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到一只小奶狗

　　腊八过了两天，天黑得很早，下午七点一刻，街上已经亮起了万家灯火。

　　一个穿短夹克的中年男人嘴里叼着一根烟，熟练而矫健地穿过街道。
　　他身形瘦弱，左边耳朵上挂了一只耳机，耳机线上缀着小话筒，另一只耳机则连同他的手一起放在夹克兜里。

　　转进一条杳无人迹的小巷，两侧路灯稀稀拉拉，光影阑珊。
　　男人停下来，伸手取下嘴里那根烟，靠在墙边喘了一会儿气。

　　耳机里面大概是有人在说话，男人默默听了一会儿，又吸了一口烟，终于忍无可忍地骂了一声“操”。
　　对方问了一句什么，男人左右看了一圈，这才低声交流起来：“老子今天出门不利，被一个臭丫头追了好几条街，才喘上口气！”

　　“……笑！笑个屁！”
　　“臭丫头跑得还挺快，要不是眼看看着快过年了懒得惹事，老子非得给她点教训不可……”
　　“行，把酒给我满上，这天寒地冻的！”

　　说完话，男人拢了拢夹克，一边东张西望，一边缩着肩膀小跑着离开。

　　男人转出小巷没多久，空荡荡的巷子里忽然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蒋悠悠彻底跑不动了，停在巷子口，弯着腰，两手支在双膝大喘了几口粗气，耳朵与脸颊都因为剧烈运动变得绯红。

　　“我们又不是开慈善机构的，为什么没钱的买卖也要这么拼命……”

　　前方传来的话音闷声闷气的，带了几分鼻音，充分表达着主人强烈的不情愿。

　　蒋悠悠气还没喘匀，胸前起伏不定地抬头望过去。

　　声音主人是一名年轻男子，看起来十八九岁，头发蓬松微卷，额前垂下的碎发将眉毛若隐若现地掩在后面，脸部轮廓已初步显露出成熟男人的锋利，但那双眼睛却大而灵，倒映着路边灯光，仿佛盛了满天星，是一副少年般的清澈模样。

　　卷毛少年穿了一件白色的长袖体恤，衣裳不太合身，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下身穿的是条牛仔裤，裤脚挽得一边低一边高。

　　此刻他右手提着方才那个男人的领子，正拖拖拉拉地朝蒋悠悠走过来。

　　不久前才下了一场雨，小巷的地上坑坑洼洼，四处都是黑黢黢的泥水，男人被卷毛拖在地上，冰凉的泥水渗进裤子，冷得他直骂娘。

　　蒋悠悠直起身，舔了舔干裂的唇，提醒道：“你可给我省点心吧，别把他勒死了。”

　　“人间有句话叫做祸害遗千年，说明这种人都命大，勒不死的。”卷毛看向被他提在手中的男人，笑眯眯地问，“对吧？”

　　男人破口大骂：“我操|你……”

　　后半段被勒回喉咙里。

　　“哎呀，”卷毛砸吧了一下嘴，歪着脑袋看过去，眼睛弯成月牙儿，“讲文明，树新风，你的小学老师没有教过你吗？”

　　“南休，”蒋悠悠不耐烦地叫了卷毛的名字，“别废话，麻利的，把他拖警察局去。”

　　南休掀起眼皮，看向她的眼神带了几分委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听话地将男人拖了走。

　　到警察局时有个女孩焦急地等在门口，看见他们，女孩连忙小跑过来，对着南休千恩万谢：“我钱包里有好多证件，真的是多亏了您，太感谢了……”

　　“不客气。”南休对女孩灿烂地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不过您的感谢要是有一点实质性的内容，那就更好了。”

　　女孩一愣。

　　蒋悠悠抬脚踢在南休小腿肚上，转而对女孩温和地说：“别理他。”

　　女孩没顾得上回应蒋悠悠。
　　她的目光不小心触及南休没能被宽松体恤遮住的锁骨，脸上顿时有些发热，局促地低下头翻看手机：“应、应该的……但是我没有现金，转蚂蚁宝……行吗？”

　　“哎姑娘，我都说了不用管他。”
　　蒋悠悠啧了一声，扯着南休往警察局里走，嘴里不停数落：“还没正儿八经干个什么呢，你怎么就有了奸商的潜质？当着警察局门口，你给我注意一下影响。”

　　南休深深地看她一眼，没答话。
　　他一边被拖着走，一边迅速地用另一只手掏出手机，打开蚂蚁宝收款二维码，转头将手机凑到女孩面前，殷勤道：“来，扫这儿，谢谢您！”

