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小朋友

作者:原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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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七章


      范之桃记不清自己是几点离开Wonderland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在那样醉醺醺的状态下平安回到了家。不过以她今天这种女鬼一样的状态,坏人看见了大抵也是吓得退避三舍,哪还敢对她有什么想法。
      浑浑噩噩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范之桃原以为自己会睡到隔天下午,怎知空腹饮酒的后果在午夜就已经袭来——
      她趴在马桶上整整吐了半个小时,要不是手机铃响得执着,恐怕范之桃已经就着虚弱的身子趴在马桶上过夜了。
      “小鱼……”
      来电界面上显示的名字却让她瞬间清醒了不少,还有些意外,因为在范之桃的印象中,她到家的时候已经给沈鱼报过平安了。这大半夜的,还能有别的什么事?
      尽管疑惑,但范之桃还是清了清嗓子,接起。沈鱼却急得连句话都不让她说,只道,“阿桃,出事了,我在你家楼下,快来,跟我去一趟XX医院。我路上跟你解释。”
      “我不是在做梦吧?”范之桃懵了,“你是小鱼吗?”
      “我是。真的是。你快下来,下来就知道了。”
      “……”
      范之桃鲜少见到沈鱼这个样子,来不及多想,当即穿上鞋子跑下楼,连件干净的T恤也没换,就那样昏沉着脑袋带着熏臭的酒味上了他的车。
      “LL里面那个叫富贵的是你的朋友吧?”
      还没坐稳,沈鱼就急急的从电脑里拉开一张截图摊在她面前,“有个叫鲁鲁修琪儿的在LL里给我,不不不,应该说是给你,之前你一直用我的那个账号,我在那里收到了这个加急留言。”
      沈鱼的言语有些凌乱,但这并不碍着范之桃理解,因为他给她看的那张截图上鲁鲁修琪儿写得清清楚楚——
      “富贵要自杀,快找到他!”
      “……”
      范之桃的脑子在信息接收完毕后“嗡”一声陷入一片空白,她好像瞬间回到了几年前,那个她失去范之宥的夜晚。恐惧感如滔天巨浪一下就淹没了她,使她无法动弹,也无法思考。
      “死者家属过来确认一下……”
      “请节哀。”
      “这游戏真的害人不浅啊。”
      “……”
      种种声音,至今依稀犹在,如梦魇一般。

      “阿桃?阿桃你没事吧?”
      沈鱼见她神情太过惊愕,不得不中途停下车来看她。他摇晃了好几下,范之桃才稍微缓过神来。
      “富贵……他……”
      “最新消息是警方和医院已经成功的把他解救了出来,不过他昏迷不醒,现在应该在被送往医院的路上。加菲和阿良都在那里,不用担心。”
      解释完毕,沈鱼又担心的扯了好几张纸巾来给她擦汗,“你……你好点了吗?阿桃,你看上去脸色不太好。”
      “……”
      她怎么可能好,但这个时候她又如何能顾得上自己好不好?
      范之桃追问道,“那他的家人呢?他们知道他自杀的原因吗?”
      这不问还好,一问沈鱼脸色都变了,“他们恐怕连他自杀了都不知道吧,别说原因了,加菲他们到现在都还没联系上富贵的家人,哪怕是远亲。”
      “怎么会……”
      “其实你朋友挺可怜的,”沈鱼叹了口气,又拉开好几张截图给范之桃看,“他爸妈正在闹离婚,已经好几个月对他不闻不问的了。如果消息可靠,他们现在很有可能双方都在国外,一时半会儿都回不来。”
      “你的意思是,如果没有我们,富贵就算是死了,也没人发现?”
      沈鱼不忍心回答,只木木的点了下头,继续道,“你应该知道富贵去斗场的事吧?”
      范之桃点点头,她忘不了那个顽皮小孩伤痕累累的样子,只是她一直不知道他如此拼命的原因,难道和他父母有关?
