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谎言

作者:爱因斯弹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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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圣人或罪人



      第二天早上维洛醒来时头痛得厉害,嘴里一股酸苦气。因此她花了好些时间望着窗外的阳光,吸了吸鼻子,才意识到自己躺在卢卡的卧室里。

      她猛地坐起来,胡乱检查了身上的衣服。一件不少,完好无损。记忆慢慢从脑海深处旋转着上升回到表面,她忍不住捂着额头低低咆哮了两声。她只记得昨天傍时朝这里来,却不记得进门之后发生了什么。

      真糟透了。屋子主人看见她这个鬼样子了吗?

      她决定不去细想这个问题。专注地倾听了一阵之后,她打算趁屋里没有动静的时候偷偷溜出去,就当昨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为此她运用了所有自己在森林里学到的潜伏的技巧。摸下楼梯的过程十分平静也十分顺利,导致她放松了警惕,甚至在餐厅前贪恋地多闻了几口面包香味才继续前进。

      “早安。”一个男人的声音说。

      她飞快扭头,后脖子上的汗毛悚立起来,却只看到杜朗·霍塔伦端着咖啡杯站在餐室门口,一只手插在口袋里。

      “该死,你吓着我了!”维洛捂着胸口咧咧嘴。

      “昨晚上这屋里所有人都被你吓了一跳,除了我。”杜朗说,语调里没透出多少感情来,“我回来的时候听说,皮绮还差点哭了。你到底喝了多少酒?”

      “记不清了。……他人呢?我是说卢卡。”

      “他说加班,我猜暂时不会回来了。”医生斜倚在墙上,喝了口咖啡,“好了,我懒得说教,你也不会乐意听,可你应该清楚,总有别的什么人会特别担心。”

      “真的很抱歉。我不该回来,我这就走。”

      “这么早你打算去哪儿?不可能是上学。就我所知暂时没这个必要。”

      “随便。”她确实没什么地方好去。

      “留下来喝杯茶吧。”杜朗说,“哦,你警惕起来了。”

      “你在打什么主意?”

      “只是皮绮请求我在你醒了之后告诉她。她要找你聊聊。”

      “如果是要谈关于昨晚的事,我现在就深刻反省……”

      “很有必要,不过跟我无关。”杜朗转身回餐厅去了。与此同时皮绮从楼下冲上来,拦下她审问了半天,也丝毫没给她留下拒绝的余地。看起来他们是真的担心坏了。

      维洛被推进餐厅里时,窗外又下雨了。

      厨房炉上的铜壶里烧着茶,皮绮端出一盘抹了奶油的薄馅饼。就为了这个,她也没有白来。她道了谢,几人无言地喝茶吃点心。

      “我们需要谈谈。”皮绮对医生说。

      “和我无关。我只是来吃点心的。”杜朗说。

      “我是说我和维洛。”

      “所以呢?”

      “所以我在委婉地请您回避一下。”皮绮双手拢在一起,眼睛里盛满乞求,“麻烦您?”

      医生喝了口咖啡:“我只是来吃点心的。”

      “让他呆着吧。”维洛说,“没什么不好见人的。”昨晚她已经丢够丑了。

      皮绮终于注意到维洛的心思完全不在这里。“好吧。”她把椅子挪得更靠近维洛一些,又压低声音,“昨天晚上……?”她犹豫地留下了半截话。

      “我和朋友去喝了点酒。可是回来之后什么也不记得了。我到底还干了什么?你们好像都非常担心。”

      “就我所听到的而言,”医生扳着手指数起来:“大声唱歌,傻笑,抱着施密特太太亲了几口,在马尔梅拉特先生最喜欢的花丛里打滚,冲上楼要求屋主人出来见你……然后把他赶出房间并且霸占了他的床?”

      维洛差点跳起来:“我什么?!”

      “冷静些!不是那样的!”皮绮试图以她瘦弱的身体拦住维洛,甚至没有时间责备杜朗,“我猜你们只是……吵架了!”

      但这只让维洛更惊恐了。

      “这显然是回避矛盾的说法。我猜是卢克里奥躲着她太久,她终于忍不下去了。”

      “我还在这听着呢!”维洛恼怒地抗议。

      “那就说说看怎么回事吧。”医生说。

      “说什么?!”

      “你们俩之间发生了什么。”

      “我们?我们什么也没有!”

