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到一只小奶狗

　　奶奶天生驼背，脾气又古怪，年轻时不招人喜欢，三十岁才嫁了人，又不知怎么的，怀了好几胎都是中途流产，直到四十岁才生下蒋悠悠的父亲，算起来，奶奶今年已经是八十六岁的高龄了。

　　蒋悠悠离家念大学时不是没考虑过奶奶，但村里就出了她这么一个大学生，大伙儿都说帮她照顾奶奶，村长还从自家掏了些钱出来借给她，极力支持她去上学，而那时奶奶身子骨也还很硬朗，操着扁担将她撵出家门，一年不许她回家。
　　直到上了大二，奶奶才允许蒋悠悠每月回家看望她一次。

　　这个月周末恰逢她生日，于是她咬牙买了个高档的蛋糕，本想带回家给奶奶尝尝，噩耗却在半路便传了过来。

　　村里的人常说，人活到六十岁，一只脚就已经跺在棺材里，多的每一天都是赚来的，老天爷哪天心情不痛快了，这条命也就说收回就收回。
　　活到八十六岁的奶奶赚了二十六年，寿终正寝，临终前也没有经历什么疾病折磨，算是喜丧。

　　周围的人都这么安慰她，蒋悠悠心里也明白。
　　她其实并不怎么难过，只是觉得茫然且空落落的。

　　家中事宜处理妥后，蒋悠悠与一干乡亲告别，大帆布包怎么背回来便怎么背了走，手里还提着一个巨大的塑料袋，里面装着满满一袋李子，是隔壁大婶家里种的。

　　村口拐弯处有一个水泥砌的四四方方的小房子，小房子靠路边开了个半人高的门，专门供村里人扔垃圾。
　　由于这垃圾很久才清理一次，里面堆不下便漫到外边，被夏日炎阳那么一烤，滋味分外酸爽。

　　蒋悠悠两只手都提着袋子，此时不得不分出一只来捂鼻子。她下意识朝垃圾场的方向看了一眼，忽然顿住了脚步。

　　小房子门口的垃圾堆上有个毛绒绒的玩具，颜色雪白，看起来还很新，在一堆垃圾里面，它漂亮得如同一个异类。

　　也不知是因为沉寂多年的少女心忽然回笼，还是因为勤俭节约的习惯刻在了骨子里，蒋悠悠原地纠结了好一会儿，终究没忍住，将李子放在地上，小跑着到垃圾堆旁边将那坨雪白的小东西捡了起来。

　　垃圾堆太臭，蒋悠悠拎着玩具回到方才站的地方，顺手抄起口袋艰难地又跑了几步，这才停下来仔细观察手里的东西。

　　这个毛茸茸的小东西到手里却有着出乎意料的重量，和家养小型犬一般大小，整个都是圆滚滚的球，作为玩具，它的造型堪称朴素，仿佛造它出来完全是为了让人过个手瘾。

　　分明是从垃圾堆捡回来的，它一身雪白的毛竟半分也没有遭到污染，半指长的绒毛质地柔软，较头发丝略粗，生得十分密集。

　　看起来很好捏的样子。

　　蒋悠悠强忍着要将它蹂|躏一番的冲动，眼不见心不烦地将它塞进了装李子的口袋，在那之后，她方才一路提着晃荡的口袋被她宝贝地抱在胸前，就这么历经七个多小时的长途跋涉，终于回到了家中。

　　蒋悠悠在学校旁边的“家”，其实是一间二十多平方米的出租屋。
　　她兼职众多，常常早出晚归，也常常熬夜，因为有时候太晚回不了寝室，而且她又怕打扰到室友，就干脆搬出来独自住，偶尔才会回寝室住一次。

