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第一道系公主

　　李青珞感觉有一股温暖水流在体内游走，所经之处，经脉皆激起微小的战栗。

　　混沌中，一个手执拂尘的人影盘腿坐在前方，长眉长须无风自动，光是看背影，他也已经很苍老了，他用苍老却又矍铄的声音缓缓道：“青珞，你听好了，我只最后教你一遍，若再不行，便说明你与修道无缘，以后你在这正清观，老道便再也不管你了。”

　　九岁的时候，李青珞醉心于每日撺掇师兄们上树掏鸟窝，眼看着一众得意弟子被俗世里的“歪风邪气”越带越偏，正清观的老道长终于忍不住亲自出马。

　　老道长百岁高龄，不问世事已久，再过个几年甚至可以羽化成仙，底下一大帮弟子早就准备好了挤破脑袋一起鸡犬升天。能让他亲力而为的事情，除了皇帝金口玉言，天底下几乎没有第二件。不管是不是看在天子的脸面上，总而言之，老道长亲自出山来处理李青珞这颗“毒瘤”了。

　　老道长微言大义，寥寥几句便让李青珞第一次接触到六合之外这个世界的冰山一角。九岁的同龄人在享受着鼎铛玉石、金鼓馔玉，九岁的李青珞茫然地试图去理解这天书一样的字眼。

　　“书上的道理，你定然也读过，我不多说。凡事背得滚瓜烂熟，不躬亲而为，最后无非懂个皮毛而已。老道要提醒你的，便是何为冲八脉，何为开玄窍，何以收放自如，何以精气自聚。内不觉身形神性，外不应宇宙洪荒，才可与道为一。”

　　大约神神秘秘地说了一个时辰，老道长高深莫测而又信誓旦旦地总结：“记住，青珞，真气聚散，由三窍而出，不可妄动，不可妄语，更不可妄想。你资质上乘，在这竹林中静坐上三个时辰，便可出师了。”

　　李青珞：“……”

　　她怀疑老道长之前跟她唠叨这么多，只是为了让她安安静静坐上半天不要惹是生非。

　　李青珞不负所望，连一个字眼儿都没学成。

　　那之后，老道长终于对她彻底死心了。

　　但唯有李青珞自己知道，那天她并非毫无感觉。

　　她身体里仿佛有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将经脉分割得七零八落，宛如一副松散的骨架，根本撑不起一个浑然天成的精气形神。

　　李青珞在梦中咂摸半晌，照常一无所获后，恋恋不舍地睁开了眼睛。

　　鎏金异兽纹的香炉里飘出袅袅绕绕的雾，一人盘腿坐在身旁，靠着凭几，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捏着什么东西，帘外透进的光照得他手指格外修长。

　　李青珞自行拥着被子坐了起来，这才看清那人是谢煜，神情恹恹地跟自己下棋，一黑一白两粒棋子在他指尖上下翻飞，被玩出了十八种花样来，简直令人眼花缭乱。

　　见她醒过来，谢煜也只是若无其事地掀起眼皮，“醒了？”

　　李青珞有一堆问题堆积在舌尖，一时不知先问哪个，最后一个不注意漏了个最不重要的，“你不是说要回去了吗？”

　　谢煜下棋的手指一顿，“为了我的小命。”

　　“你的命？”李青珞愣愣地问：“谁要杀你？”

　　谢煜又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幅度略大，如果她没看错，这应该是个白眼，“并非是我食言而肥，而是我若走了，你父王的人大概要和我一起去北邙山喝杯庆功酒。”

　　李青珞花了两个眨眼的功夫，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她低头检查了一番，确认自己完好无损且手脚皆能活动自如后，道：“我阿耶怕你走了没人治我，现在我没事了，你就可以走了。”

　　谢煜放下了棋子，向前倾了倾身子，侧头看着她，“你是真的不懂，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你脚踝上那个手印有尸毒，中毒者会感到头晕气短，先是从尾闾关开始，双腿变得没有知觉，而后蔓延至夹脊关，四肢僵硬，浑身皆不能动，最后是玉枕关，意识变得混沌，进而不省人事。你该感谢我昨晚晚走了一步，否则你会立刻七窍流血而死。”见李青珞仍是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谢煜叹口气，“这么要命的一件事，你不早说？怎么，想混个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美名？”

　　李青珞一面听他说，一面惴惴不安地提起裙角，脚踝上光洁一片，连一点痕迹都无。她这才放下裙角，如实相告，“昨晚我出门前，又看到了那个邪物——就是那日，在大街上袭击我的那一个，你应该也知道？”

　　谢煜“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

　　“她突然抓住了我的脚踝，当时我晕了一会，但很快便醒来了，我那个时候急着出去找乔知之，心想着只是留下了痕迹的话，应该暂时并无大碍，再加上后来遇到那么多事，就……”李青珞顿了顿，摸着裙子上的暗纹，道：“……忘了。”

