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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从黑暗中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差点昏沉沉打起盹来,惊醒时呆愣了一瞬间,才意识到自己本能警觉起来的原因。
她身边有一个人影轻轻晃过去,拖着摇晃的步子往有光的楼梯方向走,似乎没发现她。他身后,屋里的蜡烛已经烧尽了。
维洛上前拦住游荡的卢卡,拽着他的手腕重新回到屋里。他跟着,温顺得不可思议。
她把他塞回床上,拿被单裹紧,自己则坐在床脚,疲惫地来回揉眼睛。
“我总是梦见你,像这样……”他仰靠在塞满稻草的枕头上,眼睛朦胧地盯着天花板,“从黑暗里来,带我到别处去。”
“没有别处了,这里也一样黑。”
“但是有你在。”
虽然他的声音还有些嘶哑,却比以往都要平静,像三一学会总部大厅下的深海。
这让维洛觉得惊讶。她的呼吸停滞了,那些莫名的酸涩又在胸膛里燃烧起来。真该死,到现在她仍旧会心软。
她悄悄挪坐到床沿中间,并不想让他发现。但他已经伸手过来覆在她手背上。他们的手指触碰时维洛浑身抖了抖,低下头。她窘迫地察觉到自己手心里有汗水,但已经晚了,她的手被握得紧紧的。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暴雨拍打着窗户,而屋里很安静,连他们的呼吸声也轻得听不见。维洛忍不住很快地瞟一眼卢卡的脸。他还闭着眼睛,神情里也显出一种安宁来,好像他们从没有吵架,从没有决裂。
靠近自己时他几乎总是完全放松的。维洛记得当母亲把很小的自己抱起来说话时也曾这样笑过。
“刚才你想去哪里?”她问。
卢卡似乎困惑地皱了皱眉。“我不知道。我发现你不见了,就去找,发现门能打开……”
“你活该。”她说,又迅速咳嗽两声,希望掩饰掉真实想法,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死死抓住床单。“你是个傻瓜,我是说,这样来追我。”
“我只希望你原谅我。”
“哦,只要这样就行了?”维洛抿嘴。说得真好听。等明天他清醒过来之后又会说这全是胡话,逼她全给忘了。
黑暗中卢卡沉默了一下。
“不全是。”他说,然后深深叹了口气,把脸埋进手掌里,“我应该早点告诉你这些。我知道最好应该怎样做,但要是说我真是这么想的,那将会是另一个谎言。”
“那就告诉——”
“真相是我总像这样梦见你。”
他说得太快,坦诚得几乎不像他自己。维洛有些措手不及,琢磨了一会儿才问:“像这样?什么意思,你不会以为——”
但卢卡再一次打断了她。他继续说下去,不断地说下去。
“我总是梦见你,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你知道我常做噩梦,但是梦见你的时候,睡眠对我来说就不那么可怕了。所以在海上的最初那两年,我总在睡前想想你写来的那些信。我把每次收到的信都放在枕头下面。
“偶尔我梦见你平时笑起来的样子。噢,我梦见过你拄着剑站在云层上的山巅,面朝太阳。在那样的光线里你好像全身在燃烧。我梦见你的头发长了,梳成一条辫子,奔跑时就甩在脑后。我梦见你不再看我,变成鸟儿飞走。我梦见你从雪原里朝我走过来,身后拖着长长的脚印,被雪慢慢盖住了,但你一直走到我面前,张开手臂踮起脚拥抱我。我也梦见过你被我紧紧抱着,因为我不想让你走,而你笑话我傻。直到有一天我梦见你的裙子……”
“停下,等会儿,什么?我又在穿裙子?”
“……在把裙子脱下来。”他摇了摇脑袋,在维洛还没来得及想明白的时候继续说,“总之……在大概第一百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做了许多次关于你的梦了。我意识到我对你的感情变了。”
“那么早?!你从没对我说过!”
