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踏摇娘（十八）
谈容娘的魂魄漫无目的地在红墙黛瓦的宫闱之中飘着，她迷了路，不知哪处才是阴间的大门。
迷茫间，她忽然听到了一阵悠扬的乐曲，心里一喜，循着声音往前飘。到了宫门外，只见一个年轻人屈起一条腿坐在树干上，那声音便是从他唇间的树叶上发出来的。他停了下来，不急不缓地抬起眼皮，将树叶一扔，翩然落地。
谈容娘这才看清他腰间挂着一柄细剑，剑柄呈天青色，剑身却如冰雪一般玲珑剔透，不似人间俗物。她蓦然想起来，自己就是被这把剑刺穿了天灵盖，魂魄被生生劈成两半的恐惧感瞬间笼罩了她，她惊恐万状，忙不迭地往后逃。
年轻人道：“站住。”
谈容娘慌张间撞到了一堵墙，停下来才发现那是一面结界，她心如死灰，瑟瑟发抖地跪下来，“饶命，饶命，奴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谢煜摸摸脸，自觉自己风流潇洒，应该不会被归到凶神恶煞止小儿夜啼的那类人里。他抖抖大袖，抖出一个十分可爱的白瓷小碗来，道：“你要找的入口在这。”
谈容娘一愣，目光在碗上停留半晌，犹豫不决地站了起来。
谢煜一边忍着她的磨磨蹭蹭，一边分神地想李青珞现在如何了，他留在纸人身上的法力消耗殆尽，现在已经联络不上她了。
正这时，谈容娘身后的空间突然扭曲了一下，出现了一个水波纹，那水波纹里伸出两双皮肤青白而又紫经虬结的手，一只捂住了她的嘴，另外三只分别抓住她胳膊又掐住了她脖子，让她挣扎不得又无法叫喊，拖着她往水波纹里去。
谢煜反应极快，喝到：“住手！”
那两双手臂的主人露出了面孔，却皆非正常人类，正是牛头马面两兄弟。
谢煜还从没见过这种直接从人手下抢鬼的，气极反笑道：“你们阴曹地府落魄到要抢人生意了？”
牛头马面见他孑然一身，正眼也不给个，异口同声道：“臭道士，滚！”
这俩兄弟脑袋是畜生，脑回路大约也和畜生一样，居然只顾着将谈容娘拖回阴间，根本没注意到一道剑光冲他们面门而来。那剑光犹如一道闪电，从两人中间穿过，将他们狠狠撞了开来，擦过的皮肤上冒出一缕焦烟。
剑光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又回到了谢煜手里，骤然消失了。
然而他方才根本没有拔剑，那只是一道剑气而已。
牛头马面面面相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轻敌了。
谢煜彬彬有礼地一拱手，说出的话却十分欠揍，“两位兄弟，注意了，别一不小心一个成了烤牛肉，一个成了马肉干。”
“臭道士，你……”
“都给我退下。”
那水波纹里，忽然又走出了一人，此人皮肤焦黑，衬得眼珠和牙齿欺霜赛雪，偏偏还不肯穿好好穿衣服，只披着帛带，若是夜间行走，指不定能不费吹灰之力地隐形。
谢煜奇道：“你方才被我剑气砍中了？怎么烤得这么焦？”
“……”
昆仑奴挥了挥手，“该去哪都回去，别碍眼。”
牛头马面惶惶然退下了，谢煜给了个眼色，谈容娘这会不敢耽误，十分利落地钻入了甘露碗。
人都消失干净了，那昆仑奴才抹了抹脸，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面孔，仿佛涂了一层厚厚的白米分，将脸上的纹路都遮盖了起来，只从里面凸显出五官。他长发与衣着皆是漆黑如夜，和他的称号如出一辙，便衬得他脖子以上和脖子以下泾渭分明。
谢煜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他几眼，道：“上回扮个财大气粗的波斯人，这会又成了个黑不溜秋的昆仑奴，黑判官，你是有什么癖好吗？”
黑判官“哼”了声，意有所指：“你告诉我的。”
谢煜挑了挑眉，只见他张开嘴，吐出了一枚铜钱来，冷冰冰道：“人心叵测甚于鬼神，一个商人居然让我吃这东西，实在是可恶，我把他杀了。”
谢煜：“……”