　　谢煜叹为观止：“小县主，你这心是怎么长的？你以为那邪物是急着回去投胎，在你身上刻个手印好下辈子找到你吗？”

　　李青珞觉得这想法还有点道理，差点便要苟同了，不过她心有余悸，这会也不敢嘴硬，像一只刚被踩了尾巴现在又被人用刀刃捋顺了毛的猫，“昨晚事情发生后，圣人有说什么吗？”

　　“圣人自有处理，你不用担心。”

　　李青珞拉住他袖子，“那你就没有禀报圣人，来俊臣私自对你的布置动了手脚，这才放那邪物进来，杀死了乔郎中吗？”

　　谢煜深深看了她一眼，“凡事皆得有证据，我没有人证，如何去指控来少卿？再者，圣人要的不过是一个结果，一个交代而已，乔知之一个小小左司郎中，你觉得圣人真的会因为赞赏他写的诗而再对他的死追根究源？”

　　他不正经的时候，什么浮花浪蕊的话都能信手拈来，但一旦认真起来，大概因物极必反的道理，说的话便是这么无情，也不用糖衣包裹一下，缓一缓这渗透脾肺的苦味。

　　独善其身尚且做不到，谈何兼济天下？

　　谢煜看了眼李青珞攥住自己衣袖的手指，用自己手掌覆了上去，“那你呢？你为何追着不放？”

　　李青珞被塞了一嘴黄莲般的“逆耳忠言”，已经记上了仇，不回他的话。

　　“不说？不说那算了，我也懒得知道。”谢煜换上一副笑脸，瞥了她一眼，有些幸灾乐祸地道：“还有一事，你父王说，这几日你不准出门一步。”

　　李青珞：“……”

　　谢煜叹道：“可算是撂掉一个小包袱了，令尊真是深明大义……”

　　他一边说，一边迅速将棋子收了起来，赶在李青珞用棋盘砸他之前，飞快地略到了门边，眯眼冲她一笑，闪了出去。

　　世人之奸诈若有十斗，谢煜大可独占八斗。若说没有他从中推波助澜，李青珞是不信的。

　　好在武皇终于下令让众人回宫了。

　　李青珞被闷了三五天，在大街上走一回也算是出来溜一圈。她坐上马车，忽闻外头一阵喧闹。

　　原来是武家的几位郎君结伴出行，少年们不屑于坐马车，清一色的缺胯襕袍，手执金鞭，足蹬皂靴打马而过。人群中有一个少年往李青珞的马车那望了一眼，突然和身边人说了句什么，竟然御马朝这边走过来。

　　来人大约二十出头的样子，眉目俊朗，只是双眼中略有血丝，好似有些疲惫。他在马车旁停了下来，俯身问：“你便是崇昌县主？”

　　李青珞原本想闭目养神一会，现在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喊了一声表兄。

　　那人笑了笑，“听说阿耶的事情你帮了不少，那日家母心急言辞有些激烈，你不用放在心上。”

　　李青珞心道：原来是魏王世子。

　　魏王昏迷了三日才醒过来，听闻照顾他的除了一干御医还有荣国夫人，也难怪世子这般憔悴。

　　“阿兄，你就这般凑上去，十三娘又不认识你，你说了也百搭。”这时，一个声音横插进来，一个身着石青色罗衫的少年上前来，笑嘻嘻道：“小十三，认识我吗？”

　　李青珞：“……”

　　这又哪个表兄？

　　“听闻你是道士，来来来，变个法术来。”

　　李青珞：“……”

　　武延基抬手将他推倒一边，“六弟，别逗人家。”

　　“不会？”武延秀见李青珞一脸茫然，瞬间变得兴致缺缺，“你都待了六年了什么都没学会？改明儿我也让阿婆让我去那劳什子正清观看看，保准学一手活儿回来。”

　　“你这好吃懒做的家伙，怕是爬山爬了一半就半途而废了吧？”一个清亮的声音道。武灵儿穿了一身男装，也骑着马慢悠悠走过来，“小十三那是圣人亲点，就跟汉朝和亲匈奴的公主那样奉旨而行，从兄你就别凑热闹啦！”

　　她说完嬉笑着一吐舌头，一拍马跑远了，武延秀不甘示弱追了上去，武延基略略行了礼，也走远了。李青珞坐在马车里，看着这帮意气风发的少年骑着马驰骋，不一会便没了影，她仿佛还没看够似的，又站了起来，探出脑袋看。

　　“县主，”站在一旁的女官出声提醒，“马车要走了，请你坐好了。”

　　李青珞便只好缩回了脑袋。

　　她为了解路上乏闷，特意带了书来看，才翻了一页，忽地从书中跳出一个面目狰狞的纸人，纸人面孔惨白，两颊涂着两坨胭脂，在昏暗的马车里更显得诡异。

　　李青珞与它大眼对小眼瞪了片刻，忽地惊叫了一声，把书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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