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后重生综合征

　　新朝第一个休沐日，整个京中顿时都炸了起来。

　　温统领家的温夫人一早听说了这个消息，立刻转身对昨夜教训了自己一夜的丈夫道：“你看，恶人有恶报，张家的报应果然来了。”

　　温统领瞪了这个脑子一条筋的夫人一眼：“你就不觉得这件事有古怪吗？”

　　温夫人快人快语：“有什么古怪的，我早就看张家人不爽了，他们家那个康国公是怎么来的，谁不清楚。张夫人还在那边装大头蒜。就算是玉妃娘娘干的——”温夫人顿了一下，突然不自信道，“不会真是玉妃娘娘干得吧？”

　　她用眼睛一下又一下看着丈夫，温统领见她这幅像被吓坏的模样，倒是安慰道：“应该不会是玉妃干的……”

　　昨日张家才从宫中出来，今日立刻就出事了，玉妃只要有点脑子，就不会把这盆脏水往自己身上倒得那么快。

　　凶手的指向性太明显了。

　　温统领倒是有点觉得是有人故意要栽赃玉妃，这个人不仅要害玉妃与张家，还要挑拨皇上与臣子的关系，真是居心叵测啊。他叹了一声，皇上明日上朝，又要被人攻讦了。

　　京中如温统领这般，想事情喜欢多想一层的人还是不少的。尤其是前朝皇后与太子的笔墨不知道从哪户不讲究的人家流传出去后，不止官宦人家，百姓间也是众说纷纭。众人有觉得景安姚被泼黑水的，也有觉得她贼喊捉贼的。

　　整件事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直到多年之后，京中百姓提起康国公府一整个府邸的人离奇病死的事，都是议论纷纷。

　　明华宫中倒是没有外头那么热闹。

　　不管外人怎么想，在景安姚这里，已是大仇得报。

　　风疹要是遇到一个厉害些大夫，药到病除不是不可能。可如果得的不是风疹呢。

　　给张家人的花笺是她特制的。上头熏了一味外表看起来无甚害处的草药。景安姚一想起当日张皇后对她说的话，就觉得这世间冥冥中因果早有注定。

　　太子掌朝时，西域一个小国进贡过一种可以延年益寿的圣药，张皇后当时占着身份之利把药全都昧了下来赐给娘家。但后来宫中一个太医却道，所谓的圣药乃是毒药，服用过此药的人只要接触过与圣药一同生长的伴身草，立刻就会浑身长满疹子，且长疹子的人会成为一个巨大的致病源，将那些与圣药接触过的人也传染上，至多不过半个月就会身亡。

　　圣药的伴身草张皇后早些年已经捏在手中，她觉得自己害了张家，这些年一直不敢把这件事说出来。但如今却成了一个杀手锏了。

　　燕洄已经答应放张皇后归家，张皇后却不想要一个于她来说都是束缚的恶毒娘家。怎么办呢？

　　只要张家如今的主子全都死光就可以了。

　　哪怕国公爵位让张家旁系得了，也不会比现在更差。

　　景安姚并没有想象中的得意与痛快，只是仇人落难，她的心情终究比之前灿烂了几分。

　　燕洄用过早膳后就去了乾清宫，临走时想把她打包一块带走。景安姚却没有那么好的脾气看仇人在面前撒泼，直接就拒绝了。

　　景安姚心里跟明镜一样，燕洄在张家人面前必须得做出些姿态来，她要是跟着过去，是抢着去看人家的白眼吗？

　　景安姚也不想把心思一直放在张家人身上。那一家子如苍蝇一般闻香逐臭，一想起来就让人厌倦。今日天气不错，景安姚看着外头明媚的阳光，突然起了些兴致。

　　刚才早膳后被分配管理库房的徐嬷嬷与她汇报，说是想要把明华宫的旧库房清出来安置昨日收的贺礼。后配殿一连三间坐北朝南的大屋，里头放的都是旧主人留存的心爱之物。徐嬷嬷不敢擅自做主，就报了上来。