“怎么能?那时你刚进骑兵学校不久,才十五岁,不比现在的皮绮大多少。”
维洛捂住脸。看来她父亲的感觉并非完全没有道理。
“又或者你在骗人。”她凶狠地说。
“或许吧。有时候我自己也分不清……回到皇都的时候,宴会那天晚上你问我,我们会不会是永远的朋友。那是个暗示吗?我不知道。我不敢戳破它。瞧,我年纪比你大出许多。我仍对你负有监护人的职责。我犯过不可饶恕的大错。我情绪不稳定,会时时拖累周围的人。我需要你,但你不能因为我的自私而……”
“你需要我的帮助,而我也乐意帮助你——这有什么自私的?”
卢卡停顿了很长时间。“因为我想要的不仅仅是帮助而已。”
他望着窗外的某处,大拇指抚摸着她的手腕。
“是的,我确实爱你。你说过……你想要我,但你不知道我想过什么。”他的声音忽然变了,低沉的喉音略微震颤着,“我应当只是看着你,保护你,纯粹地爱你。太阳是不可能被一个人独占的。可是我有欲望。我已经在梦里幻想过你因为我,也只为我而燃烧的爱,燃烧的灵魂,燃烧的身体。而醒来之后我同样希望你是单单属于我的。我希望你和我一样孤独,同时也因此和我一样不再孤独。越面对你,我越没有办法压下这样自私的可怕念头……”
他一口气说完,咳嗽了两声才缓过气。他笑起来,但很快笑容就被茫然的沉默代替了。
“那是我最害怕的,不想要去面对的。我曾经被欺骗过一次……可如果你不是在撒谎呢?我不知道。我无能为力也无法坚持的时候是你救了我。我永远不该向你说那些话的。你从没有把我当成一个圣人或是罪人——我只需要是你的卢卡。因此你的爱意味着……原谅,和期待。唉,是一切我不敢奢望的东西。但我值得吗?为什么你会愿意?为了我……为什么?”
卢卡停下来,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安慰般地摇了摇,“我见过你的眼泪的,可这好像是第一次梦见你在哭。”
维洛咬着嘴唇没有吭声。她不知道为什么卢卡会在这么昏暗的地方察觉到她的泪水。
“我又害你伤心了,真对不起。我去换个新的梦吧——希望能看见你开心起来。”他说完真的自顾自闭上眼睛,脑袋沉进枕头里去了。
维洛呆坐在床沿。片刻后她擦了一把眼角,拉起他的那一只手,愤怒地一口往大拇指腹上咬去。
卢卡惨叫着弹起来,浑身蜷缩成一团。
“这不是梦,你这笨蛋!!”她大吼。血液腥甜的味道从牙齿间滑过,让她忍不住发颤。
这回换成卢卡惊魂未定地发愣了。维洛跨到房间门口拧亮一盏煤油灯,端着回来塞到他眼前,拎起他的领子。
“看清楚了吗,先生?我不是梦。我是真的。真的!”她太激动了,吸进去的每一口气都让她的鼻子更加发酸,“你呢?你刚才说的一切也都是真的吗?”
他的喉结滚了滚,本已经烧得通红的脸现在更像是抹了鲜血。“啊……我……”最终也只有两个字被磕磕巴巴地吐出来。
三秒之后维洛直起身,轻蔑地一哼。这没有用,真是蠢透了。她丢开灯,把魔法师的短剑抛还给他,转身就走。出门之后,她绝不会再回头看第二眼。
但门板将要在她身后碰到锁的时候,把手从突然她手中脱离出去,那扇门又被拉开了。
维洛抬起头。卢卡喘着气站在她面前。他的眼睛还有些睁不开,但他竭力支撑住自己。
“是真的,那全是真的。”他说。
“我不信。你的爱包括那么多感情?也包括我……光着身子……什么的?”她逐渐语无伦次,又气恼起自己的羞怯。
“真相……”他说,“总是赤||裸的。”他小心翼翼地触碰她的手指,继而抓住她的整只手。
维洛任由自己被他拉回门里去,直接落入他的手臂里。卢卡紧紧搂着她,下巴抵着她的头发。这拥抱像一捧疲惫的灰烬,轻而温暖。在这个拥抱里维洛想起了一切,想起她曾见过灰烬的某处藏着的火。
这火因为她,也只为她而燃烧。
门被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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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In bocca al lupo:字面意思是进了狼嘴里,实际上的用法是“祝你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