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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心
“但是你失败了。”
秦知欢的声音很稳,不是林畔先前刻意压出来的镇静,而是她真的很平静。
知道林畔就在隔壁屋子,她也就不那么慌张了。
吴凯不禁对这个女孩儿刮目相看起来。
“你要练这个刀法,你说你要成为最强的人,”秦知欢往于昭远那边走了一步,“其实不是,你只是怕,只是小时候那些被欺负的、黑暗的日子一直烙在你心里,你忘不了,你害怕……”
“我没有!”于昭远坐直了冲她吼道。
三天前,老九帮他煎了药,让他身上水火不容的两种功法暂时和平相处了一阵子。
大概也就两个时辰吧,好在他和于昭华并没有真打起来,也没有人冲进来跟他拼命。
他只是将那个满怀希望的、全天下最尊贵的男人刺激了一番。
他用精神失常一般的言谈,逼走了于昭华。
为什么要这样呢?
于昭远也想不明白了,他喝了药,本来是想大开杀戒,好好跟人打一架的。
毕竟有好些年没有这样的力量了。
可于昭华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他无意中发现了破阵的路线,逃了出去,很快就离开了。
走前命人放了箭。
不过,也只是放箭罢了,观里一半的人都躲过了。
想起于昭华走之前疲惫的神情,于昭远猜他是不想管自己了。
这些个糟心事,一把火烧了,比较符合三哥的作风。
还亲自来一趟看看,已是仁至义尽了,啧啧啧。
箭雨停后,他去查看了一番死伤的状况,看了看白夫人被救走的那间屋子。
叫来了老九:“是什么人?”
“回道长,您还记得清风派吗?当年他们留下了一个小丫头,咱们的人当初在南边儿遇上的那个,恐怕真是她。”
“好啊。”于昭远回头看着他,“随他们来吧,反正我现在也练不成这刀法了,有没有她和姓裴的女人,都无所谓了,”
“不过呢,那本刀法,我练不成,这世上永远也不会有下一个人练成。”
“是。”
那会儿他也没料到,秦知欢会去而复返,为了找这本刀法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只是两个时辰之后药效过了,于昭远再没有任何心思琢磨这些了。
这药的功效大概就是提前透支了他未来的所有气力,撑起了这两个时辰的强大。
这之后,他可能连留一口气活着的身体条件都没有了。
他倒了下去,疼痛让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疼,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在叫嚣着这个字,连头发根都是痛的。
他觉得自己的经脉在撕裂,甚至要破开皮肤将他整个人都扯烂了。
只是痛久了,他反而平静了下来。
该是要死了吧?
他仰面躺在地上,痛出了眼泪,却很平静。
死之前,至少见了一面。
再醒过来的时候,于昭远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床上,不但没死,身上的痛感都消减了不少。
老九站在他床边,挡住了原本就弱的光线。
“道长,”见他醒来,老九也不意外,直接开了口,“我就知道你喝那药是不打算活了,所以当时我改了药方。”
于昭远叹了口气。
“你还不能死,”老九说,“你还没有杀了他。”
“老九啊,”于昭远开了口,嗓音哑得几乎听不清在说什么,“当初杀了你全家的,又不是于昭华,是谷夜衡啊。”
“谷夜衡已经死了。”老九听到这个名字,烦躁的偏了偏头,“但他还活着。”
于昭远着他,“你真是个合格的复仇者。”他说,“其实你这份心,比我强得多,你不需要我也能给家人报仇。”
老九笑了起来。
“你不明白吗?你那哥哥太难杀了。好在他在意你,只有利用你才能让他放松警惕。”
“那我还有多久能恢复?”