　　景安姚从妆奁中翻出几把铜钥匙，珍惜地摸了摸上头的锈印，又叹了一声。

　　钥匙和铜锁，只要没人破坏，总是能对上的。

　　不过才几日无人打扫，库房里头就已经有了些灰尘。淑妃出宫时大约从没想过永远不能回来了，她的库房中留着许多积年珍品，大多是她曾经明言要留给景安姚的嫁妆。

　　景安姚挥退了要上来帮忙的徐嬷嬷，亲自挽起袖子打开木箱，落入眼帘的是一匹颜色鲜亮的大红妆花缎，这种盘织繁复的布料一向容易显得老气，但这匹料上的花纹却十分灵动。

　　当时淑妃一见到份例中的这匹缎子，就说要留给她当压箱底的嫁妆。

　　如今想来，都是极遥远的事情了。这些旧事旧物，每每看着总能让她心中生起追忆，接着就是物是人非的焦躁。

　　景安姚摇了摇头，将料子摆进沉木箱的最底部。又继续翻着箱子里的布料。库房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哒哒哒的稳健脚步声，听着便肆意极了。

　　除了皇宫主人外，谁还能有这样的张扬。

　　出于一种莫名的自尊心情，景安姚不想让燕洄看到她曾经的这些嫁妆。

　　她站了起来：“这里先别动，等我有空再过来收拾。”徐嬷嬷笑着应了一声是。

　　为着张家的事，休沐日还进宫讨嫌的人实在不少，燕洄被绊在御书房里两个时辰，一直听着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早就烦得不行。好不容易逃了出来，立刻就过来了。

　　景安姚被他牵着手，裙摆在走动中飞扬起优美的弧度，耳朵仔细地听燕洄说他对这件事的处置。

　　男人意气风发，女人小鸟依人，远远看去就像一对亲密的情人。

　　无论心中怎么想的，在明面上，燕洄做得还是十分妥贴。他让宫中太医为张家人会诊，又特许太医从宫中拨药救治病人。为了不落口舌，他让京兆尹放下手中杂务，全力处理此事。只有一样，他在张家两个公子与京兆尹面前都是这么说的——这件事除非有证据，否则谁都不能牵扯到宫妃身上。

　　燕洄这句话特地加重了语气，又看她一眼，就像一个暗示一般。

　　景安姚安静地回视他：“要是有证据，你让他们尽管放马过来。”花笺上的香味应是已经散得差不多了，若是不知前事，没人能猜得出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一点，景安姚心中很有底气。

　　燕洄这才点点头。

　　那些人为张家说话，其中有多少分真心，他坐在顶上看得最清楚，不过是生怕狡兔死走狗烹的结局出现。燕洄安抚了一个又一个，已经颇有心得。

　　到了御花园的亭子时，燕洄才总算结束了张家之事，换了另一个话题。

　　跟在他们身后的太监嬷嬷们，彼此之间都有些咋舌。如今皇宫中的宫侍许多历经两朝的旧人。这些人也曾看过前朝安庆帝与张皇后如何想出的，末帝对张皇后算得上敬爱有加了，但也没像寻常夫婿向妻子交代自己在外头的行踪一般，将事情汇报得这般清楚明白。

　　园子里姹紫嫣红，漂亮得就像一个穿着花外衣的小仙女，而在旁人眼中并排而坐亲密无双的两人，却在亭子里有些剑拔弩张。景安姚想要趁机定下出宫看望小五的行程，燕洄却想要跟她一块去，景安姚立刻就拒绝了。

　　她这辈子一定会把小五和燕洄接触的可能给粉碎掉。

　　无论燕洄以后有多少女人，那个人都不能是那个邪门的昭贵妃。

　　燕洄颇是不悦：“你就是不想跟我一块出门。”

　　景安姚：“……”

　　燕洄悠悠地瞄了一眼她忍耐的表情，加了一句：“你是嫌弃我丢你的脸吗？”

　　景安姚看着燕洄那口大白牙，心中有些纳闷，燕洄上辈子这个时候有这么幼稚吗？或许是心中带了偏见，景安姚看燕洄做什么都不对劲。她眯了眯眼睛：“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是皇帝，理当以身作则。微服出巡的事就别干了。”

　　她这会儿倒知道自己是皇帝了。

　　燕洄有些啼笑皆非，知道自己是皇帝，还敢这么说话的人，如今满天下应该就只剩下她一个了。

　　燕洄收起逗弄的心思，退让了一步，道：“我要是答应，你也得答应我，以后不许再跟安乐王妃来往。”

　　景安姚顿了顿，燕洄用眼神紧紧逼迫。景安姚这两日就出了一趟门，景湛是绝不可能给她那种阴毒的东西，剩下跟张家有仇的还有谁，不是很好猜吗？

　　在燕洄的目光压力下，景安姚神色仍是沉稳，半点看不出端倪，燕洄拉长了声音，语气微怒：“姝姝——”

　　景安姚看他一眼，一双剪水秋眸中突然扬起笑意：“知道了。”