　　蒋悠悠强忍住想要捶死他的冲动。

　　——

　　从警察局出来时迎面遇上一阵寒风，刮得人脸生疼，蒋悠悠赶紧转了个身，一时没留意，撞上了跟在她身后的南休。

　　南休将她从怀里捞出来扶稳，稍稍退了半步，眼眸半垂，目光沉沉。

　　蒋悠悠抬了抬眉毛，“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你不知道吗？”南休看着她。

　　“……”蒋悠悠抓了下头发，“丢下你是我不对，下次叫你一声，行吗？”

　　“不是这个……”南休叹了口气，有些无奈，“这种事情，以后不可以独自行动。”

　　原来为这。

　　蒋悠悠摆摆手，“行吧，知道了，下不为例。”

　　她打了一个呵欠，又被冷风吹出一个喷嚏。
　　“哎哟我去，太冷了。”她蹭着鼻子，“赶紧回去。”

　　寒冬腊月，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然而对于繁华的榕城而言，喧嚣的夜生活并不会因寒冷沉默，路旁火锅店内鼎沸的人声还将持续到十一点以后，看起来十分暖和。

　　与之相比，穿着单薄得能引起百分百回头率的南休，就显得格外萧瑟而可怜。

　　他徒劳地拉了拉领口，瘪着嘴委屈地哼唧：“回去什么回去……我还冻着呢……”

　　他们今天到市中心，原本是准备给南休买衣裳的，只是中途遇见那姑娘叫“抓小偷”，于是蒋悠悠抛弃了正在试衣间试裤子的南休，单枪匹马朝小偷杀了过去。

　　南休听见外面的动静，急急忙忙将脱到一半的裤子拉起来，冲出试衣间时一只手还在拉拉链……

　　裤脚高低不同实在是情有可原。

　　蒋悠悠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忘了事儿，一拍脑门儿：“哎哟对不住，这不是忙着做好事呢么，再说你跑了这么一路，也不冷是吧？再不济你还有毛呢……”

　　若正常人道歉时有十斤诚心，那么蒋悠悠对待南休的诚心最多兜住了四两，再从她吐不出象牙的嘴里说出来，还得打个五折。

　　南休深沉地看着她。

　　在这直勾勾的目光注视下，蒋悠悠终于找着自己漏掉的二两诚心，讪笑一声蹲下去替他挽裤脚，“嗨，瞧我这情商低得，您别往心里去，啊。”

　　——

　　事实上，对于蒋悠悠而言，商场的衣服大多都高于她的消费能力，但在这快要过年的紧要关头，她忽然良心发现地意识到，南休竟然还没有一件能御寒的衣裳。

　　作为一枚靠脸颠倒众生的美少年，南休衣柜里的单件能用一只手数过来，且它们全都是蒋悠悠在学校旧衣物捐赠活动后捡来的，是连作为捐赠品都不合格的东西。

　　蒋悠悠对着南休的美颜自我反省，觉得自己确实吝啬了些，于是在纠结了一周以后，她决定带南休到商场买件好的。

　　商场里的路七拐八绕，先前试过的那家店早就找不到了，两人一路兜兜转转，终于停在了某家店门口。

　　蒋悠悠望向店铺深处挂着的一个红色牌子，眼睛发直。

　　南休好奇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清楚那牌子上的字——清仓区。

　　“我刚刚想了一路，”蒋悠悠看向南休，声音温柔得让他察觉出了一丝毛骨悚然的意味，“羽绒服呢，只能冬天穿，这样就显得好浪费哦，所以我就想，要不就给你买件风衣嘛。你看你这个身材，啧，这个脸，穿风衣一定特别帅气特别拉风，然后呢，我们再给你买件毛衣，这样，春秋天的时候毛衣也是可以外穿的哟，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每一件衣服都更加有价值了呢？”

　　南休一笑，摸摸她的脑袋，十分善解人意地点了个头：“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都听你的。”

　　得到应允，蒋悠悠风风火火地拉着南休到了最深处的清仓区，这里大多是反季或者缺货断码的衣服，只有寥寥几个顾客，导购也懒得来招呼。

　　蒋悠悠还没走近，就一眼看中一件黑色的双排扣风衣。
　　她提着衣架在南休身上比划，来回换了好几件，不知道哪个大小合适，于是让南休挨着全试一遍。

　　南休叹了口气，任劳任怨地换衣裳，蒋悠悠倚在镜子旁看他，忍不住感叹：“你们妖怪变成人都这么美貌的吗？”
　　顿了顿，她贱兮兮地问：“要不你再给我介绍几个好看的妖族小哥哥？我把你们凑一块儿往街上一排，摸一下十块，亲一下五十，我觉得我能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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