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后重生综合征

　　骏马在他身边打了个响鼻，楚骏收回目光。他对四公主确实有些好奇心。

　　三年前景三皇子带兵平叛，燕洄的军事布防几乎全被猜中。当时兵败消息连连传来，燕洄脸黑如墨，楚骏才知道他有个在心上人面前夸夸其谈的毛病，战前如何造势，战中如何调兵遣将，他几乎都在未婚妻面前抽丝拨茧一一分析过。

　　这下好了，当年吹的牛皮爆得一发不可收拾。

　　后来燕洄紧急调整战略，燕家军才没有被一锅端了。

　　满足了好奇心后，楚骏得承认，四公主确实有些祸水的资质。明眸善睐，顾盼神飞，别有一番灵秀可爱。

　　不过君王的女人，他还是别多评价了。

　　因着楚骏没有带多余的马车，景安姚与张秀贞都被他一股脑塞进了同个车里。

　　临上车前他比较了一番景安姚与张秀贞的武力值，将张秀贞的双手缚了起来。

　　对上张秀贞不可置信瞪大的眼睛，他面上漾开一抹清俊的浅笑，之后便迅速转头对景安姚道：“楚某这么干，已经是有所偏向，四公主千万不要让楚某难做事。”

　　楚骏实在是怕景安姚仗着身后有靠山,在车上就下手了。这年头的姑娘都不是吃素的，前有三公主胆大包天，这个四公主真不知道会干出些什么。要是张秀贞真有什么事，楚骏今日此举，就把康国公给得罪死了。

　　今日大朝会上皇帝封土授爵，大燕新鲜出炉的康国公，正是张秀贞的父亲张崇本。

　　张崇本作为前朝承恩侯，在新帝身上压的筹码何止身家性命，就算皇帝登基后想要过河拆桥，也不能是现在。

　　对面前人的殷殷叮嘱，景安姚十分无语。

　　她再恨突然冒出来打乱她计划的张秀贞，也不是个蠢货，眼下如果她动了张秀贞，接下来的两个月她一定会深陷在与张家的纠葛难以自拔。

　　时间如此紧迫，她何必要为了一只疯狗浪费大量精力？

　　再者说，张家人是新朝从龙之臣，她是什么，就连这个男人此时的选择，她都觉得不可思议，她试探地叫了一声：“楚林？”

　　楚骏立时一顿，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份了。他眼皮抽了抽，微笑道：“楚某愧对公主，公主保重，解婚书楚某待会就让人送进宫中，以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公主就别再惦记楚某了。”

　　说完，他立刻就把马车门合上了，砰地一声大响着实把景安姚给吓懵了。

　　楚林的反应也太大了些。

　　景安姚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方才凑近了看，她才觉得……楚林身上似乎有些问题。

　　景安姚深深呼出一口气，马车辘辘行进，张秀贞从方才起就平静下来了，楚林将她双手绑在背后，她背靠着马车厢默默出神，此时见景安姚也坐了下来，才出声道：“你待会打算跟皇上怎么说？”

　　张秀贞笑：“楚大人的用意如此明显，想必四公主不会看不出来。他将我们放在一起，就是想让我们握手言和，也省得让皇上难做。”

　　“我在燕洄面前为你遮掩，可以得到什么？”景安姚平静道。就算她刚才没想到这一层，现在两个人独处一室，她也意会到了。形势比人弱，就得将膝盖弯下来。

　　张秀贞：“我用三个消息跟你交换，四公主听完后，刚才的事情就一笔勾销，如何？”她自嘲道，“公主可以自己选择值不值得。如今离皇宫这么近，我要是用假消息唬弄公主，还怕公主背后给我下刀子呢。”

　　张秀贞确实有些怕了。她跟景安姚看重的事情不一样，她怕今日之事会泄露出去，她怕皇帝会对她心存看法。她十分后悔今日为什么要出门，不就是好奇心罢了，要是让人无声无息将四公主解决了，任何脏水都不会泼到她身上，也不会落得现在要被人威胁的地步。

