衬衫

　　放学了。

　　火烧一样的云横在天边，姜厉单边背着书包，懒懒散散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在校门口的时候看见司机来接他的车，不知道为什么，他很讨厌那辆车，为了躲开司机，他绕过学校的门，硬是翻墙出了学校。

　　他从墙上跳下去的时候没扶稳，连人带包一起滚下去了，在地上砸了个够呛。

　　姜厉在地上痛苦地蜷缩成一团，他已经习惯了疼痛的时候不发出声音了，他只是无声地捂着剧痛的腿，然后又忽然想起什么，慌忙打开书包查看里面的东西。

　　他草草翻了一下之后，想把那个饭盒拿出来看看，然而他的手停住了。

　　他忽然狠狠拉上了书包的拉链。

　　校门口的喧嚣声渐渐远去了，姜厉一瘸一拐地走着，他的脚腕肿了个包，疼得他要命。

　　就在这时，一阵酒气传了过来。

　　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姜厉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

　　陈肆在他身后嘻嘻地笑道：“小厉，别不理舅舅嘛，我可是你最后的亲人了，你不能六亲不认啊。”

　　姜厉单肩背着包，一瘸一拐地走在夕阳下的路上，头也不回地说道：“我没钱，闻家人也不给我钱，你走吧。要是让他们家人发现你来找我，你就死定了。”

　　陈肆打了个酒嗝，说道：“你也知道的，我要是还不上债，人家下个月就得把我手砍了。”

　　姜厉说道：“没钱，你走吧。”

　　陈肆忽然说道：“小厉，你妈妈走的时候让我照顾你，我也没用，养不起你，我怕你跟着我受苦，才把你送到闻家的。”

　　姜厉猛地站住了。

　　他咬了咬牙，又继续向前走，没有吭声。

　　陈肆追了过来，把一个带着酒气的文件塞到姜厉怀里，说道：“我怎么会害你，这不是有好事才找你嘛。最近你那个大哥给公司采购材料，我认识的老板吧，想和闻家做生意，可惜就是没渠道。你帮帮我，你就把这份资料压在闻晏桌子上，他那么多资料呢，他哪儿知道是你加的，只要他能看见这份材料，两家生意要是成了，也是好事对不对？”

　　姜厉没接文件，任由文件掉在了地上。

　　陈肆慌忙从地上把纸片收拾起来，又追了上来，拉住姜厉说道：“求你了，你行行好，帮帮你舅舅，帮帮你妈，啊。”

　　姜厉还是没动。

　　陈肆说道：“姜厉，你要是不帮我，我死了，这世上就再也没人在乎你了。”

　　姜厉停住了。

　　陈肆打着酒嗝说道：“我是你唯一的亲人了，咱俩血脉里是连着的，我死了，你谁也没有了。”

　　他说完，又把沾了土的文件递过去，说道：“再说，这又不是什么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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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厉回家的时候，闻晏不在家。

　　阿姨说他出去了，晚饭的时候就会回来。

　　姜厉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书包，那份陈肆给的文件就像是一块石头似的横在他包里。

　　就在他出神的时候，楼上忽然传来脚步声，有人敲了敲门。

　　姜厉吓得就是一激灵，他手忙将乱地文件胡乱挤进书包里，他把拉梁拉上了，他不想看到那烫眼的白色。

　　阿姨走了上来，站在门口说道：“姜少爷，我来拿你的饭盒，我去给你洗。”

　　姜厉从包里掏出饭盒来，沉甸甸地递给阿姨。

　　阿姨一接过来就愣住了，她把饭盒打开，看着里面一动不动的午饭，着急地说道：“姜少爷，这是大少爷早上让我加急给你赶出来的午饭，你怎么不吃啊？长身体的年纪，怎么不能吃饭啊？”

　　姜厉背过身去，坐在书桌前，头也不回地说道：“不想吃。”

　　阿姨气得一直咕咕哝哝，但是现在闻晏对姜厉态度又很好，她也不能骂姜厉，咕咕哝哝出去了。

　　姜厉看着她下楼了，这才松了口气。

　　闻晏很快就回来了，他现在去把文件放在他桌子上还来得及。

　　他咬了咬嘴唇，他不想这么做，这种卑微的做法让他感到恶心。

　　可是他不得不这么做。

　　姜厉拿着那份文件，那东西跟块石头似的压在他手里。

　　他轻手轻脚进了闻晏的房间，找到了闻晏的桌子。

　　闻晏桌子上果然压了一摞文件，多一份少一份也不明显，姜厉慌张地翻了翻，把东西压进去了。

　　他这才如释重负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他想起身的时候，发现他把闻晏放在椅子背上的衬衫碰掉了。

　　他慌忙弯腰把衬衫捡起来，可是他实在是太慌了，竟然把白衬衫给踩了一脚，他赶忙拍着衬衫上的土，可是那个印儿无论如何拍不掉。

　　姜厉的脑子都快炸了，他冲进了闻晏房间里的卫生间，拿了点纸擦那上面的灰，他的手抖得很厉害，无论如何就是擦不干净。

　　要是让闻家知道他还和陈肆有来往，他就完了，他死定了。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车轮声，姜厉慌忙在窗口一看，车已经开走了，显然闻晏已经进屋了。

　　他手里拿着衬衫，慌忙想要出去，然而他刚走到门口，楼梯上就响起上楼的声音，他还听见阿姨在楼下没好气地说：“我早上仔仔细细做的饭，姜少爷一口没吃。”

　　闻晏站在楼梯上说道：“这臭小子，又不吃饭。”

　　姜厉慌忙退了回去，他在屋子里一阵无措，那一瞬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最后，他彻底失去了理智，慌忙躲进了闻晏的衣橱里。

