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归处

　　“林畔！”
　　秦知欢的理智和力气一瞬间全部回归到位，她扑了过去。
　　“你怎么……”林畔身上很狼狈，好几处甚至还有火苗，秦知欢手忙脚乱地帮他拍着，一边将他往外拉。

　　林畔踉踉跄跄跟着，脚下实在使不上力，可这会儿秦知欢手劲大得惊人。

　　好容易到了靠近后山的位置，在一小片空地上停了下来。
　　这片空地像是个平日里练功的地方，比较空旷，单有几个木桩子，都已经烧得差不多了。

　　“林畔。”秦知欢回过头看着他，又叫了一声，“林畔？”

　　“哎。”林畔让她一路上拽着跑过来，背上的伤口似乎又撕裂了些，原本是两眼一黑的状态，听着秦知欢一声一声叫他，脑子里却清醒起来。
　　他应了一声，勉强勾了勾嘴角，挤出一个不甚明显的笑。

　　“林畔……”

　　林畔将左手一松，谷鸣剑当啷一声倒在地上。
　　然后他抬起手，放在秦知欢的脑袋上揉了揉。
　　“我在呢。”他说，“我没事，阿欢。”

　　“嗯。”秦知欢吸了吸鼻子，看着地上的谷鸣剑，“你……你还能走吗？”
　　“能走，”林畔手仍放在她脑袋上，“但我头晕眼花，看不清路，只能靠女侠你带我出去了。”

　　秦女侠于是捡起了谷鸣剑，放入林畔腰间的剑鞘，带着林畔快步往前走去。
　　她右手搭在林畔腰上将他往前带，左手还抓着烟雨鞭，一侧头便能看到他背上那道触目惊心的刀伤。

　　“到底怎么回事？隔着墙也不可能看到我们，怎么会吴凯刚一动你就被伤了？”秦知欢一边小心翼翼看着脚下，手上的鞭子不停挥开溅过来的火星。
　　“吴凯脚下大概踩了什么机关，”林畔的声音很无力，秦知欢不得不偏过头靠近他才听得清，“大概是他动了，我那边墙里射出几只暗箭，我去躲暗箭，却没防住身后的人。”
　　“是谁？”秦知欢问道。
　　“嗯？”林畔转过脸看了看她，“什么？”
　　“是谁伤的你。”秦知欢也转过脸，结果鼻尖碰到了他的鼻尖。

　　林畔背上的伤靠右，牵扯着右臂也抬不起来，所以他左臂搭着秦知欢的肩借力，而秦知欢的右手放在他后腰上，一则将他往前带，二则可以度一点真气过去……

　　本来在一场烧红了半边天的大火里，带着一个伤员往外逃命，这姿势也没什么。
　　可这一转头……

　　林畔愣了愣，忽然鬼迷心窍般，就着这个姿势，鼻尖贴着秦知欢的鼻尖蹭了蹭，然后轻轻收回了脑袋，跟她分开了。
　　但却没有把头转回去，仍就那么跟她对视着。

　　秦知欢：“……”

　　她目光僵直着转开了头，手上使力将林畔带了出去，“那边得翻过院墙才出得去，你能行么？”

　　林畔顺着她的力道往前，低下头勾了勾嘴角，“我不行，”他说，“你……”

　　“不行的话你等我一下，我去叫吴凯帮忙。”秦知欢飞快地打断了他。
　　硬生生将一句耍流氓的话扼杀在了林畔的喉咙里。

　　林畔：“……哦。”

　　也不知道他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前一刻还在火里绝望挣扎要没命，这会儿竟开始调戏姑娘了。
　　这世上也就林畔能这样了，秦知欢愤愤地想，这个混蛋！
　　自己提着一万颗心，冒着生命危险来找他，结果找回来个什么臭流氓！

　　这么想着，鼻尖好像被火烧着了一样，滚烫滚烫的。

　　到了墙边，林畔到底是踩着一堆沙石勉强翻了过去。
　　从墙上跳下来，他便直接倒在了地上。
　　“哎！”秦知欢见他出去了才运了点水掠过去，结果就看到这人已经脸朝地栽了。
　　“阿欢。”林畔趴在地上，侧过脸眼看着秦知欢从墙上一闪身就到了他跟前，“你的点水又精进了不少啊。”
　　秦知欢无语地蹲在他面前，“你是不是让火烧傻了？”然后又低头看了看他背上的伤口，“我们得赶快回驿站去，这荒郊野岭没办法给你处理伤口。”
　　“不急，”林畔竟是冲她眨了眨眼，费劲地爬了起来，盘腿坐好，“你爹给你的七月心法，真是个好东西。”
　　秦知欢点点头，坐到了他身后，“度真气是不是能好受一点？那我再试试，你自己调息。”
　　“还是阿欢最懂我！”林畔笑了起来。

　　二人原地坐着，谁也没有再开口，秦知欢第一次用自己一身浑厚霸道的真气做这种给人疗伤的事情，她小心翼翼，放在林畔后腰上的手都在抖。
　　七月心法到底也是“七月流火”里的一部分，若是掌握不好，打过去的真气多了，必然会伤到林畔的经脉。
　　直到她睁开眼，才发现自己竟是出了一头的汗，比方才在大火里还要紧张害怕。

　　林畔也睁开了眼，看上去脸色稍好一些了。
　　他左手撑了下地，站了起来，转过身，对着秦知欢伸出手。
　　秦知欢愣了愣，呆呆地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然后顺着林畔的力道站了起来。
　　还没站稳，忽然鼻子磕到了什么，她疼得一皱眉。

