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后重生综合征

　　不论康国公得到爵位的过程有多少诋毁与争议，却不能否认他是新朝第一个逝去的功臣。

　　燕洄亲自写下悼词，赐下治丧银，因着张家主事的人都在病中，还派人协助张家两个公子安排康国公治丧诸事，将一个君王能为臣子做的一切做到了极致，一时间倒是堵住了外头悠悠众口。

　　明华宫中，炭火噼里啪啦在响，盆中放了二十几个烤栗子，燕洄手中拿着一个橘子慢条斯理地在剥皮，烤栗子的香味中混着橘皮的芳香，不住地往人鼻子里飘。

　　今日是休沐日，燕洄一早便出宫祭拜康国公，半个时辰前才刚刚回来。

　　景安姚本来是拿着一本库房账册在翻看，鼻子突然动了动，抬头就看到燕洄修长的手指捏了一瓣橘子递到她唇瓣。景安姚将橘子吃下，道：“你这两日不是心情不好吗，怎么回来就想着烤栗子？”

　　景安姚提起这件事，燕洄倒是没有生气：“你说的是那些找茬的人吧？谁说我不高兴。”

　　景安姚仔细地看着燕洄的表情，发现他确实没有不高兴，心中突然就有一种怪异的感觉。

　　燕洄用一个铁夹从火盆取了一个栗子，剥完后又再次递到景安姚嘴边，见她吃了下去，自己才拿起另外一个仔细地剥着。

　　景安姚细细咀嚼着嘴里的栗子，突然在想，她是不是在为旁人做嫁衣裳了？

　　康国公病逝的背后牵扯到后宫妃嫔与前朝恩怨，外头没完没了地议论。但燕洄伤筋动骨了吗，没有，张家刚得的爵位降了一个级别，成了郡公了。燕洄坚持要有证据才能下结论，别人只能理屈词穷。

　　景安姚想起昨日高嬷嬷跟她说的话，说是当时燕洄正在和内阁众臣议事，突然接到康国公病逝的消息，众人都沉默了。就有人突然出来，说是康国公之事理当有人负责。

　　出头的人是新朝的礼部尚书李仲达，李尚书原本是前朝的首辅，燕洄登基后，留了前朝好几个臣子下来，其中让人意想不到的，除了康国公，就是李首辅了。同样的出身背景和经历，李仲达害怕会步康国公府的后尘无可厚非。

　　燕洄却说了一段话，瞬间就让众人无话可说。

　　燕洄是这么说的：“朕的臣子中，居然有人会希望朕为捕风抓影之事，就随便给人定罪。要是以后有人随口污蔑你们中的任何一个，朕该怎么做才是正理？朕现在就可以跟你们说，以后要是没有实打实的证据，谁都别想在朕面前告状！”

　　高嬷嬷转述时语气平淡无奇，景安姚却能从这段话的内容窥见当时燕洄恢宏伟岸的气度。

　　一个皇帝能说出这样的话，臣子们背后不管怎么想的，当时肯定是要表示心悦臣服的。

　　燕洄眼睛看着手中的栗子，身上却像长了眼睛一样：“你要是这么想朕的，以后就都憋住别干坏事。”

　　景安姚的心情有些微妙，燕洄将手中的栗子扔进嘴里，几口咽下，又用带着炭黑的手将她握住：“我说过你想要怎么处理，我都给你兜着，我兜不住了吗？”

　　燕洄用手敲了敲她的脑袋，“我让你不要多想，你想干什么我会帮你，你能听我的话吗？”

　　姝姝，你就是一直想得太多了，你为什么就不能多信我一些。

　　燕洄的眼睛里说着这样的一句话，景安姚突然道：“张家之外，还有李首辅、赵尚书、路尚书，这些人在新朝能得高位，是不是暗中也卖了你一些什么？”

　　燕洄长舒了一口气，“你终于问出来了。”

　　“除了路奉城，其他人或多或少被我拿了把柄在身上，他们也不敢做其他动作，只是调走景湛，把朝中的视线从西北引开。”燕洄目光悠远，“你只知道我如今登基，风光无限。当年你父皇下旨对付燕家时，我只能像狗一样逃出京城，当时谁知道我有多落魄。”