      两人都带着理解但不信任的神情望着她。

      “可是你迷上格洛斯特先生了。”皮绮说。

      “他对你也是如此。而且依我所见,已经无可救药了。”杜朗痛心疾首地翻过一页晨报。

      “但是什么也没有,”维洛重复道,“我根本还没有告诉过他。也没问过……”

      维洛停下了。她的记忆突然被否定的语句触发了,重新组合成原本的样子。

      她记得昨天晚上漫长的静止间卢卡的睫毛动了两次。一次是因为他睁大了眼睛,广阔的湖水上覆着雾。一次是因为他的眼睛茫然地转动起来,眼睑也跟着轻微颤抖。她记得卢卡张开嘴,却没有说话,只是从中微弱地呼出一点温热的空气,像山火带起炽烈的热风扫过她的嘴唇,脸颊和脖颈。

      她记得自己说想要得到他。她说自己爱他。她全都说了。

      门铃响了。

      维洛还愣着。杜朗仍旧翘着腿喝咖啡。于是皮绮起身去开门。她走过前廊,一路上忧郁地思虑着,打开门时差一点没有认出来面前的人。

      “我闻出来了,厨房里有茶和薄馅饼,嗯?”格洛斯特说说,深吸了一口气,把随身的手提箱放在地上,箱子角边立刻汇集了一小滩水洼。他垂着头,头发丝上滴下水珠来,肩膀上的水迹还在往下渗。

      皮绮捂住了嘴。“天哪,您回来了!怎么回事?您在雨里淋了多久?”

      “一小会儿。我忘了带伞。行行好,快让我进去吧,我累坏了。”格洛斯特先生温和地说,从她身边挤过去,但没回答她的问题。

      可他不是个魔法师吗?皮绮呆了一会儿,才发现这时候格洛斯特先生已经往厨房去了,她不得不赶上去。

      “不论怎样,您得赶快换一身衣服!”

      “不用管我了,好孩子,我能照顾好自己。”他在门边停住脚步,扶住门框支撑自己,头往一侧歪了歪。而在桌边,维洛猛地站起来,把椅子带倒了,手边的盘子也咣当摔在地上。她满脸通红地硬咽下一口薄饼,抬手胡乱抹掉嘴边的碎屑。

      卢卡张开嘴却没有说话,茫然地来回望着另外两个人。

      “我请缪勒森小姐留下来喝两杯茶。”杜朗站起来说。“听我说,卢克里奥,我只是想弄清楚……”

      卢卡的眉毛松开了,他摇摇头。“我还有工作要赶。”说完他就上楼去了。维洛盯着桌布上的某个地方,手里的银餐叉几乎要被她拧弯了。

      医生翻了翻眼睛。但是皮绮恳求地看着他,他眼角一抽,只好迈开腿追上楼,在他的朋友关上门前及时拉住了门把手。

      他们无声地僵持起来。

      “下楼吃些点心?”杜朗提议。

      “不要。放开,别逼我用法术。”魔法师咬着牙说。

      “连续工作一个晚上之后,你的精力是不是有点充沛过头了。”医生毫不客气地指出。

      “提神熏香烧得太多,我想这不需要狗鼻子也闻得出。别管太多我的事,杜朗。”

      “听着,我们只想弄清楚你们中间到底出了什么毛病……”

      “什么也没有!”

      “是啊,她也这么说。”

      “因为事实就是这样。就当我疯了吧,如果你们愿意。”

      “缪勒森小姐还在楼下,”杜朗又问,“既然你不想见到她,那我现在就打发她回去。”

      魔法师猛地把房间门拉开了一些,直视着他,似乎感到不可思议。“为什么要问我?她是你们的客人,”他把重音放在“你们”这个词上边,“该由你们决定怎么招待她。”然后他再没多说什么,当着杜朗的面摔上门。

      医生一脸不爽地下楼时,恰好在楼梯间撞上了维洛。

      “他很生气,对不对?”

      “我看未必。他还让咱们好好招待你来着。”

      维洛没信他的鬼话。“是我的错,”她的眉毛快沉进眼窝里去了,“我去和他谈谈。”

      “那再好不过了。早该这么做,省得旁人白白操心。”走下楼时他还在念叨。

      维洛上到三层,却在那间书房门口转了好几圈,也仍旧下定不了决心。有两次她已经把手举起来准备敲门,最后却又缩回来了,焦躁地扯着自己的头发。

      她太过心不在焉,房间门突然爆开的时候几乎被吓得跳起来。

      “你的脚步声太响了,杜朗!而且我说过我不需要吃的……”卢卡把头探出来,然而当看清楚自己认错人之后,他立刻停住了。

      “下午好。”维洛双手背在身后绞着,“我能不能……嗯……”

      “不能。”他缩回去。

      但维洛更快一些,在门缝合拢之前冲上去抵住门框,趁他没有反应过来时撞了进去。她关上门,背靠在门板上,昂起头。

      “昨天晚上……很对不起。我喝醉了。”维洛深吸一口气,很快地说下去,“大概我不应该在那时候和你说那些的。但是……”

      卢卡朝后退了几步。

      “我知道。”他说,“所以呢?”