黑判官又一瞥谢煜悬在腰间的剑，带了几分嫉妒，道：“宵练。”
谢煜一笑，“还得多谢阁下，上回在昆仑山，助我得了此剑。”
黑判官面孔抽搐了两下，他脸上的肌肉已经全部死亡了，所以做什么表情也显得十分僵硬诡异。
“方昼则见影不见光，方夜则见方而不见形。”他沉声道：“上品含光乃是天道之剑，中品承影乃是人道之剑，你个道士，为何偏要来抢下品地道的宵练？”
“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这道理对剑也一样，不是我抢你的剑，是剑择我这个主人。”谢煜道：“地道不是指地府，你是阴魂，宵练便一定是你的？我是凡胎，就只能配那人道之承影？可知高祖刘邦也曾配天道之赤霄剑斩白蛇建大汉？你未免固守成规，生前一定读了不少孔夫子吧。”
黑判官：“……”
他舌根僵了，长篇大论论不过此人。
黑判官重重“哼”了声，静立半晌，忽而从胸腔内发出一声低吼，霎时间震碎了谢煜方才设下的结界，一团黑气从他身后翻滚着涌现，无数厉鬼张着长满尖牙的血盆大口，伸长了瘦骨嶙峋的手臂从那里面爬出来，蜂拥朝谢煜袭来。
黑判官手在虚空中一握，一条顶端带着倒刺的冷铁锁链出现在他手中，他呲牙笑了笑，道：“可惜，我就是墨守成规，不知变通，这把宵练，我要定了！”
……
李青珞从推事院出来，突然想起了谢煜。
她掏出那纸人，心道这人也消失太久了，怕不是真的迷了路。
仔细想想又觉得自己多疑了，此人神通广大，哪怕身无所长，光是一条三寸不烂之舌也能独步天下，没必要在他身上浪费脑力。
她刚要进马车时，忽然听见两名狱卒结伴而过，没有认出她来，一边说话一边推搡着走过去。
“圣人不是下令了吗？怎么那嗣雍郡王还没搬出去？”
“圣人怕是早忘了，他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没个人去上奏，不像皇嗣那一家子，总之，可惨啦……”
李青珞缩回脚，让车夫在这等一会，然后凭着记忆找到了一处偏僻的小院落。神都的每一个角落都是富丽堂皇的，皇城更是极尽天家尊贵之所能，这处小院仿佛是被遗弃的尘埃，毫不起眼地龟缩在皇城里。
守门的侍卫认识她，自动打开门让她进去。
一阵微弱的呻.吟从里头紧闭的门内传了出来，李青珞驻足在原地，院中还站着一个身着青袍的官员，见了她，不急不慌地迎了上来，“崇昌县主，您怎么又来了？”
李青珞听着呻.吟声，这声音起先还算有些力气，到后来逐渐变得微弱，只剩下木杖从高处落下拍打在皮肉上的声音。
她瞥了那青袍小吏一眼，道：“我兄长们都已经搬出了皇宫，为何从兄还在这？”
那青袍的六品小官是来俊臣手下，在推事院办事，手上沾的尽是宗室的血，所谓的天潢贵胄，也曾比蝼蚁还低微地在他手下讨饶过，故而对区区一个小县主没什么好态度，背着手倨傲道：“县主是说嗣雍王李守礼？”
李青珞点点头，一边推开门。
“县主不知，圣人确实说会下旨让郡王搬出去，不过没说一定是现在。”
门被推开一条缝，只见里面的人被两名侍卫压在刑凳上，白色的衣裤上尽是红紫的血迹，这少年比她大不了几岁，耷拉着脑袋，也不知是死是活。
“……既然上头含糊其辞，某斗胆，让郡王过了这四月再搬出去，不过这之前，该上的刑还是得上。”
李青珞指甲狠狠刮了刮门框，发出一声尖利的摩擦。青袍小吏听在耳里，不卑不亢道：“这也不是某能随意定夺的，平头百姓讨债，都知道父债子偿，这章怀太子……”
他停了停，装模作样地轻轻拍了自己一掌：“不能说，不能说……总之啊，圣人下令每日仗责五十大板，已经是格外恩惠了。县主若是明白，这阵子就不要再来了。”
李青珞目光逡巡着他的脸，心中琢磨找哪处下手比较狠，嘴上道：“你们推事院出来的，是不是都这么厚颜无耻？”
青袍小吏还未察觉危机，“谦逊”地笑了笑，“县主谬赞。”
这时，里面昏迷的人似乎又醒了。他鲜血淋漓的手指动了动，微微抬起头，“是……是小十三吗？”
插入书签
插入书签
↑返回顶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