　　老房子的建造，衣橱间很窄，里面全是闻晏的衣物。闻晏受伤之后整理老房子的东西，把不少杂物挪到这里来了，姜厉束手束脚地站在里面，他甚至不敢呼吸。

　　闻晏进来了，姜厉都能听到脚步声从外面清晰地传过来。

　　姜厉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窒息了，他在角落里蹲了下去。

　　闻晏在房间里走动着，他能听见。

　　衣橱间里太安静了，他能清楚地听见自己雷鸣一样的心跳声。

　　姜厉觉得自己心跳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他担心闻晏是不是在门外都能听见他。

　　他蜷缩成一团，不敢动，哪里也不敢碰。

　　他都不敢想，一旦闻晏打开门，看见自己躲在里面，他会是什么样的神情。

　　姜厉就是跳进黄河，都解释不清了。

　　他把事情搞砸了，他知道。

　　他就不该进这个房间。

　　他就不该听陈肆的话。

　　姜厉屏息听着门外的声音，他听见闻晏在换衣服，窸窸窣窣的声音传了进来。

　　他觉得再待下去，他就要因为缺氧昏过去了。

　　这个时候，那个衬衫上的气息传了过来，是闻晏身上的香。

　　姜厉下意识低头嗅了一下，他这才意识到他就躲在闻晏的衣橱里，这里面全是闻晏的衣服，全是他身上的气息。

　　那种感觉奇怪透了。

　　奇怪的是，他明知道一旦被闻晏发现他无论如何都解释不清，他很紧张，对他自己的愚蠢感到羞耻，可是这羞耻里夹杂着一种别的东西，一种他甚至不敢想的，扰乱他心神的东西。

　　姜厉微微俯下身，轻轻嗅着衬衫上淡淡的香气，仿佛这游丝一般的气息是一支镇定剂似的，他竟然一点点冷静下来了。

　　然而就在这时，闻晏的脚步声传来了，他的手放在了衣橱的门上，拧开了把手。

　　姜厉猛地一惊。

　　那一刻他的心跳都快停了。

　　闻晏的手机忽然响了。

　　闻晏放开了打开一条缝的门，退回去几步，接了电话，冷静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过来：“什么事？”

　　姜厉的手指几乎痉挛地缩成一团，他感觉自己刚才仿佛在那个衬衫上扣了个洞，不过还好，还好闻晏没打开门，只要闻晏离开这间屋子，他就可以逃出去了。

　　姜厉慌忙把手里的衬衫丢在衣橱的地上，假装那东西本来就在这里，假装那不是他踩的，只是个意外，没准闻晏会觉得是自己踩的，他不会在乎的，他那么多衣服呢。

　　姜厉把衬衫丢下的一瞬间，他却忽然心中升起一种不舍，或许是因为那衬衫上的香气，那奇怪的、镇定剂一般的气息，仿佛对他有着奇异的吸引力。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可是那气息仿佛有种令人迷惑的能力，他又一点一点伸出手，抓起了那衬衫，他低头看着那件衣服，衬衫上的扣子正对着他，仿佛那是个长着眼睛的白色怪物似的。

　　这怪物什么都看了。

　　看见他的病态，看见他的扭曲，看见他躲在他哥哥的柜子里像个疯子一样抱着他的衣服。

　　姜厉低着头，小心翼翼靠近了衬衫，轻轻嗅了一下上面的味道。

　　他不认得什么香水，但是他觉得这气味很好闻。

　　“我知道。”闻晏的声音猛地从头顶响起。

　　门开了。

　　闻晏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扶着门，整个人愣在了衣橱前面。

　　姜厉蜷缩在地上，他整个人僵住了，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似的。

　　电话的杂音传了出来，电话那头的人不耐烦地催促道：“那您好歹给我个准信……你还在吗？听得见吗？闻先生？”

　　闻晏看着地上的姜厉。

　　姜厉咬牙低着头，他不敢动。

　　良久，他才一点点抬起了头，和闻晏对视了。

　　闻晏久久地沉默着，电话里的人还在催促，他仿佛听不见，只是沉默地站着。

　　姜厉的头皮一阵发麻，他的心脏仿佛停了，那一刻他听见有什么人在他耳边说：你完了，你彻底完了。

　　求你了，说句话吧，姜厉几近折磨地想着。

　　这时，闻晏挂断了电话，拿着电话的手指了指他手里的衬衫，说道：“那是我的。”

　　姜厉忽然把那衬衫丢在地上了，仿佛那是块烫了他手的东西，他远远地躲开。

　　两个人沉默了半晌，闻晏对着地上的姜厉伸出了手，说道：“起来吧。”

　　姜厉没有拉那只伸出的援手，他又倒退了一步，这才踉踉跄跄站了起来。

　　他低着头，手藏在背后，手指绞成一团，恨不得把自己的手指拧断。

　　闻晏沉默了一下，倒退了一步，让开了路，说道：“出去。”

　　姜厉站着没有动。

　　闻晏加重了语气：“出去。”

　　姜厉几乎冲出了闻晏的房间。

　　闻晏站在屋子里，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她能听见姜厉夺门而出冲下楼的声音。

　　她不知道那小子到底想做什么。

　　想杀她？想提前动手？还是想来看看她柜子里藏着什么？

　　她不知道。

　　楼下传来了阿姨的声音：“姜少爷，姜少爷你去哪儿啊？哎，都吃饭了，你别跑啊！”

　　闻晏阴着脸下了楼，站在楼梯口抱着肩膀阴沉沉地开口：“让他去。”

　　她说完，又拨了一个电话。

　　她得知道姜厉和谁接触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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