　　景安姚觉得这个交易可以做，就应了下来。

　　马车在宫道上滚动的速度，在有心人的控制下，随着车厢内两人的低声细语逐渐放慢，但终究也有到达目的地之时。

　　朱红宫墙前，景安姚率先下了马车。

　　张秀贞手上的绳子已然被解下，脸臭得不行，让人一看就知道马车上的拉锯战谁胜谁负。楚骏不着痕迹地将目光收回来，免得再刺激这个姑娘。

　　只是张秀贞变脸的速度确实快，不过一瞬，她就把面色收起来了，不仅如此，她还轻描淡写道：“有劳楚将军了，不过今日这件事也不能怪我，谁都想不到四公主会在胡同里出现。”

　　楚骏点了点头，算是对这件事的一个表态，他把眼睛看向景安姚。

　　景安姚自从下车后就一直沉默着，楚骏跟着她的目光一起看向守卫肃穆的宫门，半响，景安姚才轻轻叹了口气。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想法，楚骏出口安慰道：“公主和皇上旧谊深厚，不用担心受到为难……”

　　景安姚默默地看了他一眼。

　　她已经知道楚骏的身份了。张秀贞在车上第一个揭发的就是楚骏。仗着和嫡兄一模一样的外表，冒用嫡兄身份，把楚家人耍得团团转。

　　此时懊恼不足以形容她万分之一的心情，景安姚在车上听完张秀贞说的话后，就想把自己的猪脑子摁进水里清醒一场。

　　张秀贞也觉得有些尴尬，她之所以选择楚骏作为突破口，就是因着刚才马车外头两人的对话，让她突然灵机一动。

　　楚骏可是那本书的男主。作为男主角，张秀贞看书时大半心绪都放在他身上。她对楚骏的印象其实最为清晰。

　　张秀贞现在脑子里每一条讯息都是她搜肠刮肚努力回想起来的，任何一条都十分珍贵。可楚骏的秘密对她而言一点用处都没有。张秀贞巴不得景安姚想知道的都是楚骏的消息。

　　可惜方才她说话时景安姚一脸冷漠，张秀贞也说不清她对楚骏究竟有多少在意。只得继续忍疼放些别的料。

　　想到刚才自己被迫放血割肉的心情，张秀贞的心情又坏下来了。

　　昨夜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的皇宫，此时仍然看得出战火的气息。许是为了安全，燕洄直接粗暴地任用军兵充当侍卫，整个皇宫充满着凌厉之气，人在宫道走动时随处可闻兵戈整齐划动的冷肃声，若是心理素质稍微差点的，连走路都会吓出一身冷汗。

　　在这般肃杀的氛围中，景安姚一行人步亦趋地跟在一个士兵身后走向乾清宫。

　　新朝初始阶段，万事皆难，燕洄从昨夜到现在都未曾合眼，两只眼眸里布满红血丝，但他心情却尤其愉快，眉眼飞扬。

　　他高坐龙椅之上，脑海里却不可抑止地出现景安姚的身影。

　　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情约三生，海誓鸳盟。当时谁能猜得出后来的境遇？

　　他不甘心，帝王听信谗言毁了他的家族，拆散他们未婚夫妻，所有人都告诉他他只能认命，但他宁死不愿接受。

　　所幸今日终于有了一个好结果。

　　燕洄深深呼出一口气，打定主意景安姚再怨再恨，他都受着。

　　可景安姚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他听着楚骏双唇一翻便开始胡说八道，作为一个自认不蠢的皇帝，燕洄立刻就知道这件事有猫腻。

　　他按耐下心中的不爽，微笑看着楚骏的表演，眼睛却一直瞅着景安姚的反应。

　　景安姚站在众人侧边，身影单薄秀美，面容却极为冷漠。直到楚骏说完，她仍是面无表情。，燕洄心中突然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情绪。