　　是林畔左边的锁骨。

　　林畔借着将她拽起来的力气直接将人带进了怀里。
　　他用左手轻轻环着秦知欢，想要再摸摸她的头，试了两次，右臂却实在抬不起来。
　　他叹了口气，只好就这么半身不遂地抱着秦知欢，用下巴代替右手蹭了蹭她的头顶。
　　“阿欢，”他轻声开口，“谢谢你。”

　　秦知欢撇了撇嘴，有点想哭。
　　大概是是因为鼻子撞太疼了吧……嗯。

　　她没动，鼻尖仍抵着林畔的锁骨，头顶的触感让她忽然不想动。
　　她闭上眼睛，闻到了林畔身上的味道。
　　被火烧了一块的衣服有焦糊味，背上的伤有血腥味，还有别的什么味道。
　　只属于林畔的，让人安下心来的味道。

　　“我刚刚，真的做好出不来的准备了。”林畔说，“如果不是你，我现在肯定已经……我也没想到火烧成那样了你还待在里面，看到你的时候我真的觉得伤都不疼了，你站在那，我就知道我会没事了……谢谢你阿欢。”
　　林畔有些语无伦次，只是一股脑把想到的都一句一句说了。

　　秦知欢没说话，她动了动，抬起手环住了林畔的腰。

　　林畔明显地僵住了，虽然这几年打打闹闹惯了，肢体接触一向不很在意，可从未有过这样安安静静的拥抱。
　　他只是看到了秦知欢因为他而吓坏了的样子，看到秦知欢拼了命要救他的样子……
　　只是想抱抱她而已。
　　没想到她会回应自己。

　　而秦知欢，自打意识到自己对林畔不一样的心思，便一直刻意回避着跟他的接触。
　　离开南屿的这一路上，他们赶着时间，慌忙混乱，除了从平安村出来，林畔靠在她肩上睡了一觉的那会儿功夫，她再没细想过这些。
　　困在茶坞里的时候，林畔把哭得停不下来的她手忙脚乱按在自己肩膀上，也是这样撞在了这锁骨上……

　　背后冲天的火光一时都变得不一样了，刚刚要夺取两人性命的大火，此刻变得不再灼人，成了一片夺目的背景。
　　两个人相拥的身影逆着光，成了一个静止的剪影，在跳跃的火苗下静静立着。

　　林畔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紧了紧环着秦知欢的左手。

　　良久，林畔松开手，低头看她，“你刚刚问我是谁伤了我？”
　　秦知欢没看他，点点头。
　　“怎么了？你要为我报仇吗？”林畔笑着问，本来已经松开的左手，没忍住又抬起来揉了揉她的脑袋。
　　“嗯。”秦知欢又点点头。
　　林畔这才注意到她带着鼻音，于是俯下身去，“阿欢你哭了？”

　　“没有。”已经被看到了，秦知欢就抬起了头，拿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还嘴硬了一句。

　　“你一直在哭吗？”林畔看着她，“你以前哭都可大声了，这回怎么我一点儿都没听见啊？”

　　秦知欢擦干净了眼泪，瞪了他一眼，“走了！”
　　然后转身迈开大步往吴凯他们在的方向走了过去。

　　林畔笑着跟了上去，“哎阿欢等等我啊！我可是伤员！哎哟好疼！”

　　天已经完全黑了，但借着火光，他还是看见了秦知欢脸红了。

　　刚刚还抱在怀里的女孩子，抬起头却是泪眼汪汪，还红着脸。
　　谁家少年会不心动呢？

　　而以为要永远失去了的人重新出现在了自己面前，没有什么比这得而复失更令人感动了。
　　林畔和秦知欢都没提起刀法的事情，能够再见到彼此已是此刻最好的事情了。

　　林畔甚至带着不轻的伤蹦跶着往回走，嘴里都想哼起小曲儿。

　　金陵城里，谷溪和白清婉也尚未眠，白清婉继续跟他讲着自己小时候的事，谷溪依旧静静听着，像一整个下午那样。
　　她沉浸在回忆里，看着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家，而他就看着她。

　　如果时间能停在此刻……

　　少年的烦恼都忘却，身边是一路走来的同行人，心里是逐渐清晰了的一份满满当当的喜欢。

　　“林少侠，”吴凯背着已经睡着了的辉，跟在步伐轻快的林畔后面，心情也忍不住跟着飞扬起来，“你小心点儿啊，身上还有伤呢，别摔着。”
　　林畔笑着退了两步，走到跟吴凯并肩的位置上，看着前面秦知欢的背影。
　　“你知道吗，”他说，“我刚刚确信了一件事儿。”
　　“什么喜事？”林畔偏过头看了看他，“你再笑我就能数清你嘴里多少颗牙了。”

　　“你看到前面那个女孩儿了么？”林畔听了他的话，把嘴又咧大了点。
　　“秦姑娘？”
　　“嗯。”林畔点点头，“我确信了，我要一直跟着她。”
　　“啊？”吴凯愣了愣，“你跟着她做什么？”
　　“就是……，”林畔白了吴凯一眼，斟酌了一下措辞，却发现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她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你懂吗？”

　　“再也不跟她分开了。”吴凯叹了口气，“是吗？”

　　“啊，”林畔笑着应了，“是这个意思。”

　　再也不要和阿欢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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