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后重生综合征

　　开国三日，天□□会不断，新帝统共封了二王四公十二侯二十四伯，封赏圣旨是分批发下的，皇帝按照个人的功绩与资历批发爵位，朝会上日日有新面孔出现。

　　皇帝又爱把事情拿出来廷议，偌大的宫室里整日充斥着臣子们挥斥方遒的激荡之语。

　　退朝之后，百官散场，康国公身着威风凛凛的国公朝服步出大殿，有些神思不属。

　　走在他身边几个身着官服的男子正在啧啧称奇着某件事情，见着他的神色，突然对视了一眼，都熟视无睹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康国公虽然心不在焉，但还是把这几个人都认了出来，心中有些恼羞成怒。他哼了一声，同样都是历经两朝，这些人要是真有骨气，对着新帝招揽，为何不辞官还乡。

　　若是真能包袱一打就滚出京城，康国公还能敬一敬这些人对前朝的忠心。如今这般，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康国公心中有事，也不想在新帝刚登基时就闹出事情后，就忍了下去。可脚步却在出太和门时拐了一个弯 ，往御书房去了。

　　新帝这几日忙着接受百官祝贺，对他与旁人并无区别。但张家对新朝的奉献可不是他人能比的，康国公觉得，皇帝若是知恩图报，怎么着也得多给他几分脸面。

　　到了御书房内，见着皇帝带着笑意的亲近态度，康国公心中又多了几分底气。

　　他喝着新君赐下的茶，坐在皇帝让太监特意搬上来的太师椅上，心中有些觉得像是回到了从前，自己仍是那个皇帝对自己言听计从的承恩侯。

　　康国公定了定神，觉得这也不是不可能。要是女儿真如道观观主说得那般有大造化，许是新朝的承恩公他也能当一当。

　　燕洄对臣子的态度一向分三六九等。如楚骏一般的亲近人，他就是板着脸批奏折，这些人也能体会出他心中其实无波无澜，就是个习惯性动作。

　　如一些老实能干的官员，他同样不喜欢与他们过于狎昵，怕失了君臣间的分寸，让人生出不该有的想望。

　　而对康国公这种重不得轻不得、身上诸多瑕疵的老狐狸，他最喜欢的就是端出一幅亲近的笑脸跟他们周旋。燕洄放下茶碗，先客气地问了问康国公的身子，这几日在朝中有无不适。

　　见皇帝如此妥贴，康国公叹气道：“也是皇上厚爱，那些人不提也罢。”

　　怎么能不提呢？燕洄立刻就想知道是谁的脾气那么刚直正义。

　　康国公见着皇帝似乎想为他做主，顿了顿，还是历数了好几个名字，方才从他身边一一经过却对他视而不见的几个前朝臣子都在他嘴里过了一遍。

　　他叹气道：“微臣做了那些事，也没想过还能有个好名声。可同朝为臣，赵尚书路尚书这些人就算不理解微臣的难处，也该看在同样为陛下做事的份上，多担待一些。”

　　康国公语气伤感，充斥着不被人理解的苦闷，可他说完后，目光立刻就往皇帝脸上转了转。

　　见 皇帝只是高深莫测地点头，并无多少怒气，他心中就有些忐忑起来。

　　幸好，他后头提的事情，皇帝同意了。

　　燕洄笑道：“安乐王妃也是玉妃的嫡母，康国公想把她接回家中好好安置，朕当然没有异议。”

　　听完皇帝说完这句话，康国公的面色有些怪异。他这回才觉得燕洄能为帝确实有其过人之处，脸皮比他还厚。他先前求了皇帝不下五回，皇帝每回都打哈哈把他绕过去，如今居然能说出这么理直气壮的话来。

　　燕洄呷了一口茶后，继续道：“玉妃的封妃典礼明日就要举办了，朕也是想给玉妃一个惊喜。”

　　燕洄说着就摇了摇头，似乎有些无奈，“朕也是近日才知道康国公与玉妃先前有些误会。”

　　他顿了顿，“康国公是朕的弘股之臣，玉妃又是朕的爱妃，她性子向来任性些，喜欢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若是以后做的事情不大合康国公心意，康国公看在朕的面上，多包涵些。”

　　康国公这回可不敢硬生生应下，他想了想：“要是玉妃有气，张家如何都能受得。可小女秀贞性子一向腼 腆，如今虽然还没有得到旨意进宫，臣是怕玉妃娘娘把气都发泄在秀贞身上。”