　　那个据说是他后宅妻妾的女子倒是先出声了，燕洄打量了她一下，觉得很是眼熟，但愣是想不起她是谁。

　　张秀贞笑得甜美：“都是臣妾有眼不识金镶玉，没认出公主来。幸好公主心胸阔达，否则臣妾还不知道要如何揪心。”

　　燕洄眼睛从她身上掠了过去，放下手中的茶碗。在一派和谐的氛围中，燕洄问出了一个众人猝不及防的问题：“宅子中的规矩何时变得这么松散，后宅的人要出门竟然不需要任何报备。”

　　按理说，他今日一早才登基，眼前这个姑娘不但不应该出现在他面前，连京中也不应该看到她的身影。

　　燕洄这几年要发展，要壮大，着实收下了不少赠妾，其中有些是联姻所需，有些是旁人巴结他送的。不管这些姑娘有些什么靠山，一抬进府，通通按他的规矩安排在后宅。

　　他对这些人不上心，但也从不小看女子间的争风吃醋。为此，他还特地在府中留了一支侍卫队看守门户。现在想来，他留在府里的人怕是都被收买了，他这边还没下令让人进京，他们就急着把姑娘送过来了。

　　燕洄在心中给那些人记了一笔，又道：“你先出宫，叫府里的侍卫队一人去领二十鞭，之后让队长过来见朕。

　　张秀贞脸上就像被人打了一巴掌一般，顿时通红起来。

　　楚骏也想不到会是这么一个发展，他愣了一下，与燕洄对视一眼后突然移开了眼睛。

　　众人退下后。燕洄有一瞬间的沉默。他想着从前景安姚在自己面前的嚣张跋扈，与刚才那个任人诬陷抹黑的姑娘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他挥了挥手，外头的太监将宫门合上，室内落针可闻。

　　景安姚鼻端隐约闻见新漆的味道，窗纱是重新糊过的，家具也置换过了，不过才一夜，旧朝的痕迹便消失得干干净净。

　　一身明黄龙袍的男人眼神灼灼地看着她，景安姚心情复杂，半响，才轻轻扯了扯唇角。

　　这个动作就像信号一般，燕洄突然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他就像想把两人融在一起般，揉搓的力度重得惊人。两人的身躯紧密地贴在一起，他方正的下巴在她头顶蹭了又蹭，爱不释手，良久才叹出一口气。

　　他做这些的时候，景安姚就像一个木偶一般，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从刚才进殿时她就发现了，眼前的燕洄与她记忆里的那个深沉的帝王完全不同，年轻而富有生机，看向她时，眼神灼热得像烧着两团火苗，方才有人在时他还勉强克制，可如今只有两人独处，他举手投足间英气勃发，透露着直白的情意。

　　景安姚居然记不起燕洄还有对她这般情浓之时。

　　那些前程往事，景安姚如今就像雾里看花一样，隐隐绰绰。

　　她整个脑子里想的，都是二十年后燕洄一口一个昭贵妃戳她心肝的恶劣场景，心情十分不平静。

　　许是得不到她的反应，燕洄将她打横抱起，步至榻旁，一双俊目仔仔细细地看她，从她额上的美人尖到那双盛着两丸黑水银的眼眸，直到视线终于落到她似樱花瓣浅淡的嫣唇上。

　　怀中人的唇色透着一抹一碰就碎的脆弱，燕洄的手指轻轻摸了上去，眼神终于暗了下来。

　　此时屋内分外静谧，景安姚总觉得他的目光就像奸商在看着私有物一般，极具侵略性。

　　燕洄顿了顿，还是止住了动作。两人间的隔阂终究是一层巨大的障碍，不说清楚，燕洄永远也无法安心。他相信景安姚也是如此。

　　景安姚刚才确实有些没有反应过来，主要是燕洄对她的冲击力太大了。

　　缓过了刚才的不适后，景安姚心思逐渐清明。她没能抓住重生第一日的机会，眼下不过是再尝一番上辈子的苦果罢了。

　　她重生，却只是重生在灭国前日。垂死挣扎后还是旧事重演，郁结在心腔中横冲直撞，那些不甘忧愤像一座迸发的火山，突然间烧得景安姚心肝疼。只是有了上辈子作为铺垫，景安姚的缓冲时间还是缩短了不少。

