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小朋友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虽说仍处于休假的状态中，但职业病使得范之桃那几天根本没法闲下来。
　　继《深度解析LL“谋杀”事件》一文之后，仿佛是经过精心策划好的一般，《虚拟现实祸水连连，谁之过？》、《LL再拓新版图，无孔不入的虚拟现实还有现实吗？》和《虚拟世界之垄断》等将LL拉向黑暗深渊的文章接连不断的涌现，舆论也因此严重倾斜，曾被人鼓吹成新世纪最大变革的、风靡一时的虚拟现实技术霎时成为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也许是从事新闻这行业久了，范之桃对这样的情况并不陌生。以往她也总能保持客观冷静的态度去观察事件的发展，再以细心的调查去完成与此相关的文章。然而不知怎么的，在这一次LL风波中，她却对那些指控感觉生气，甚至在调查的时候有些急躁。
　　是因为自己曾很认真的玩过这个游戏所以产生了认同感吗？她的确在这个游戏里获益匪浅，也有过很多美好的回忆。
　　又或者因为那些文章里对LL的指控并不完全属实，她只是单纯的看不惯，想要维护自己心中所认为的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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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论如何，为了查清这场风波的来龙去脉，范之桃夸张到曾两天两夜不休息，入腹的也只有几碗清粥而已。相比于难过，用废寝忘食一词去形容她那几天的休假生活更为贴切一些。
　　好在范之桃早就习惯了这样不分昼夜的忙碌。
　　她习惯猫在电脑前看着密密麻麻的文字直到眼睛发酸，她习惯为了求证某个事实凌晨两三点还在阳台外面吹冷风和人打电话，她习惯通宵到早晨六七点饿到胃痛，然后才捂着肚子拖沓着身子走向包子铺。
　　她习惯一切看似正常的工作与生活，唯独有点不习惯这样生活里没有周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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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整整一个星期没有再找过她，他再没有突然出现在她家路口，从前那些频率高得近乎粘人的信息也尽数消失不见。
　　说来也矫情，明明是自己跟人家说暂时不要联系了的，怎么许多累至疲倦的时候又偷偷埋怨这“暂时”的时间太久了呢？
　　范之桃想周尤。
　　在梳理诸多事件的联系时她甚至曾不要脸的想，要是打个电话问他一些工作上的事应该不要紧吧，他玩LL那么久了关于这些问题他应该了解得比自己更多一些……
　　尽管她知道自己想给他打电话，并不只是因为工作上的事。
　　她想听听他的声音，也想问问他最近过得好不好。

　　然而范之桃最终还是没有拨通周尤的电话。
　　她像个暗恋时期不断纠结心上人会不会喜欢自己的小姑娘一样，捧着个手机在床上辗转反侧很久很久，然后灰心叹气的掐灭了手机屏幕。
　　其实以她在媒体圈子里的人脉，那些问题她可以求助的对象还很多……并不是非周尤不可。