　　康国公察言观色，见着皇帝在他说出这句话后，那张英气出众的脸上面色立刻就淡了，立刻补了一句：“说起来玉妃娘娘也是微臣的外甥女，臣这个做舅舅的理应多疼爱她一些——”

　　燕洄就是在等他这句话，他挑了挑眉，立刻道：“康国公要是这么想的，朕就放心了。玉妃那边，朕会看着点的。”

　　燕洄一锤定音，给这件事做了一个总结。康国公见着皇帝不容再议的面色，面色有些铁青。

　　皇帝今日说的这些，明显是在让他做好心理准备。什么是无伤大雅的玩笑，这个世上没有死人都不是大事 ，难不成四公主那小妮子踩到脸上，张家还是只能一直受着？

　　皇帝真是被色/欲迷昏了眼睛！

　　康国公忍下了心中怒气，心中忧虑连连。等到他接到景安姚出宫去了安乐王府的消息后，康国公更是觉得风雨欲来。他不敢相信，皇上居然会如此放纵四公主的行为。

　　景安姚可不知道燕洄在后头为她做的这些事情，她回宫之后用了午膳，就开始看起张皇后和太子写的血泪家书。

　　阳光透过窗格在书案上照出朵朵阴影，周围人见公主在用功，都不敢去打扰。

　　等到看完之后，景安姚呼出一口气，手上蘸着的血迹散发着难闻的腥气，景安姚看着这点点红印，却觉得张皇后和太子真是恨毒了张家人。

　　信上并无过多指摘张家的背信弃义，而是一一列数着旧朝从头至尾给张家的种种宠爱。衣食住行，子女前程，样样关照，就连景安姚看着，都觉得张皇后着实挖了许多东西搬给娘家。可惜君恩深似海，臣节却没有如山。

　　太子这边则是以情动人，叙述自己从小与舅家的点滴情谊，从康国公如何教他读书习字，到舅家怎么给他安排东宫班底，一字一句都是他对舅家的深情厚谊。

　　景安姚把这两份信抄了一遍，又都收起来，这两份信可是她对付张家的利器。她想了想，用一个带锁的小匣子把信装好。燕洄过来时一眼就见到了这个显眼无比的盒子。

　　他面色深沉，并不多问，但景安姚却觉得他似乎很想知道里头的东西。

　　景安姚熟视无睹，直到燕洄大刀阔斧地坐在她面前，目光锐利地瞪视她。

　　可惜他身上的虎皮都被刚才显露的好奇心给撕掉了，再怎么威风凛凛的都没用。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景安姚突然往燕洄身后看，此时门帘子已经全都被撩了起来，外头站着她从安乐王府 带回来的两个嬷嬷。

　　景安姚记得其中一个姓徐，在淑妃出宫一事上出了大力气，另外一个也是先前在皇后伺候的嬷嬷，姓陈 。

　　两人身上的站姿就像拿尺子量过一般，见景安姚看了过来，更是停直腰背，脸上的表情分毫未动。

　　燕洄突然道：“这就是你从安乐王府带出来的人？”他看了几眼，挑剔道，“我觉得也没比高嬷嬷好多少 。”

　　景安姚一听他话中的语气，就知道燕洄对这两人的观感如何。她笑了笑，嘴上伶牙俐齿不饶人，“我一见 到高嬷嬷就想到某些不好的事情。高嬷嬷本事太大，我这小庙容不下她这尊大佛，皇上最好把她带走，不然哪天我看她不顺眼，皇上就要失去一枚爱将了！”

　　景安姚意有所指的话，让燕洄瞬间歇气。这丫头的气性一向大，他怎么会觉得她蔫了几天就会改掉性子。

　　燕洄仔细看了看景安姚，她身上穿着一袭暗紫嵌粉的软烟罗裳，隐约可见裙摆的点点污秽，应该是从外头回来还没换过衣裳，神色有些疲惫。

　　今日就这么累吗？

　　燕洄忍不住想起温统领与高嬷嬷的汇报，将景安姚的手拉过来，握在手中，娇软的手掌如凝脂般让人爱不释手，过了一会儿燕洄才若无其事道：“ 你今日怎么突然想吃点心？”