于昭远脸色冷了下来。
在老九面前,他从来没有过那一副疯疯癫癫总要笑的样子。
“恢复是不可能了,只能保你活着、能说话——但也保不了多久。”
“这样就够了。”
其实于昭华让人放箭,也知道不可能清理掉多少人。
甚至他知道,于昭远一定能在乱箭中活下来。
但,道观里的邪门歪道再多,也没有人可能突破禁军的层层包围逃出去。
人都困在里面,一把火,逃出来的当场处理掉。
至于于昭远会怎么样,他不想再管了。
亲眼所见,便死心了。
七弟不是当年的那个七弟了,那个安静怯懦,总跟在他后边儿的小男孩儿已经没有了。
他也不是当年的他了。
皇位坐得并不舒心,每日清晨看到那个镀金的座椅,他心里都会生出一阵烦躁。
如坐针毡,心里一点也不安稳。
坐拥天下的时候格外渴望能回到曾经的某个时间里,比如那个在御花园里带着弟弟踢蹴鞠的午后。
所以当他知道于昭远就在金陵城郊的荒山上时,第一个反应就是将他带回来。
于昭远回来,好像他离回忆就更近了一点。
如今后宫三千佳丽,子嗣昌盛,虽有不和但他尚能把控。
前朝也尚在掌控之中。
只是心里那种空洞的落寞,整日呼呼作响着,填也填不满。
大概就是因为身边的故人几乎都不在了吧。他独自面对着整座江山,壮阔辽远,什么都是极好的,只是感觉自己越来越渺小,越来越孤独。
所以当他得知了于昭远的消息,立刻就上了心。
他隐约知道于昭远为什么会变成了这样,却没让自己细想。
派了人去带他回来,结果人被他打得只剩一口气,只留到回宫来传了一句话。
“陛下……七……七王爷说,他不回来……他要,凭一己之力……毁此江山……”
于昭华还没来得及脱口一声“放肆”,这人就断了气。
于昭远为什么会这样恨他,此时才开始琢磨。
当年于昭远走的时候,一切还好好儿的。
但正是那一阵子,宫里宫外流言四起,说他是篡位,说他谋害了先皇,甚至说他与先皇妃子勾结夺得皇位。
于昭华震怒,但却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流言,是流窜于人心间的言论,不知从何起,不知何时终。
他刚刚登基,不能施行暴制,无法打压流言。
一时之间整个人瘦削了下去,梦里都是群情激愤指着他责骂的场面。
而在这其中,他还分出一缕心思,祈祷于昭远没有听到这些。
那个原本就对帝王之位憎恶至极的于昭远。
他没有做这些污秽不堪的事情。
夺嫡之事,他认为自己是凭借实力和心性赢的,没有用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其实不全然如此,因为那些事于昭远都暗地里替他做了。
倘若不做,他也不可能走到今天。
还是太过天真了,在这一条路上,于昭远保住了他的天真。
后来安喜告诉他这些的时候,他听得心惊肉跳。
原来那般险恶,都是于昭远为他挡下来的。
所以现在于昭远说,要凭一己之力毁了他的天下,他竟然是有些理解的。
这天下,要是没有于昭远,也不会是他的。
只是终究不可能,天下还是他的天下,他倒是想跟于昭远好好聊一聊,把这些年的憋屈、那些对流言蜚语说不出的辩解,跟最亲的人好好说说。
他以为于昭远放的狠话,仍像他们小时候一样,奶凶的小孩子挥着小拳头威胁他的样子。
他以为于昭远不是认真的。
他以为于昭远还是那个小孩子。
怎么可能呢?
在于昭远心里,于昭华已然是杀母的仇人。
害她母妃惨死,害父皇从此不待见他,害他终究沦落至此的人。
于昭华想亲自开口跟他说说,淑妃娘娘是怎么死的,却在看到他那一副不讲道理的面孔之后,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算了吧。
他想,就这样吧,他已经听不进去了,又何必说呢。
于是于昭华带着深深的疲倦离开了喧尘观。
于昭远带着将死的心态见他,却没死。
没死,就要继续之前没有完成的事情。
百姓们痛骂新登基的皇帝,说他荒淫度日,说他不理朝政。
虽然他们压低了声音,只敢在彼此耳边低语,但于昭远还是听见了。
但他不信。
江湖上流传着陛下登基是因为勾结了先皇的嫔妃。
他不敢信。
可他一路南下,真就见到了路边灾民成群,饿殍遍野。
他想去的江湖,那些人背着剑扛着刀,谈论起于昭华治理的天下那么不屑,那么嗤之以鼻。
于昭远恍然间发现,在帮助于昭华夺嫡的路上,他竟没有失去初心。
他希望将这江山放到于昭华的手里,这样才能够安心,他才愿意去相信百姓能够安居,江湖能够有滋味。
这样他才能放心去做他们两个曾经想做的事情。
他才能还拥有梦,还能活在去追梦的途中。
可于昭华没做到啊。
他许诺过的,要将这一方国土治理成的样子,一点都没有做到啊!
于昭远策马狂奔,一口气跑到了金陵城门口,才冷静下来。
他看着在夜色里高耸的巍峨城墙。
回了宫见到他,又能说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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