？”

　　李青珞：“……”

　　“阿伯，这山不能走。”她想了想，这老人年纪大了，大概不知道这山上有什么，若是不管，他肯定走不出去，只得麻烦自己一趟，道：“不如，我送你下山去。”

　　老头一听急了，忙喊道：“不行！”

　　他这一声，可谓中气十足，丝毫看不出他已经是耄耋之龄。李青珞刚要伸出手去扶他，现在忙警惕地缩了回来。

　　那老头喊完，自己也觉得不妥，欲盖弥彰地咳了几声，“女娃，世人都说人心可畏甚于鬼神，老朽看你是个善人，和他们不一样，就带老朽上山去吧？”

　　李青珞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且不谈方才他那一声大吼不亚于年轻人，他明明是个以砍柴为生的老叟，偏偏学那些酸唧唧的文人一口一个“老朽”，还扯什么“人心可畏”的大道理，而且从他话里意思可以听出，他到这来，目的只有上山，压根不是砍什么柴。

　　再者，这山上云雾缭绕，他怎么知道木头长得不错？

　　李青珞退后了几步，“你到底是何人，为何擅闯正清观？”

　　那老头沉默了会，古怪一笑，忽然将柴垛一扔，抹了把脸，腰杆“咯拉”一声挺直了几分，手脚也伸长了些，分明就是个身强体壮的年轻人。

　　黑判官露出和他肤色一样白的牙狞笑了一下，“小丫头，让谢煜滚出来。”

　　李青珞明白了，这是仇家上门，只可惜债主寻仇无门，不得已在这徘徊良久，终于逮着了一人。自己就是那倒霉的人。

　　“这位郎、郎君，”李青珞清了清嗓子，觉得他勉强算个人，开始拖延时间，同时慢慢在自己身上摸索，期盼着侥幸能摸出一张信号符来，“凡事得讲究因果缘由。你让我将那谢煜带出来，可我连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不知。再者，这应该是你们之间的瓜葛，你来找他，怎么没有约好时间呢？”

　　她不说还好，一说便激怒了黑判官，“你果然和他是一伙的？”

　　李青珞：“……”

　　她飞快地想着权宜之策，然而黑判官等得不耐烦，伸手朝她脖颈袭去，“敬酒不吃……”

　　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片叶子飞速划过，将黑判官的手割下一层皮，而后一只手拎住了李青珞的领子，将她往后一提，她的视线便被面前一个天青色的身影遮住了，“不好意思，她还小，什么酒都不喝。”

　　黑判官正欲发怒，看清来人，大笑了几声，将手上那块晃荡晃荡的皮肉一扯，“胆小鬼，终于敢出来与我一战了！”

　　谢煜叹道：“本想着到晚上不留痕迹地把你赶走，别打扰了其他师弟们，既然你非要来找死，我也就却之不恭。”

　　黑判官被他这番狂言气得不轻，又说不过，直接亮出了地门锁。

　　谢煜轻轻按了按李青珞的肩，“对不住，让你受牵连了。”

　　李青珞从他身后探出一个脑袋，“要我喊师兄们过来吗？”

　　“不必。”谢煜在她周围挥了挥手，一道结界拔地而起，“在这待着别动。”

　　他安排这些琐事的时候，身后地门锁的倒刺已经张牙舞爪地俯冲过来，李青珞还没看清他的动作，只见那黑冷的锁链忽地撞上了什么坚硬之物，“锵”一声被弹开老远。谢煜这个时候才不紧不慢地略上树梢，李青珞也得以看清，他周身上下包裹着的若有似无、似状非状的东西。

　　先前看谢煜施法，除了那次在纸人身上看到类似的真气，他通常不过随手挥一挥剑，贴一张符而已，实在没什么好称道的。现在却不一样了，前有黑判官咄咄逼人的进攻，后有李青珞这成事不足的小包袱，他被逼的直接使了全力。

　　李青珞不由面色凝重起来。

　　老道长曾说过，只会贴符念咒，跳个大神洒点甘露的那叫神棍，真正的修道者，应该将这真气收放自如，内不觉身形神性，外不应宇宙洪荒。

　　她不禁有些气馁，想起之前在长亭听到的那些话，连他人蹩脚的想象都比自己高出了好几个境界。莫不是真的和阿兄说的一样，脑仁只有蚕豆大，所以死活不开窍？

　　李青珞闭起眼重新试了一次。

　　她背书已经背得滚瓜烂熟，甚至能在脑海中想象出这一股真气在经脉间穿流而过的情形，上穿玉枕，下通尾闾，而中间积于夹脊，八脉开而玄窍通，犹如一股温暖的水流汩汩流过，就仿佛那日谢煜为自己疗伤时的感受。

　　最后五心朝上，应先汇于掌心。

　　李青珞睁开眼。

　　“……”

　　结界不见了！

　　谢煜也察觉到了，他百忙中抽出一缕神志，饶是自认神通广大如自己，砸破脑袋也不知道她好好的是怎么把结界弄没的。

　　见鬼了，难不成吃了？

　　黑判官看了看他神色，心里道：原来他在意那小娘子远甚于在意宵练剑。

　　他对自己的推断十分自信，本来冲着谢煜去的地门锁兴奋地拐了个弯，冲着李青珞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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