　　她环顾了一下御书房，就连这座皇宫都是新朝的战利品，她想要拿乔嚣张激烈反抗也得看看身上有多少筹码。

　　刚才的催吐似乎伤了喉咙，此时她一出声便觉嗓音沙哑疼痛，景安姚索性站了起来，直接道：“你打算怎么处理刚才的事？”景安姚拿出了自己最沉稳理智的一面，力求这辈子有个好开始能否极泰来。

　　她不知道，她这幅急于撇清两人干系的模样，让燕洄心中苦涩难忍。他跟随而上，高大的身影将景安姚细密地罩住，两人离得极近。景安姚只需一抬头便能见到他眼中的忐忑与热情，可惜景安姚却一直没有如他所愿认真看他一眼。

　　燕洄犹豫地握住她的手，见景安姚只是绷着脸没有抗拒，他心中松了一口气：“姝姝想要怎么办，我都听你的。”

　　在他靠近时，景安姚真是用尽全身力气才说服自己不躲开，但结果还是好得让她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又一眼。

　　似乎洞悉她心中的诧异，燕洄对她一笑，两排牙齿白得惊人：“你以为我会怎么做？”

　　要是成了天下至尊还不能随心所欲，那他要这天下有何用？

　　燕洄伸手弹了弹她的额头，收敛了心中的忐忑，哼笑：“我可不比你心狠手辣，舍得让人受委屈。”燕洄将她的手包在掌心，低声道：“别人都觉得我要皇位，是为了权力。可你知道的，我不过是被逼无奈。不这么干，就没有活路了。”

　　他抬头看她，眼底豁达坦荡，丝毫没有一丝伪装。

　　景安姚突然想起上辈子她临终前的情景。那时候，眼前的男人将她抱在怀里，在她耳边喃喃细语说了很多话，她觉得他扰得人不得安眠，燕洄却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地说着他的心事。他说他最喜欢她梳着两个啾啾头的模样，娇美可爱，可一说话就暴露真正的脾性。

　　他说他对这天下其实并无多少野心，只是想求一条活路。可在大玄，他的路已经到了尽头，所以他不得不起兵造反。

　　景安姚当时一直觉得他得了便宜还卖乖，并不信他说的话。可如今听着燕洄又一遍重复起当年之语，她突然有了些不同的滋味。

　　燕洄总觉得景安姚的反应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在他的预想中，景安姚就算与他吵得天昏地暗都是可能的。她一向就是一个偏心眼的人。为家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抢了大玄江山，景安姚无论如何不该如此平静。

　　燕洄收起心中的怀疑，伸出手细细触摸着她软乎乎的脸颊。

　　正当景安姚觉得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时，燕洄又突然一把掐住她的耳朵，狠狠转了转，景安姚喊疼他也不放手，他恨声道：“知道疼就好，这是报复你这些年干的坏事。”

　　她干了什么坏事？

　　许是刚才脑子一直转着别的事，景安姚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燕洄提醒道：“三年前景湛如何能得那场大胜，楚林又是怎么回事？”想起三年前的旧事，燕洄忍不住绷着脸，面色沉了下来，气势吓人。要不是他福大命大，他三年前差点就被景湛给弄死了，当时他当真是命悬一线。

　　景安姚：“……”不知道是不是在奉先殿中看惯了燕洄的臭脸，她竟然不觉得他如今这幅模样十分可怕，相反的，她总觉得燕洄话里透着委屈。

　　若是为王为帝、坐拥三千后宫还要人同情怜惜，这世上就再没有得意人了。

　　她想起三哥与自己一对亲弟弟的结局，顿时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二十年后那个渊峙深沉的帝王总不会是别人假扮的。

　　如今的燕洄还是嫩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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