      范之桃能想到的最差的结果就是富贵那样不顾死活的参与打斗是在挣学费,没想到沈鱼给了她一个更残忍的回答——
      “从他在LL里的踪迹可以推断,之前他一直游刃在各大斗场之间,拼命的挣金币,目的就是为了兑换LL的十二月终极大礼包——冰岛全家七日游。”
      可以说这是LL里迄今为止最难兑换的一个现实礼品。因为价值不菲,所以兑换它所需的金币也是巨额的,加之LL金币难挣易花,能在兑换日期到来之前不把金币花完的玩家根本没几个……
      鲜少有人将冰岛七日游这个礼包作为自己玩LL的目标,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有那闲工夫攒金币,不如在现实中直接花钱去。
      但是富贵却不那么想。
      “他常常一个人在‘礼品山’那里逗留,在山脚下呆坐很久很久,大概是在望着山顶的礼物吧。他似乎对他的家庭还抱有一丝幻想,还在努力着,希望可以和爸妈一起旅行,然而……”
      沈鱼忽然再也说不下去了,长叹了一口气启动车子,一脚油门将车速提得飞快。而俞良尔的电话也刚好在这时候打来——
      “我们到医院了,抢救中,情况不太乐观,正门围了很多记者呢,你们一会儿从后门进来吧。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操他妈的,大半夜的也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
      “……”
      范之桃难受到了极点,不论是生理还是心理。
      她熟知媒体的那番做派,尤其在这种风口浪尖的时候,他们巴不得LL多发生点负面新闻好让他们完成自己“虚拟时代面临巨大危机”的论证,如今刚好就来了个自杀事件……
      范之桃甚至能想象得到明天的新闻标题有多“精彩”,不出意外的话,那些汹涌的指责将会像吸血蝙蝠一样把LL和富贵都啃噬个精光吧。
      范之桃一点都不希望事情发展成那样。
      她不想看着LL一黑到底,更不想无辜的富贵卷入这种凶恶斗争的浪潮之中。富贵只想有个家,简简单单和爸妈一起旅行,他想感受一下家庭最后的温存罢了,他有什么错?而LL不过是给了他希望……尽管最终不能如他所愿,可是给人以希望错了吗?
      ……
      不知不觉车就开到了医院。
      空腹醉酒引发的恶心感犹存,方才马桶上吐得精光的后果也慢慢凸显,范之桃连下个车都差点摔倒,吓得沈鱼连搀带扶的,生怕她出事。
      她却道,“我没事,你不用管我。”
      尽管已经虚弱得直冒冷汗,但范之桃还是倔强的要往医院正门走去。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和勇气,她挣开沈鱼的阻拦,一步一步迈向那些“长枪大炮”。
      起初他们的镜头并不屑于对准她,多数人的目光也集中在各自的手机上,他们用细碎如苍蝇嗡鸣一般的声音交流着各自的推测和情报,根本就不在意范之桃什么时候站到了大门中央。
      直到她唐突的抓过某个记者手里的话筒。
      “不好意思各位,打扰一下,我是这次自杀事件主人公的朋友。”
      仅一句话她就吸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沈鱼慌得连忙去遮挡镜头,然而那些镜头实在是太多了,他一个人根本遮不过来,范之桃干脆拦下了手忙脚乱的他,继续道。
      “相信不少人会更熟悉我的另一个身份,W社记者范之桃,不过我现在可以明确的告诉大家,我辞职了,以下我将要说的话,和W社没有丝毫关系。”
      人群开始议论纷纷,不少人面露疑惑,也有人略觉无趣,作势要关掉摄像头。范之桃冷笑了一下,话锋一转,又道。
      “不过这并不妨碍我要说的这些话产生巨大的新闻价值,所以,想要现场直播的朋友,你们的器材可以准备起来了。”
      人群更躁动了一些,摄像头却没完完全全都打开。部分直播记者还是抱着看热闹的态度,对她不予回应。
      范之桃也顾不上这些了,哪怕现在只有一个摄像头在为她开着,她也要说下去。
      “我知道大家最近都一直在关心一个问题——虚拟现实,或者说是LL给现代生活带来的影响,当然,我也知道你们主要聚焦在那些负面影响上,比如这次的自杀事件。”
      范之桃的话官方至极,有些记者根本懒得听下去,没等她说完就自顾插话发问。
      “那么请问作为此次自杀事件主人公的朋友,你对LL这个游戏有什么看法呢?”
      “你是否认为虚拟现实已经严重危害人类社会?尤其像LL这种虚拟游戏,它对青少年造成的影响你能简单说一下吗?”
      “冒昧问一下,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是几年前另一起自杀事件的那位名为范之宥的少年的姐姐吧?方便的话……你能否谈谈这两起自杀事件的异同呢?”