　　范之桃放弃了自己那个羞耻的念头，当然，后来她也庆幸自己这么坚持住了。

　　在经历了好几个波折后，在LL风波差不多查清的那一天，范之桃终于在某家新媒体公司的门口见到了周尤。只不过她见到的并非他一人，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个女人，确切的说是一个漂亮的女人。
　　像所有尴尬的偶像剧瞬间那样，范之桃与那名高高在上的漂亮女人擦肩而过，那气场莫名的吸引她，使她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一眼。身后的门卫在漂亮女人靠近车子只有一米距离的时候贴心礼貌的替她打开了后座车门，坐在里侧的英俊男人闻声抬眸望向归来的美女……
　　范之桃就是在这样的时刻看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周尤。他西装笔挺的坐在价值不菲的黑色轿车里，身旁佳人相伴。
　　这是范之桃第一次看见周尤穿着西装的样子，也是她第一次见识到他登峰造极的冷漠与不屑。她不知道他是否在车门打开之前就见到了她，亦或曾用眼角的余光瞥过她一眼，因为从漂亮女人上车直至车门关闭，整个过程中他都没有正眼看过她一次。
　　他和她看上去很熟络，甚至有点亲昵。而范之桃站在那么显而易见的地方渴望一个简单如朋友的招呼，他却待她如陌生人一般。
　　倘若那晚拨通了那个电话呢？
　　也有可能那电话自己根本没资格拨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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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桃！你怎么站着不动？”
　　范之桃闻声回了头，一看，是约好今天一起会面的大学同系师兄李冉。
　　“想什么呢！”
　　在她杵在车子旁边表现出更尴尬的举动之前，他小跑着凑近，轻快的拍了拍她的肩头，替她接下手中繁重的文件袋，微笑解释道，“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啊，路上有点堵，走，我们进去吧，师姐已经在等了……”
　　“好。”
　　“……”
　　范之桃此刻脸上的笑简直比哭还难看，但周尤大约是看不到那样的丑笑了，因为就在李冉来到的那一瞬间，身后就传来了车子发动的声音，那抹肃冷的黑色很快就消失在拐角处。

　　范之桃心里有说不清的纠结滋味，然而还要工作。是啊，自己今天不就是为了工作上的事而来的吗？别管什么周尤和美女了，别管那些与自己无关的事了，努力工作，好吗？
　　范之桃努力的整理自己的情绪，她想要专注工作，她以为只要自己坚强并坚持，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事实却证明她还是太稚嫩了。