　　景安姚气哼一声，她就知道是高嬷嬷告的狀。她不相信燕洄方才进来时没看到跪在院子中间的高嬷嬷。景安姚跟燕洄再度重申她要换掉高嬷嬷的事情。

　　燕洄顿了顿，决定实话实说，粉碎景安姚的奢望：“朕不可能答应。”

　　眼见景安姚气得绷着脸，燕洄却直接道：“朕对你不放心。”他爱惜地摸了摸她的脸，口中的话却与行动完全不一致：“要是安乐王府中有你心心念念惦着的人，朕也就没那么多的担心了。可惜——”

　　她的母亲兄弟都在外头。

　　燕洄突然将口中的话又咽了下来，他本来过来是想问景安姚和景湛在屋里说了些什么，是不是商量要逃跑。

　　高嬷嬷是他精挑细选才送到景安姚身边的人，燕洄和她交代过，景湛一定会等候机会联系妹妹。今日高嬷嬷回来后立刻就把事情汇报上来了。她说那个屋子有古怪，燕洄不可能有怀疑。

　　燕洄有些自嘲，如今他对手下的信任，却是比景安姚还要多了。

　　室内的氛围有点古怪，景安姚几乎在燕洄陷入沉默的后一瞬就冷静下来了。方才这个男人探究锐利的眼神，有一瞬间让她想起那个深沉的帝王。

　　景安姚突然伸出手回握住他。这是她两日以来第一回主动靠近，几乎瞬间就把燕洄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了过去，他的眸光又温柔了下来。

　　但景安姚却没有再作声，她只是就这样看着他，用两弯澄澈如水的眼眸盛着他的身影，小巧的鼻子下的两瓣嫣唇，就像铺满糖桂花的糕点，透着甜美的气息。

　　燕洄明知道景安姚是担心他要对景湛下手才这般作态，还是被诱惑了，他忍不住倾身而上，在她唇上烙下一个吻，想要继续加深时突然想到什么，转头用隐恻恻的眼神看了外室一眼，才站了起来。

　　“明日就是封妃典礼，礼部的人今日和朕确认过流程，到时候外命妇都会进宫祝贺，你好好准备。”

　　因着顶上的皇帝是个急性子，大燕朝干什么都快。景安姚听燕洄不再纠结刚才的问题，心中松了一口气，罕见地没有出现任何抗拒，她自己琢磨了一下，觉得这应该是第二回经历之后的麻木了。

　　燕洄突然想起一个事，又怪异地看向景安姚：“你找楚骏有何事情？”

　　景安姚心中把高嬷嬷骂了一遍又一遍，嘴上却是滴水不漏：“我就是想在出行前问问楚将军一些安乐王府的事情。”景安姚总不可能说自己想知道楚林如今是不是还在人世。燕洄一向就不是一个大度的人，要是他知道她心中还惦着楚林，楚林不死也得死了。

　　燕洄探究地看着她的表情，半响才道：“楚将军是朕的心腹，性子一向活泼，对人却没有恶意，他要是得罪过你，我让他亲自过来跟你道歉。姝姝心中不要落下心结，要是有紧要之事，姝姝可去寻他帮忙。”

　　景安姚顿了顿，实在没想到燕洄会说出这种话。燕洄却不怕将话说得直白些：“我做事一向喜欢留后手，楚骏就是我留给你的后手。要是有一日我遭了难，楚骏就是姝姝唯一可信之人。”

　　燕洄会说出这些话，实是真心为景安姚考虑。

　　人的心境会随着周围变化而逐渐改变。燕洄与景安姚重逢时，对天子这个位置并没有什么真实的体验。但随着他对朝事越发得心应手，对百官的调遣指挥越加游刃有余，他心中突然萌生了另一种不同的感受。

　　那是一种与一门心思造反时完全不一样的壮志雄心，理智的缰绳完全无法拉住这种贪婪的念头。

　　景安姚仍然是他最爱的女人，可这种感觉比起情爱更令他惊喜。野心就像野火一般在他心间蓬勃生长，燕洄沉迷于这种让人心动的强大。

　　他渴望用他的臂膀改变这个天下，他想让他治下的百姓承认大燕是一个比前朝更好的朝代。

　　这是他这几日突然在心中升起的夙愿。

　　燕洄不知道自己此时发生的变化，但景安姚对他多么熟悉，她几乎立刻就发现他眼底异动的火苗。

　　有那么一刹那，景安姚觉得自己见证了燕洄的蜕变，她的心情夹杂着憋闷与复杂，在燕洄灼灼的目光中，点下了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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