　　这句话一听就是敷衍。燕洄气笑，心中立刻就觉得安乐王妃也不能留了。景安姚这阵子的心性本就大起大落，要是被人影响得日趋阴暗，他找谁说理去。

　　景安姚察觉到他的心思，心中却毫不在乎。她确实不在意张皇后的死活。刚才随着那匹大红妆花缎一同浮现在脑海中的，还有一些不快的记忆。

　　以淑妃的位份，这种正红的布料实在不应该落到她手里。当年皇后娘娘让人把这匹料子送来后，之后就找了一个借口硬要说淑妃逾制。要不是那一年三哥刚好念书有成，在安庆帝面前，用御书房中岁考第一名的成绩换了这匹布料作为奖励，淑妃当年就要伤筋动骨了。

　　二十年的时间没能让她磨掉睚眦必报的性子，还让她越加的有仇必报。

　　皇宫中气氛和谐，可康国公府却是一片愁云惨淡。

　　张家没有分家，府中住了康国公三兄弟，连着他们的妻妾子女，统共有八十余口人，一夜之间全病倒了。

　　府中一瞬间陷入群龙无首之境，再加上京兆尹出于谨慎、不想让风疹扩大传播范围的封府举措，更是让府中人心不稳。

　　哪怕张秀贞是康国公嫡幼女，都没能得到更好的照应。太医和药汁优先供应的是府中男丁，张家二房生了共有八个嫡子，一下就把宫中分配下来的太医全给拉走了。

　　张秀贞躺在榻上，觉得身上有些发痒，她挠了又挠，都没能止住这股痒意，屋里十分昏暗，风疹不能见风，她这边的蜡烛刚好用完，丫鬟去库房领份例，周围一片静悄悄的，张秀贞挠着挠着，心中就有些迷茫了。

　　她这两年在府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怎么突然就混得差成这样了。就连个太医都不能优先争取到。

　　张秀贞面色不虞，外头小丫鬟听见声响过来后倒是一句话戳破了真相：“忠大爷说了，嫡庶有分，男女有别，让太医先治府里的少爷们。”

　　她的面色立刻就变差了，府里的这两个哥哥，一直十分不忿康国公对她言听计从，这回看着是要趁机下手了。

　　张秀贞还记得她在马车里被花笺里的内容弄得惊怒不已，不知为何就气昏了过去。然后就是现在了。睁眼之后，身上的那股子痒意就像深入骨髓一般，张秀贞差点就把皮子给挠破了。

　　身上一颗颗的红疙瘩十分明显。长疹子不算大事，只要不把疹包挠破，就不会留下印记。张秀贞极尽忍耐，才把挠痒痒的冲动忍了下去。

　　她问刚进来的丫鬟：“太医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过来？”张秀贞想了又想，总觉得自己不是风疹。猩红热、水痘、麻疹、天花等都可能长疙瘩，一夜之间能把整个府中的人都染上的，怎么可能只是风疹。

　　她觉得是有人给张家下毒了，他们从参加完宫中御宴回来后，整个府就都中招了。谁跟他们家有深仇大恨，简直不言而喻。

　　丫鬟目光胆怯，不大敢看她满脸的疙瘩：“太医说了，二房那边得再观察观察，让姑娘先喝药试试。”顿了顿，她又哭着嗓子道，“目前一府的人都长了疹子，怕传了出去，国公府已经被封上，不能进出了。”

　　张秀贞深深吸了一口气，对自己的待遇十分不忿。她想要到正院去和康国公商量事情，可她一动就喉咙口就忍不住瘙痒，那些疹子就像长到了喉咙中，她大声咳嗽了起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忍不住欲呕的冲动，她吐得腹中酸水都出来了，下头又有动静了。她忍着羞耻，让丫鬟给她拿恭桶，可是她腹泻之后身子太虚弱了，完全无法走动半分。

　　张秀贞终于冷静了下来，她让丫鬟将她的怀疑写下来，送到太医那边。病和毒是不一样的，要是太医一直按着风疹去治，耽误了治疗时间怎么办。

　　这份信送出去后，倒是把太医给引来了。

　　太医仔细把了把她的脉，肯定道：“确实是风疹，贵府众人发热第一日就出疹了。这就是风疹的症状，出疹的颜色和顺序都和风疹一样。可为何一直不消退——”还越来越严重，太医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风疹倒也稀奇，只挑张姓人传染。驻扎康国公府的太医们原先以为是有人作怪，可他们得了张家的允许，把国公府翻来覆去地寻找，却一点端倪都没发现。