      维洛吓了一跳。到了嘴边的话全被她忘记了。卢卡的语气很冷,几乎让她错以为自己在他面前犯下过十恶不赦的谋杀。

      “只是我以为我想清楚了。亚特蒙特夫人说我应该离你远一点。可我觉得她根本不了解你。”

      “噢,所以的确是她教你来和我开这种玩笑的。”

      “玩笑?”

      “你觉得不是吗?”说这句话时他的嗓子沙哑,不得不停下来清了清喉咙,“告诉我,昨天晚上,你为什么要来吻我?”

      维洛感到自己的脸腾地烧得通红。

      “昨晚你亲了我。你说你爱上我了。你做了和亚特蒙特夫人一模一样的事,说了和她一模一样的话——我知道你去见了她,因为那天你父亲来拜访过我们——你并没有把什么事都告诉我,维洛娜·阿列克谢耶夫娜。”

      她从未想过自己的真名第一次被卢卡叫起时会是这样的感觉。一把刀将她剖开了,直抵在灵魂上。

      “可我没什么要隐瞒的!”她说,绝望和最后一点希望都倾涌出来,“难道你没有想过,也许我这么说只是因为这就是真的呢?因为我真的喜欢你?”

      这不对。她是为了收回不得体的表白才来面对他的。可现在什么也收不回去了。

      卢卡看着她。“那么你就是在撒谎。”他笑了一声,“我看没有那种可能。我……我不够格。我成为不了你想要的那种人。”

      “那一点也不重要。我很清楚你是谁,比这世界上任何人都清楚!”

      “正是因此你才更没有理由爱上我!……不要再那么做了,我请求你。”他走到窗边去了,只留给她背影,“别戏弄我,也别怜悯我。”

      卢卡在海上的时候维洛从不觉得距离遥远,而现在明明只要跨两步就能够到他,这之间却好像隔着整个北方雪原。她想说的话无论如何也抵达不了。

      她花费了这么久时间才理清自己的感情,但是现在看起来所有结论一文不值。卢卡并非有别的顾虑,只是从来不肯相信她。

      “那么你呢?”维洛问,“难道你就没有戏弄过我,怜悯过我吗,卢卡?搬出去的时候我重新数过,你给我写了整整两百二十四封信。而我给你的也绝对不比这少。所有这些难道也什么都证明不了吗?当你指控我的时候,你敢发誓你并不爱我吗?”

      “我没有——”

      “想清楚再说吧。你发过誓不会骗我的。”

      “——资格。”他继续说,像一台机械一样死盯住窗玻璃。

      维洛捋下右手上的指环朝他砸过去。指环擦过他的耳边,啪一声撞在窗棱上,而后叮叮当当地滚进阴影中去了。

      “好借口。你和菲莉西缇·亚特蒙特在一起的时候可没这么有道德感。而现在你想要当个圣人吗?”这些话从维洛嘴里脱口而出,“你想要利用我来成为圣人吗?你觉得这样我就应该感恩戴德了吗?”

      卢卡长久地注视着她,然后望向窗外笑了。那双蓝眼睛里也有一片荡漾在雨中的光。这让她觉得心口刺痛。但这痛并不比卢卡刺伤她时更重。

      “圣人?谁,我吗?你觉得我会那样看待自己?”他的声音很轻,几乎碰不到地面就被窗棱缝隙中钻进来的风吹散了,“我是最不可饶恕的罪人——在这世界上的所有人里,只有你应该最明白这一点。”

      维洛大笑起来。

      “是吗?是这样吗?但在我面前你装得可够像的,先生。又凭什么由你来决断我爱不爱谁?”她在开口前就知道自己绝不该把这句话说出口,但那句子没有经过她的头脑,而是直接从发颤的唇齿之间喷涌而出:“不过我想至少这一点你说对了。你不够格……也不值得!”

      结束这句话前她已经后悔了,但没有停下。她拉开门冲出去,几乎把那扇门扯下来,又砰地狂摔回去。门板可怜兮兮地弹开时,她干脆朝里面喊了最后一句话:“你就把自己关在里边一辈子吧!”

      维洛大步奔下楼梯,再没朝那个房间多看一眼,也没跟楼下的任何人打招呼。她也不可能知道,屋主人一言不发地把自己锁进书房,在那儿度过了余下的白昼和整个夜晚。

      维洛穿过皇都的街道,冲进她父亲住的小旅馆三楼,把门当成沙袋一样砰砰捶起来。当阿列克谢满头雾水地拉开门时,她气也懒得多喘一下,只说:

      “我改主意了。皇都烂透了,我跟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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