　　这狭小的出租屋内包含了卧室、厨房和厕所，卧室内有一张床和一张书桌，与厨房仅用帘子隔开，厕所则坐落在厨房一隅。
　　四处都很拥挤，但用来应付生活也算绰绰有余。

　　蒋悠悠推开门侧身进了屋，将李子放在地上，回身关上门，反锁，扣上防盗链，这才叉着腰松了一口气。

　　她掀开帘子将书包放在椅子上，站着发了会儿呆，蓦然想起要将垃圾堆里捡回来的东西洗一洗。

　　接了一盆热水，将毛茸茸的小球放进去，然后在手心挤了点儿洗发露，细细地将整个身体洗了个遍。

　　揉泡沫的时候蒋悠悠还有点恍惚，这柔软度……怎么跟真的似的，现在的玩具都做得这么先进了吗？

　　但是她从来也没见过别的玩具是什么样，没纠结太久，麻利地清干净了泡沫。

　　洗完那只毛绒玩具后用吹风机吹了半天，此时天色已经擦黑，蒋悠悠给自己煮了一碗方便面，又看了会儿书，觉得身心俱疲，于是胡乱洗了个澡将自己和毛团一起扔到了床上。

　　躺了一会儿翻了个身，手指无意识地戳到了小毛团身子上，那小东西竟发出了两声“啾啾”的声音。

　　这声音很轻，又软又酥，听得蒋悠悠一愣：居然还是个会发声儿的——

　　叫得还这么好听。

　　“啾啾。”蒋悠悠意犹未尽地又戳了一下，“哎呀，你好萌啊……”
　　她伸出爪子使劲搓了几把，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黑暗里，熟睡的蒋悠悠没有发现毛团的某个部位动了动，随后那地方竟显露出五官，模样像只奶狗，处处都十分小巧，唯独一双眼睛大而灵，倒映着从窗外透进来的黯淡灯光，显得有几分可怜。

　　“奶狗”轻轻地扭了扭脑袋，试探性地伸出舌头，小心翼翼在蒋悠悠手臂上舔了一下，随后它将头蜷了回去，像是不堪重负似的闭上眼睛，重新裹成一坨毛团。

　　毛团安静了约莫有十多天，蒋悠悠被学业与债务压着，每日忙得昏天黑地，回家抱着它倒头就睡，并没有怎么在意这个小东西。

　　农村里有老人去世，政府会给一些补助，但也不多，并且还得大半年才能申得下来。
　　由于家里原本就没有积蓄，因此奶奶去世的花销全都是借的，除去补助以外，蒋悠悠统共还得还将近两万的债务。

　　奶奶去世以前，蒋悠悠自己的生活过得十分拮据，如果单算自己，她基本可以靠贫困补助和奖学金过活，但是为了不让奶奶辛苦，她去打了一份工，刨开房租，能寄给奶奶的不算多，好在农村生活开销不大，房东面冷心善，收的租金也不算高，因此生活虽难，但都能过得去。

　　可现在，两万的债务于她而言实在不算小数目，虽说村里的乡亲没催着她还钱，但是她也知道大家的生活都不宽裕，而自己一直以来受人家照料，实在不好意思将这些债拖得太久，因此蒋悠悠又去给自己找了个家教的活。

　　由于学生白天要上课，只能晚上补习，蒋悠悠补习结束后再坐地铁，到家一般都快接近十一点了。

　　某日，蒋悠悠因为学校有事没来得及吃完饭，到了十一点已经是饥肠辘辘，于是她极其奢侈地到小吃街买了一盒炸土豆条，边走边吃，到家时还剩了一小半。

　　南方的城市里，即便到了九月，夜晚也依旧是闷热的。蒋悠悠走了一段路，热得一身汗，家里又没钱安空调，她到家后顺手将土豆放在桌上便去洗澡。

　　洗完澡，蒋悠悠穿了件粉色的吊带睡裙，打开风扇，正准备将没吃完的半盒土豆吃完，转头一看——盒子空了。

　　空了？！

　　蒋悠悠的第一反应是家里进了老鼠，于是去拿了扫帚，趴在床底下找了半天，什么都没找到，还不小心把脑袋磕了，刚刚起身，后面忽然传来一个男声：

　　“你在找什么？”

　　“靠！”
　　蒋悠悠吓得后跳一步，下意识使劲挥舞着手中的扫帚。

　　“哎呀好脏！”那个男声又响起来，“灰都跑到床上来了！”

　　蒋悠悠将扫帚杵在身前，这才看清自己床上趴了条雪白的小奶狗，模样……有些眼熟。

　　“我去！这是哪家的狗？”蒋悠悠将扫帚怼在奶狗脸上，上下左右地寻找声源，“刚刚是谁在说话？这是不是你的狗？你怎么进我家里来的？你是谁！”

　　“是我在说话！你面前，这里！”小奶狗后退了几步，前腿离地直起身子试图引起蒋悠悠的注意，“是你把我捡回来的呀！”

　　“……”蒋悠悠狐疑地将扫帚向前抖了一下，“你……你在说话？你这个……狗、狗在说话吗？”

　　“我不是狗，我是一只妖。”南休试探性地向她走了一步，“我叫南休，很高兴认识你，谢谢你救了我。”

　　蒋悠悠的扫帚颤栗着，“什、什么妖怪……我才没有救你……你你你……你别给我装神弄鬼的啊，我、我报警了！”

　　说着，她伸手抓起放在桌上的电话。

　　“哎，小姐姐，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扫帚。”南休伸出爪子按住扫帚，“你报警没有用啊，别人会把你当疯子的。我真的是妖怪，就是你前些天在垃圾堆里捡的那个毛团，你还天天抱着我睡觉呢，你不记得了？”

　　“什么鬼！”蒋悠悠觉得自己真的快疯了，“我大概是在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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