　　找不到毒源是最好的，外头街谈巷议，说玉妃娘娘下毒的不是没有，可是皇上却是坚持一定要有证据才能下定论。明摆着就是要护着玉妃。他们何苦跟皇帝过不去？

　　找证据给玉妃定罪可不是太医院的职责，太医院院首亲自下令，就按风疹来治。

　　张秀贞咬了咬唇：“大人能不能帮我传个信到宫里，我想见玉妃娘娘一面。”张秀贞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玉妃做得这么明目张胆，她就不怕外头流言蜚语吗。

　　还有皇上，张家参加完御宴后全都栽了，他还护着玉妃，就不怕天下人骂他过河拆桥色欲熏心吗？

　　事实如此明显，就不是寻常的风疹，这些太医怎么就能睁着眼睛说瞎话？

　　要是张府的人都被治死了怎么办？

　　一连几个疑问，张秀贞确实怕了。她想像上回那样再跟玉妃做交易，她愿意用更多的消息跟玉妃换一条活路。

　　太医可不会帮她干传话这种事，理由很充分，玉妃娘娘毕竟是宫妃，要是皇上因此而染病，所有人都是万死莫辞。他这个帮着传话的罪魁祸首，也要全家死绝了。

　　对着太医的拒绝，张秀贞气急败坏。

　　可她不知道，景安姚当日就知道了张秀贞想要见她的消息。

　　还是高嬷嬷告诉她的。

　　那日被惩罚之后，高嬷嬷突然就换了一种态度。许是觉得当不了她的贴心嬷嬷，打算走出另外一条特色的两面派之路，凡是外头有关于她的大事小事高嬷嬷都是知无不答言无不尽。俨然一个她身边的顺风耳。

　　景安姚一猜就知道是谁给她出的主意。

　　她身边三个嬷嬷，徐嬷嬷因着曾经那段卧底皇后宫中的经历，自诩为她的心腹人，景安姚也最信任她，把库房交到她手里。

　　陈嬷嬷倒是小心翼翼。景安姚看中她，就是因着她性情秉正。当年陈嬷嬷作为坤宁宫的大嬷嬷，对明华宫却一直以礼相待，很是招了张皇后的嫌弃。这样的人，懂得明哲保身又谨小慎微，其实不是最好的管事人选。但景安姚现在正是需要她这种凡事留一线的做事方式。

　　她带回来的两个嬷嬷都出头了，高嬷嬷就显得无用了。不过她另辟蹊径后，景安姚倒是喜欢她身上自带的消息库，无事时也爱招她过来说说话。

　　高嬷嬷评价道：“张姑娘是疯了，就算是她身子无虞时，想进宫请安也不是那么容易。”

　　景安姚却有些意动，她还记得张秀贞身上那些奇奇怪怪的地方。这些人看着像是一伙人，要是能从她身上入手，许是小五身上的危机就能解除了。

　　但张秀贞这一回要见她，可没那么容易了。

　　景安姚让人传了张纸条进张府。

　　上头只写了一个“伍”字。

　　若是张秀贞是知情人，一定知道这个数字是什么意思。

　　要是她不知道，那么景安姚见她也没意义了。

　　许是府中病情却越来越严重，这几日，张家两兄弟放下了给她定罪的事，齐心协力到处寻找名医。燕洄担心张家人治不好病会狗急跳墙，就不愿意让景安姚此时外出。

　　原本定下的出行事宜都要往后推。

　　怕她担心幼妹，高嬷嬷也会经常同她说些小五在宅子里的趣事。小公主十分活泼，一开始因着咋离亲人，难以适应，后来不知是谁把她身边从小伺候的大宫女送了过来，小公主看到熟人后，就不再哭闹了。

　　高嬷嬷轻描淡写地诉过了送人这桩子事，看着她的目光有些心照不宣的味道。景安姚八风不动，这个老嬷嬷之前尝过教训，不敢直接招惹她。这回同样如此，高嬷嬷顿了下，无奈道：“娘娘不如把妹子也带进宫里住着，不仅可以亲自照顾，还能少了份牵挂。”

　　高嬷嬷这句话确实是真心实意，她不明白玉妃为什么一定要把妹子放在宫外。皇上对玉妃也实在着紧，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身边浪费了好几个暗哨。

　　景安姚笑了笑，不应不答，高嬷嬷大约也察觉到景安姚的态度，认栽道：“是奴婢逾距了。”

　　宫中两主仆不咸不淡地交流着，可外头却是风雨突变。

　　康国公府封府第三日，出现了第一个死人，正好是康国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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