      “……”
      最后一位记者的提问让大家都冷不丁的颤抖了一下。其实大多数人都记不起当年的那个案件了,少数记起的又不敢提,毕竟那次死的是人家的亲弟弟,这悲痛的程度绝不是可以轻易松口公开提及的吧……
      大家又好奇,又畏畏缩缩的,但有一点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如果能撬得范之桃开口,以她这好几重身份去说一些话,回答一些问题……那这个新闻可就……
      “可以,我愿意谈。”
      记者们万万没想到范之桃会这样干脆利落的回答。他们将信将疑的看了她许久,再三确认……
      黑暗中却陆陆续续传来摄像开关打开的声音,“咔嗒咔嗒”的,机械又无情。
      面对此情此景,沈鱼已经欲哭无泪了,他退出录制的中心到一旁打电话,不知打给谁,说了什么,一直哭丧着脸。
      范之桃再无暇顾及他,扯了扯嘴角,开始自己的访谈。
      “如刚才那位记者所言,我的确是另一起自杀事件主人公的姐姐。在当时的官方通报里,我弟弟因为沉迷游戏导致虚实不分精神错乱,最终自杀。所以这些年以来我一直排斥游戏……不,应该说我恨游戏。”
      “我恨所有游戏。”
      范之桃眼中闪着泪。
      一些记者却兴奋极了——他们终于听到了自己渴望已久的话,抓拍到了梦寐以求的场景!他们边拍边打电话,明确将这个新闻定为明天的头版头条,势必要引爆流量,给LL以一记重拳,最好永不超生,由此达到某个目的……
      虽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大多数记者也都努力绷着脸严肃听着以示尊重,但范之桃还是感受得到一些人胸腔之间呼之欲出的笑。
      她也笑。
      “你们可能会好奇,为什么我这么痛恨游戏还去玩LL,还在里面结交了朋友。其实我也一直想不明白我为什么要玩LL,在这个游戏里待的时间越久我就会记起更多不开心的事,包括我弟弟的死……”
      即使在有周尤相伴的那些快乐时刻,范之宥离去的阴影也从未离她远去。
      范之桃刚咽下去的酸涩又涌了上来。
      “游戏实在太可恨了。我怀着对游戏的恨意活到了今天……”
      她握紧自己的拳头,好让自己能意识清醒的把真相说出来。
      “直到今天晚上,直至这张图呈递到我面前。”
      她翻开方才跟沈鱼要来的其中一张截图,上面是富贵给鲁鲁修琪儿的留言,也是他留给这个世界的“遗言”。
      记者们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反转,一时间惊得瞪大了眼。范之桃为了让他们看清,干脆放大了富贵最末尾的那一句话——
      “我好想有个完整的家啊。”
      这句话让她无比熟悉又无比心痛,因为它曾无数次在范之宥的日记本里出现,反反复复,直至希望碎裂成绝望,成为遗言。
      “这才是事情的真相。不管是我的朋友,还是我的弟弟,他们都不是死于沉迷游戏,而是家庭破裂带来的伤害。”
      “尽管我痛恨游戏这么多年,但我必须承认,我弟弟真正的死因是抑郁。他曾在他的日记本里无数次提及自己对父母的思念,而我的父母早逝……所谓他沉迷游戏只是我用以麻痹自己的一个借口,因为只有这样,在回忆起那些让他孤独面对病痛的时刻,我才能够少一点愧疚。”
      然而那些愧疚现在顷刻间全部都回来了。
      她曾和范之宥发生过的争吵和误会,她对他的漠不关心,她年少无知对抑郁的轻视。
      那些回忆要人命一样在她心口疯狂的划。
      范之桃泣不成声,浑身颤抖,沈鱼冲上来扶住她,然而她不顾他阻拦,她还要继续,她拼尽全力也要说完。
      “我是个不称职的姐姐。但我不希望这世上再多一对要怀着悔恨活下去的家长!我的朋友他入院至今,尚未有一位亲人随从或探视……”
      “家庭破碎造成的伤害是如此显而易见,而我们现在在这里讨论虚拟现实的危害!人类总是那么善于找借口,仿佛所有的错误都是别人、别的事物所引起。”
      “应该说自古以来人们都很擅长找借口好让自己活得自在一些。八十年代的小说,九十年代的影视剧,两千年的互联网……乃至现在的虚拟现实,具体说来,也就是LL。我们曾找过无数的理由,用来掩盖家庭、教育失败的现实!我们,我们……”
      “……”
      范之桃再没了力气。
      她最终还是没能说完自己想说的话,泄了气的球一般软软的瘫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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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章节告诉我们不要空腹喝酒。
    男主要下一章才出现,好像依旧有点虐。要再耐心等等。
    早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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