　　景安姚的手掌有几分颤抖，她曾经的痛苦挣扎难堪又有谁能体会。景安姚眨掉了眼底瞬间浮现的泪意。那个一夕之间得知父皇灭了未婚夫一家子的小姑娘，当时不仅天翻地覆，还要担心受到牵连的母亲和哥哥，那段日子怎么熬过来的，景安姚从来不愿去回想。

　　那种懦弱和不堪，她永远都不想再去感受一遍。

　　燕洄对着她笑了笑：“我知道姝姝不是蛮横不讲理的人，否则李家、赵家和路家，前几日也都跟着遭殃了。”

　　景安姚张了张嘴想说话，燕洄却道：“你别不承认，你要是真的给他们投毒，朕还能怎么办，只能同样帮你兜着……”

　　燕洄的语气有些无奈，景安姚却被他说得有些狼狈。她没有想过这件事，是因为投诚新朝的人太多了，她要是要一个个算账，第一个容不了她的就是燕洄。

　　这一点，景安姚从来没有被绕进去过。她对付张家，是因为张家人几次三番要置她于死地，燕洄也是知道的。

　　燕洄突然俯身过来捧住她的脸，温声道，“我从来没有跟你说过我这几年过的日子，姝姝不是喜欢听高嬷嬷说故事吗，我打算给高嬷嬷一个任务。”

　　燕洄所谓的任务，就是让高嬷嬷一日两个时辰在她耳边说他这几年如何在千军万马中摸爬滚打的事。

　　景安姚脸都绿了，不过她听得十分认真，她对自己道，她上辈子就是没有多听一些这方面的事情，以至于重生回来之后只能捉襟见肘，什么事都干不了。

　　高嬷嬷两日讲完一场战事，她将行军细节掰开揉细了讲，除了日子如何艰难险阻外，她讲的最多的就是燕家军中曾经有过的各种勾心斗角。

　　从高嬷嬷讲的这一场场战事中，景安姚隐约窥见燕洄身边那些臣子的脾性。

　　楚骏是最有眼力见，投诚最早的。

　　老实巴交的温统领反而是顾虑最多的。

　　还有新朝赐封的那一个个爵位，高阳公施平、蒋国公、章国公、忠义侯、慧诚侯、善英侯……

　　这些对她来说十分陌生的名字，终于在她脑海中有了鲜明的形象。

　　等到高嬷嬷讲到第三场时，张秀贞那边终于有了回复。

　　丫鬟给喂药时，拿着勺子的手不小心碰到她脸上的疱疹，张秀贞脸色立刻就变了。丫鬟跪在地上磕头求饶，张秀贞烦不胜烦，让她下去了。

　　太医的药有没有用，病人最有体会，张秀贞这几日觉得自己越来越虚弱，那些疹子极容易就被弄破，破时臭味熏天，就连她自己也难忍。她每日照常喝药，心中却不断咒骂着所有的一切。

　　整个府里染病的只有张家人，小厮丫鬟们与他们这些得病日夜相对，一个个反而平安健康。

　　张秀贞有些绝望，她将景安姚使人送进来的纸条拿了出来，上头的伍字看得她心惊胆战。她突然有了一个不靠谱的猜测，这个玉妃，不会跟她一样被人穿了吧？

　　可要是玉妃是穿的，她怎么会不知道伍字代表的事情？

　　张秀贞冥思苦想，一个又一个荒诞离奇的猜测弄得她魂不附体。她犹豫着要不要把一切和盘托出。可她又有些舍不得，“再熬两个月，昭贵妃来了，张家就有救了！”张秀贞对自己道，昭贵妃是学医出身的，现代的医术肯定把张家治好。