　　经师姐透露，LL这场风波如她所调查的那样，确实是有人刻意为之，但整件事情的复杂程度并不是仅凭她一己之力就能解决的。在和师兄师姐会面之时，他们几乎口径一致的劝她放弃发声，甚至笃定没有任何一家报社愿意接纳她反对的声音。因为掀起这场风波的不是什么等闲之辈，而是意欲瓜分虚拟现实这块大蛋糕的某些海外资本家，他们有着充足的经济实力和关系网，他们想要LL在人人喊打的舆论中做出某种程度上的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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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初范之桃还不信，她只是感谢师兄师姐给了她这个调查一个肯定的答案，然后在和他们分别之后，她不顾自己“被休假”的身份迅速的赶回报社把自己所调查到的一切呈递给苏桥洛看。
　　她说，“资本是资本，事实是事实。事实不该被资本左右。”
　　然而苏桥洛却摇了摇头，她看着范之桃那满满当当的调查报道，宛若看到自家小孩叛逆的，完全与应试教育标准答案相悖的答卷。
　　她笑道，“之桃，看来这几天假期并没有让你想明白一些。”
　　“我认为我想得很明白了。”
　　“我知道你心如明镜，我是指，你还不太明白我的意思，或者说你不太了解这件事的趋势。”
　　“什么趋势？”
　　苏桥洛为范之桃的天真感到无奈，干脆招手让她走近一些，翻开了电脑上一些较为机密的会议记录让她看。末了，察觉到她脸上露出异样的神色，苏桥洛才关闭页面，淡淡反问道，“你现在还认为我们报社有可能会发表你的那些调查吗？”
　　范之桃被那些资料惊得怔怔的，却还是执着道，“海纳百川。”
　　苏桥洛叹了口气，“你要认清现实，这只是一家小小的报社，不是什么大海，我们纳不了太宽宏的川流，从某个角度看来，我们也不过是一条细流而已。”
　　“我欣赏你追求真相的态度，报社也很感谢你一直以来做出的努力，但如果你执意要发表那些，请你以你个人的名义去做，不要和报社扯上任何关系。”
　　“……”
　　“好。”
　　话已至此，范之桃还能做出别的什么选择吗？
　　她木然道，“我一会儿给您递辞呈。”
　　这一场梦，她醒得明明白白。苏桥洛却讶异于她的干脆，挽留式了唤了唤她全名，然而收到的却只有范之桃一个表示深深谢意的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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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辞呈敲得很坚决，一字一句，宛若庄严赛事上的棋，落子无悔。
　　倘若你在此时问范之桃为何表现得如此坚毅，她也许是回答不上来的。她孤身一人在这世上奋斗已久，很多决定都找不到感情用事的理由。别人都是为爱而生，为爱放弃。她的决定却只关乎她个人，似乎她所有的选择都和她这个人一样，孤孤单单，看上去和这个世界没有太大的关联。
　　她是去是留对这个报社差别不大，是生是死也碍不着地球转动。那么表现得随心妄为些又何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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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之桃离开报社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这让她不由得很想要喝两杯，但她并不知道自己想要去哪。在黑夜中如孤魂野鬼一般飘荡了许久之后，她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Wonderland的门口。
　　他们……应该不在吧。
　　她抱着这样的想法走了进去，然而当她发现里面确实毫无熟悉之人时，她又失落得不行。
　　店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放起了悲伤的慢摇，明明只想小饮两杯的范之桃忽然像被引诱住了，续了一杯又一杯的啤酒。
　　记不清在第几杯的时候她拨通了沈鱼的电话，克制着自己醉醺醺的语调，轻声问他。
　　“小鱼，你今天不来兼职吗？我在Wonderland，要不要出来喝两杯呀？”
　　“啊？”他似乎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反复确认过后才问道，“阿桃你怎么啦？怎么突然想到约我喝酒？”
　　“就……突然想喝，突然约你啊。你没空就算啦，没关系的，反正我也快回去了。”
　　“嗯……”沈鱼听出了她语气中的不对劲，又担心又温柔的解释道，“是这样的，我很想过去，但我现在还有事呢，就是，忙得走不开的，必须要我在场的，很重要的事。”
　　他的解释有些混乱，但范之桃醉着，也听不出个所以然，只笑嘻嘻的回他，“哦，好。那你加油哦。我不打扰你啦。”
　　“没。你没有打扰我啊。”
　　沈鱼在这样的时刻总特别敏感，直觉告诉他范之桃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开心的事，他很想多安慰她一下，奈何自己现在真的是“有事”，他走不开，想了想，只好道，“阿桃你喝了多少啊？你一个人吗？太晚了，一会儿我让朋友送你回家吧，你……”
　　“不不不，不用。”范之桃听到这话吓得一个激灵，不知是喝懵了还是惯性思维，脱口而出道，“我不想麻烦周尤。”
　　“周尤？”沈鱼明显愣了一下。
　　范之桃也愣了，难道他不是想叫周尤来送她回家吗？
　　双方在不一致的想法之中互相陷入尴尬。其实仔细分辨一下就明了了，沈鱼作为周尤的好朋友怎么可能会在这种情况下还叫他过来？但凡范之桃清醒一点，就绝不会说出那样的话了。又也许，她只是太想他，尤其在脆弱的时候。
　　自己真的很王八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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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久。
　　范之桃才从内疚纠结的思绪中抽离，淡然笑道，“啊，那个，小鱼啊，我突然想起我已经叫了车了，就不麻烦你的朋友了。”
　　她大概还说了很多用于掩饰尴尬和不安的话，沈鱼全程低声应允着，但那简短温和的“嗯”字里总让范之桃觉得他隐瞒了什么。具体是什么，她却又猜不出。她只隐约记得在挂掉电话的时候沈鱼偷鸡摸狗似的小声跟她说了一句“周尤他很忙”。
　　忙……
　　这大概就是和沈鱼想要隐瞒的真相有关了。
　　范之桃又想起自己白天在那家公司门口见到周尤，她回忆起他疏离的神情，鼻腔之间的酸涩忽然再也止不住涌上眼眶。
　　如果这时候你问她今天为什么辞职的时候表现得那么坚决，也许她可以给出明确的答案了。她太喜欢周尤了。她不过是希望自己能表现得再正直勇敢一点，这样在承认喜欢他这件事的时候能显得自己没那么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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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现在她也有可能永远不会承认自己喜欢他这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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