　　就是心中留着这一线希望，张秀贞才能坚持到现在。

　　可随着府里人口的逐渐减少，张秀贞终于在某一日看见铜镜中的自己时，熬不住了。

　　她想要见玉妃，可她却不知道周围谁才是玉妃的人。张秀贞想了一个法子，她在妆案上放了一封信，信封上写了一个玉字，信上写的是要当面相见。

　　这封信一夜之后就消失不见了，可是玉妃那边却始终没传来回音。

　　张秀贞不敢再耍花招，这一回她把昭贵妃的事情用话本的形式写了个开头，信封上署名仍是玉。

　　她觉得要是玉妃跟她是同道中人，肯定会明白故事的深意。

　　当夜，案桌上的信又消失不见了，第二日出现在案桌上的，却是一颗陌生的药丸。张秀贞捏着药丸，简直想要哭出来。她没有胆子把它吃下去。她也不信只是个开头，玉妃就会把真解药送给她。

　　张秀贞忍了一整夜深入骨髓的痒意，终于决定把昭贵妃的故事都写出来。

　　她怕了，她就想要活下去。就算玉妃觉得她神神叨叨的，她也要活下去。她可以用预言骗过康国公一回，也一定可以骗住玉妃的。那些雄心壮志，一夜之间似乎离得很远。张秀贞自己都不知道，她当时怎么会那么有信心，觉得自己掌握了未来，就胜券在握。

　　景安姚看着重新誉抄过的信纸，整一个昭贵妃的故事都在她手中。

　　张秀贞的话本写得十分精彩，景安姚知道，这个故事经手的人肯定不少。许不得就连燕洄也看过。

　　果不其然，这一夜燕洄过来时，就脸色怪异对她道：“你和张姑娘过手了那么久，就为了要她手中一个话本？”

　　虽然内容是挺能唬人的。什么爱上君王的时空来客，为天下殚精竭虑，死而后己。里头还有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燕洄摸着下巴道：“张姑娘看着平平无奇，没想到却那么古灵精怪。要是我让人在广府那边往外探测，真能找到一座产白银的吕宋岛就好了。”

　　时下多用的是铜钱，国内缺银矿，手中握有银矿的都是一方豪强，燕洄要是想把银矿从哪些人手中要出来，也不是做不到。朝中近来在商议定新法，他要是跟话本里的皇帝一样坚持普天之下的矿产权都属朝廷所有，总有一日会把银矿拿到手的。

　　景安姚看着燕洄，心情复杂：“你可以试试。”

　　景安姚顿了一下，又道：“我打算把张姑娘挪出来，她毕竟是你的人，就算病着也不好一直呆在国公府。”

　　这回却是轮到燕洄沉默不语，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是有人在你耳边说什么了？”

　　是谁那么胆大包天？燕洄面上带笑，心中却将景安姚身边的人数了一遍，眉眼间的阴郁却随着景安姚的解释逐渐放松了下来，“张姑娘挪出来，是要挪到外头的宅子里，她身上还生病，不好进宫。”

　　燕洄对景安姚那么重视张秀贞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猜：“你想把她关起来给你写话本？”否则再没有别的解释了。景安姚的性子并不残暴，张秀贞想要害死她，她顶多以牙还牙，将她关起来随意打骂的事情不大可能发生。

　　景安姚还没有想好张秀贞的用途，但是刚才燕洄脱口而出的几句话，却让她有了些新思路。

　　她没想到张秀贞和昭贵妃居然会是几千年后的大燕人，这种震惊让她一时间难以接受。

　　她自己已经是死而复生之人，而昭贵妃和张秀贞二人的来历却比她还要让人意想不到。

　　是的，两个人。

　　景安姚心中一直觉得这两人是一伙的，先前毫无痕迹，突然大张旗鼓地冒了出来，气质脾性都有熟悉的相似之处。

　　若不是相熟的人，怎么会有怎么多的雷同？

　　整个话本的框架已经足够让人认识到昭贵妃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难怪昭贵妃手中总是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那些海外地图，养生秘诀，高产良种…这些世人闻所未闻之物，随手就能拿出来。

　　景安姚有些不知所措，但她却不想第一时间将张秀贞灭口。除了本能地觉得张秀贞还有隐瞒，更多的是觉得张秀贞会比昭贵妃好控制。

　　景安姚觉得自己还要想想……

　　（第一卷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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